我一路嚎叫著撞開樓下厚重的門,像一頭發(fā)狂的野驢沖進冰冷的夜風中,深一腳淺一腳,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那片如同巨大墳場般的別墅區(qū)。背后的黑暗里,似乎還能隱隱聽到那女鬼拖長的、戲謔的笑聲飄來,還有沈薇那幾乎聽不見的、低冷的哼聲。
“邪門歪道降魔公司”。
七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CBD中心最奢華的一棟玻璃幕墻大樓入口處閃耀,高調得不似凡物。旁邊用略小些的字體標明著:
總裁:沈薇。
首席驅鬼師:陸川。
陸·川。
我的名字!刻在玻璃門上!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繁華商業(yè)街上,仰著脖子,像個十足的傻子,盯著那個招牌足足看了有一分鐘。嘴不受控制地咧開,先是震驚,然后是荒謬感像電流一樣竄過全身,緊接著是劇烈的酸脹感從肚子里翻滾上來,沖擊著胸腔。
“噗…咳咳…哈哈哈…咳!臥槽…哈哈哈……”
那笑聲根本壓抑不住,也管不住,突兀而洪亮地在商業(yè)街嘈雜的背景音里炸開。我捂著肚子,因為笑得太過用力,彎下了腰,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混著那驚天動地的爆笑一起往外飆。路過的白領精英們紛紛側目,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剛從精神病院翻墻跑出來的患者。
“真他媽……邪門歪道啊!沈薇!你丫可真……咳咳……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我嗆咳著,斷斷續(xù)續(xù)地笑罵,一邊用袖子擦著生理性溢出的眼淚。胸腔里的空氣好像都被這歇斯底里的大笑抽空了,只剩下尖銳的酸疼和無限膨脹的荒誕感。
就在我上氣不接下氣,眼前有點發(fā)花的時候,一股熟悉的、冷冽而不容抗拒的氣息驟然貼近。
一雙鑲著碎鉆的尖頭高跟鞋穩(wěn)穩(wěn)地停在我因為狂笑而無法站直的雙腿前方。深灰色羊絨風衣的下擺垂墜感極好,邊緣擦過我胡亂蹬踏的運動鞋鞋面。冰涼的、帶著些許玉質感的指尖,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帶著某種精準的力道,倏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因狂笑而扭曲的臉抬起來。
目光被迫撞進上方那雙熟悉的眸子里。
沈薇就站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略微垂著眼睫看我。陽光恰好從她身后巨大的玻璃幕墻穿透過來,給她優(yōu)越的側臉線條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與她眼中那慣有的、仿佛能結冰的平靜形成了奇異對比。
她的表情很淡,沒有笑,但唇角的弧度卻不再緊繃,勾勒出一絲極淺、卻又洞察一切的玩味。似乎對我此刻涕淚橫流、形象全無的狼狽樣子很滿意。
“首席大師,”她開口,聲線不高,依然是那能把人耳膜凍住的冰冷音質,只是此刻,這冰冷里微妙地混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公司剛開張,就來門口練獅吼功?專業(yè)點。”
下巴上的力道松開了,那冰涼的指尖仿佛只是不經意地蹭過我的皮膚,卻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無形的灼痕。
我抬手胡亂抹了一把臉,深深吸了幾大口氣,試圖壓下喉嚨里還在翻涌的笑意。
“沈總…不是…您這招牌…”我咧著嘴,指了指頭頂那金光閃閃的燙名,“‘邪門歪道’?!還‘首席驅鬼師陸川’?!沈總,我可就‘驅’過一次,還被嚇得滾下來一次…您真是…咳…太看得起我這張廢柴臉了!這不明擺著坑人嗎?” 我語氣里滿是半真半假的控訴,夾雜著尚未完全褪去的驚魂未定。想到上次那張濃妝詭笑的臉,后背的寒意就又攀上來。
她嘴角那點玩味的笑意似乎加深了零點幾毫米,目光掠過我的頭頂,落在那巨大的招牌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評估一份財報:
“效率優(yōu)先。效果夠震撼?!彼D了下,眼神重新聚焦在我的臉上,帶著那種精準狙擊目標般的壓迫感,“上次的成本,總要有個長期回報。”
“成本”?那十萬塊?還是說,也包括了那個化妝嚇死人不償命的“女鬼”和她那包瓜子的友情客串?我一時語塞。
她沒等我想出反駁之詞,纖薄的紅唇再次開合:“另外,陸首席,”她往前邁了小半步,高跟鞋敲擊地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離我更近了些,那股清冽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試用期三個月。”
“工資?”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問,那該死的肌肉記憶和對游戲裝備的執(zhí)念完全壓過了殘留的驚恐。
“基礎底薪,加高額提成。”她簡短回答。
“獎金?”我緊接著追問,眼睛本能地亮了一瞬。
“看你表現(xiàn)?!彼⑽⒉[了下眼,打量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剛購入、尚待評估的資產。
“那…”我猶豫了一下,幾乎是帶著點生理性的好奇和戒懼,壓低了點聲音,身體也不自覺往前傾,“上次那…那‘大姐’…” 那個掀起蓋頭后令我魂飛魄散的“女鬼”,成了我心里的另一根刺。
“化妝師?!鄙蜣痹频L輕地吐出三個字,證實了我潛意識里的某個猜測,但隨即又拋出一個新的重量級炸彈,“專業(yè)過硬。”
我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嘴巴開開合合:“她?她以前…”
“殯儀館入殮師,”沈薇截斷我的話,語氣平靜無波得像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職場簡歷,“現(xiàn)在是我們公司特邀化妝顧問。主攻各種超自然事件受害者‘生前’形象復原及驚悚妝容定制。”
殯儀館入殮師……化妝顧問……專門畫鬼妝的?!
