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轟隆隆地穿行在地下，車廂里的燈光晃得人眼暈。林峰靠在扶手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包——里面裝著那盒巧克力，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盒子的棱角，像個沒拆封的謎題。
他想起蘇晴剛才的樣子。素面朝天，T恤牛仔褲，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點鄰家女孩的軟，和那天咖啡館里那個眼神銳利、張口就要一千萬的女人判若兩人。
“故意用離譜條件嚇走相親對象”——這個理由聽起來天衣無縫，尤其對他這種被相親逼到麻木的人來說，甚至能品出點同病相憐的味道?？尚睦锟傆袀€聲音在敲邊鼓：真的只是這樣嗎？
他掏出手機，翻到介紹人王阿姨的微信。上次相親后王阿姨沒聯(lián)系他，他也沒主動說，此刻猶豫了幾秒，還是問了句：“王阿姨，上次介紹的蘇晴，她家里是不是催婚催得特別緊？”
消息發(fā)出去，石沉大海。王阿姨大概早就睡了。
出了地鐵站，已經(jīng)快十一點。小區(qū)里很安靜，只有路燈和零星幾家窗戶亮著燈。林峰走到樓下，剛要掏門禁卡，忽然看見單元門口站著個人。
是蘇晴。
她手里提著個保溫桶，見他過來，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迎上來：“林先生，你可回來了?！?/p>
林峰的眉頭又?jǐn)Q了起來：“你怎么在這？”這次他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悅。巧合一次是運氣，兩次就太刻意了。
蘇晴像是沒聽出他的冷淡，晃了晃手里的保溫桶，語氣自然得像是老熟人：“我聽王阿姨說你住這附近，剛好我燉了點湯，想著上次的事挺不好意思的，給你送點過來賠罪。”
“王阿姨告訴你我住址的？”林峰的語氣沉了下去。他從沒給過王阿姨詳細(xì)住址，最多提過小區(qū)名字。
“呃……我猜的，”蘇晴的眼神閃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把保溫桶往他手里塞，“別管那么多了，我媽燉的鴿子湯，補身體的，你加班辛苦，趁熱喝?！?/p>
保溫桶帶著溫度，隔著掌心傳來暖意，可林峰心里卻越來越?jīng)?。他沒接，只是盯著蘇晴：“蘇小姐，我們好像沒熟到可以隨便上門送湯的地步?！?/p>
蘇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聲音里帶了點委屈：“我是不是又打擾你了？對不起，我就是……就是覺得那天的事特別過意不去，想好好跟你道個歉。你要是不喜歡，我拿走就是了?！?/p>
她提起保溫桶要走，肩膀微微垮著，背影看起來有點落寞。路燈的光落在她頭發(fā)上，能看到幾縷沒扎好的碎發(fā)，像只被雨淋濕的小動物。
林峰的語氣緩和了些。他不是鐵石心腸，對方畢竟是來道歉的，態(tài)度也算誠懇，自己是不是太較真了？
“算了，”他嘆了口氣，接過保溫桶，“湯我收下，謝謝。但下次不用這么麻煩了，那天的事，我們已經(jīng)扯平了?！?/p>
“真的？”蘇晴立刻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赦免，“那……我們現(xiàn)在算是朋友了吧？”
林峰沒回答，算是默認(rèn)。他打開單元門，側(cè)身讓她：“你要上去坐會兒嗎？”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根本不想讓這個才見了兩次面、還充滿疑點的女人進(jìn)家門。
好在蘇晴搖了搖頭：“不了，太晚了，我該回去了。湯要趁熱喝，涼了就不好喝了?！彼笸藘刹?，沖他揮手，“那我先走啦，林先生晚安！”
這次她沒再拖延，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小區(qū)，步伐輕快，和剛才那副委屈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峰拎著保溫桶上樓，開門時鑰匙差點沒插進(jìn)鎖孔。他進(jìn)了門，把保溫桶放在玄關(guān)，沒立刻打開，而是先去洗了把臉。鏡子里的人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眼神里滿是疲憊和困惑。
他拿起保溫桶，猶豫了幾秒，還是打開了。里面確實是鴿子湯，湯色清亮，飄著幾粒枸杞，聞著挺香。他盛了一碗，嘗了一口，味道不錯，燉得很入味。
可他沒什么胃口。這碗湯像個鉤子，勾著他心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
蘇晴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真的只是道歉，送盒巧克力已經(jīng)足夠，何必再跑一趟送湯，還精準(zhǔn)地出現(xiàn)在他小區(qū)門口？她那句“聽王阿姨說的”明顯是撒謊，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住址的？
還有那天在咖啡館，她提一千萬時的篤定和傲慢，真的是裝出來的嗎？
林峰放下湯碗，拿出手機。王阿姨還是沒回消息。他點開微信，找到蘇晴的聯(lián)系方式——上次相親時王阿姨發(fā)過她的微信號，他當(dāng)時沒加，現(xiàn)在看著那個頭像，是只瞇著眼笑的貓，和她本人一樣，帶著點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猶豫了很久，終究沒點“添加好友”。
有些事，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接下來的幾天，蘇晴沒再出現(xiàn)。林峰的生活回到了正軌，上班、加班、健身、打游戲，只是偶爾會想起那碗鴿子湯，還有蘇晴那雙藏著太多情緒的眼睛。王阿姨的微信也一直沒回，他后來又問了一次，還是石沉大海，他索性也不再問了。
直到周三下午，他正在公司開項目會，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林先生，我是蘇晴。我在你公司樓下，有點事想找你，方便下來一下嗎？”
林峰心里咯噔一下，差點把手里的筆捏斷。他抬眼看向會議室里正在滔滔不絕的領(lǐng)導(dǎo)，深吸一口氣，回復(fù)：“我在開會，不方便。有什么事可以微信說。”
對方很快回了：“微信說不清楚，是很重要的事，關(guān)于……那天的彩禮?！?/p>
看到“彩禮”兩個字，林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皺著眉，跟旁邊的同事低聲交代了兩句，起身走出了會議室。
他走到樓梯間，撥通了那個陌生號碼。電話很快被接起，蘇晴的聲音帶著點急促：“林先生，你下來一下好不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就幾分鐘?！?/p>
“什么事不能在電話里說？”林峰的語氣很冷。
“電話里說太亂了，”蘇晴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哽咽，“我……我想跟你解釋清楚，那一千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肯定誤會我了，你下來聽我說完，好不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哭了，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懇切。林峰捏著手機，盯著窗外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他確實想知道，那一千萬的真相。
“五分鐘?！彼罱K還是松了口，“我五分鐘后下去?！?/p>
“好！謝謝你林先生！”蘇晴的聲音立刻亮了起來。
林峰掛了電話，靠在墻上，閉了閉眼。他有種預(yù)感，自己正在一步步走進(jìn)一個漩渦里，可腳步卻像被什么東西牽著，停不下來。
他整理了一下襯衫，快步走向電梯。電梯下行時，他看著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忽然想起蘇晴那天在地鐵站說的話——“我是故意的”。
或許，這次她真的會說出實話。
電梯門打開，一樓大廳人來人往。林峰掃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蘇晴。她站在大廳角落的綠植旁邊，穿著一身職業(yè)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化著淡妝，看起來干練又憔悴，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看到他，她立刻迎了上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文件袋。
“林先生。”她的聲音還有點啞。
“說吧，什么事?！绷址彘_門見山。
蘇晴咬了咬唇，把手里的文件袋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p>
林峰接過文件袋，打開，里面是一沓醫(yī)院的檢查報告，還有幾張繳費單。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是一份診斷證明，患者姓名是“蘇建國”，診斷結(jié)果是“急性白血病”，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建議盡快骨髓移植，預(yù)估費用八十萬。
林峰愣住了。
“蘇建國是我爸，”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三個月前查出來的，醫(yī)生說必須盡快移植，不然……不然就來不及了。我家條件本來就一般，我爸媽都是普通工人，退休工資不高，這八十萬治療費，對我們家來說就是天文數(shù)字?！?/p>
她抹了把眼淚，繼續(xù)說：“我媽急得天天哭，到處借錢，可親戚朋友能幫的都幫了，還差一大截。那天跟你提一千萬彩禮，其實是我媽教我的……她讓我找個有錢的婆家，把彩禮要高一點，救我爸的命。”
“我知道這很荒唐，很過分，”蘇晴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著他，“可我實在沒辦法了。那天在咖啡館，我其實說完就后悔了，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收不回來了。后來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你，又不敢跟你說實話，只能用那種方式跟你道歉……”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跟你坦白。那一千萬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媽的無奈之舉。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原諒我，沒關(guān)系，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種貪錢的女人?！?/p>
林峰手里捏著那份診斷證明，紙頁邊緣被他攥得發(fā)皺。他看著蘇晴通紅的眼睛，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心里那些疑慮和警惕，瞬間被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取代——震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原來是這樣。
他想起自己父親前年住院，只是個小手術(shù)，家里就差點掏空積蓄，那種對著繳費單無能為力的滋味，他太懂了。
難怪她那天那么篤定，難怪她后來又刻意接近，原來背后藏著這樣的苦衷。
“對不起，”林峰的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我不知道……是這種情況?！?/p>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蘇晴搖著頭，眼淚掉得更兇了，“我不該騙你，更不該用那種方式……給你造成困擾了。”
她擦了擦眼淚，往后退了一步：“文件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醫(yī)院查。我說完了，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先走了?！?/p>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要走，腳步有些踉蹌。
“等等?！绷址褰凶∷?/p>
蘇晴回過頭，眼里帶著疑惑。
林峰看著她，猶豫了幾秒，問：“你父親的病……現(xiàn)在怎么樣了？錢湊夠了嗎？”
聽到這句話，蘇晴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她搖了搖頭，聲音低得像蚊子哼：“還沒……差很多。”
林峰心里嘆了口氣。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八十萬對他來說也是筆巨款，但看著眼前這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他實在說不出什么刻薄的話。
“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跟我說?！彼罱K還是說了這句話。
蘇晴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巨大的感激淹沒。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哽咽著說：“謝謝你，林先生……真的謝謝你?！?/p>
她沒再停留，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大廳，走到門口時，還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和……一絲他沒讀懂的復(fù)雜情緒。
林峰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份診斷報告。陽光透過大廳的玻璃照進(jìn)來，落在紙上，那些冰冷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仿佛也變得有了溫度。
原來，她不是貪錢，只是被逼到了絕境。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警惕和懷疑，都顯得那么狹隘。
他把文件袋收好，轉(zhuǎn)身走向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映出他若有所思的臉。
他沒看到，走出公司大樓的蘇晴，在街角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再次點開那個備注為“媽”的對話框，輸入：
“第二步，成了。他信了?！?/p>
發(fā)送成功后，她對著手機屏幕，輕輕勾了勾唇角。陽光落在她臉上，那雙眼剛才還蓄滿淚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冷靜的算計。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銀行到賬短信。她掃了一眼金額，滿意地笑了笑，把手機塞回口袋，轉(zhuǎn)身走向了地鐵站。
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向遠(yuǎn)方，像一個無人察覺的謊言，正在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