我的胃部條件反射地緊縮了一下,眼前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現(xiàn)起那張糊得雪白、笑容咧到耳根、眼珠子泛著詭異死氣的臉……還有那聲拖長的“陸大師”……殯儀館練出來的!
“她…她還兼職演戲?”我的聲音干澀,腦子里嗡嗡作響。這公司構成也太硬核了點吧?從總裁到顧問,背景一個比一個……特殊?
沈薇抬手,極快地整理了一下我胸前那件皺巴巴的T恤領子,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我已是她的員工。指尖不可避免地蹭過我脖頸的皮膚,那點冰涼依舊,但似乎已不再那么令人遍體生寒。
“她是我表妹,”沈薇放下手,那雙冷若深潭的眼睛對上我瞬間瞪得像銅鈴的雙眼,“友情客串。”她頓了頓,微微偏了下頭,打量著我的表情,慢悠悠地補充道,“演技有點浮夸,但勝在……敬業(yè)?!?/p>
浮夸?!我感覺自己脖子都僵了。她表妹?!那次差點把我三魂七魄都嚇出竅的“頂級恐怖藝術”,在她嘴里只是“有點浮夸”?難怪當時她躲在陰影里嗑瓜子!純粹是來看戲的!一個導演,一個主演,就我一個傻小子蒙在鼓里!
我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像一張被無形大手肆意揉搓過的廢紙,所有的震驚、荒謬、后怕最后都化作了面對現(xiàn)實的無力感?!澳恰宰〔唬俊?這問題脫口而出,簡直是我混亂大腦對生存最本能的、卑微的關懷。
沈薇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快到讓人懷疑是錯覺。
“提供員工宿舍?!彼c頭,語氣恢復公事公辦,“就在上次那棟別墅隔壁。風水極佳。”
我的心臟狠狠一抽。
“隔壁?”我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瀕臨破碎的驚恐,“……你上次那宅子隔壁?!”
“嗯,”她微微頷首,表情依舊是那種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平靜,“方便陸首席……隨時響應客戶,深入鉆研業(yè)務?!彼哪抗庠俅螔哌^我瞬間垮下去的臉,補上了最后一刀,語氣輕飄飄的,卻足以把我的神經再次踩在地上狠狠摩擦:“尤其,夜班需求?!?/p>
夜班!這兩個字像一對鋼針,精準地扎進了我的痛腳!上次“加班”的情景再次閃現(xiàn)眼前——大紅蓋頭、濃妝女鬼、陰森嗑瓜子的老板……
我腿一軟,要不是極力繃著,差點當場表演一個靈魂出竅自由落體。后背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襯衫瞬間黏在皮膚上,涼颼颼的。
“我…我能辭職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透著卑微的哀求。
沈薇上前一步。
那只剛剛整理過我衣領的手,此刻極其自然地搭上了我的肩膀。隔著薄薄的T恤布料,那點冰冷并未減弱,甚至帶著某種無法抗拒的壓力,將我正試圖悄悄側移逃跑的身體強行扳正,穩(wěn)穩(wěn)地按在原地。
她湊得很近。
近到我?guī)缀跄軘?shù)清她垂下的、濃密的睫毛。那張清艷卻無甚表情的臉在我視野中放大。一股清冷的、混合著昂貴木質香調的淡香,強勢地擠開我周圍的空氣,把我牢牢圈禁在方寸之間。
她微微歪了下頭,這個本應有些俏皮的動作,由她做來卻只余審視的壓力。
“辭職?”沈薇輕聲重復,紅唇開合間,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地。
“可以。”她頓了頓,在我還未來得及露出半分狂喜時,冰冷的聲線不緊不慢地繼續(xù),“違約金十萬。”
我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退得干干凈凈,如同被人迎面澆了一桶冰水。
十萬?!那是我為了游戲裝備接這趟“邪差”的目標金額!是懸在我頭頂?shù)暮}卜!現(xiàn)在這胡蘿卜瞬間變成了一柄懸在頭頂?shù)谋溴幍叮?/p>
“至于那份詳細記錄了某人試圖購買裝備信息,”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尾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愉悅輕顫,“哦,包括《玄荒神域》賬戶ID,星辰戰(zhàn)甲的預購截圖,支付意愿評估表……”她每一句話都像小錘子在我緊繃的神經上精準敲擊,“……甚至還有和論壇‘奸商’討價還價的聊天記錄?”
“那份資料,”沈薇的聲音如同浸過寒潭的鐵器,“現(xiàn)在屬于公司高機密個人檔案了?!?/p>
她指尖在我肩頭那廉價的滌棉布料上漫不經心地敲了兩下。
“懂?”
陽光從她身后巨大的玻璃幕墻潑灑下來,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卻也冷硬的光暈。那雙俯視著我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CBD的鋼筋森林,還有此刻臉色慘白如紙、瞳孔地震的我渺小的倒影。
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瞬間遠去,只剩我擂鼓般的心跳敲打著我的耳膜。
完了。什么游戲裝備,什么星辰戰(zhàn)甲,都成了鏡花水月。我現(xiàn)在,是把自己連皮帶骨打包賣給了這位“邪門歪道”的沈老板!
肩頭那只冰冷的手掌并未移開,反而帶著一種不容違逆的力量,輕輕地推了我一下,將我僵硬的身體轉向那棟金碧輝煌的玻璃大廈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