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灘泥地浸染著粘稠的暗紅,血腥味濃得化不開。蕭寒瑩白染血的上身微微起伏,緊抿著唇,將啞爺那沾染著干涸血跡的包袱死死系在腰間。指尖觸碰煙斗上深刻的咬痕,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也將剛剛沸騰的殺意強(qiáng)行壓回心底,沉淀為一片冰冷死寂的荒原。
疲憊如同跗骨之蛆,從激戰(zhàn)后松弛的肌肉縫隙和過度消耗的經(jīng)脈深處蔓延上來。體內(nèi)那股沉重灼熱的力量并未枯竭,卻如同奔涌后暫時平復(fù)的巖漿河,帶著一種灼燒臟腑的隱痛和難以言喻的空乏感。金蠶之力改造的軀體雖強(qiáng)橫,但接連經(jīng)歷墜崖蛻變、怒江搏命、河灘血戰(zhàn),精神與肉體的雙重負(fù)荷已然逼近極限。
他不再看地上那些扭曲的尸體一眼,赤腳踏過冰冷的血泊與泥濘,朝著黑霧彌漫的山林深處邁步。每一步都沉重異常,瑩白皮膚上的血點(diǎn)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只想盡快離開這修羅場,尋一處僻靜之地喘息。
然而,命運(yùn)似乎并不打算給他片刻安寧。
咻——!咻咻咻——?。?!
就在他踏入蘆葦叢邊緣的剎那,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尖銳、帶著死亡尖嘯的破空聲,如同暴雨般從側(cè)后方的密林深處暴射而出!這一次,不再是吹箭,而是——弩箭!至少七八張勁弩同時激發(fā)!
目標(biāo),完全鎖定了他!
箭矢撕裂空氣,帶著冰冷的殺意,籠罩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角度刁鉆至極,封死了他前進(jìn)、后退、甚至左右騰挪的所有可能!淬毒的箭頭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幽藍(lán)的寒芒!
“小雜種!殺我兄弟!納命來!” 一個充滿怨毒和暴怒的嘶吼聲在弩箭破空的同時炸響!顯然,剛才的慘烈戰(zhàn)斗引來了附近更多的流匪!
蕭寒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攫住了心臟!
躲不開了!
金蠶改造后的超敏反應(yīng)讓他清晰地“看”到了每一支弩箭的軌跡,聽到了弓弦震顫的余音,甚至嗅到了箭簇上那刺鼻的腥甜毒藥氣息!但他的身體,卻在這極致的疲憊和力量空乏的瞬間,跟不上意識的預(yù)警!肌肉如同灌了鉛,體內(nèi)的力量如同被抽空,連一個最簡單的側(cè)撲都顯得如此艱難!
力竭!真正的生死一線!
絕望的陰影瞬間籠罩!那雙冷冽的眸子深處,映出了疾速放大的、閃爍著幽藍(lán)寒芒的箭鏃!他甚至能預(yù)感到箭頭洞穿皮肉、撕裂臟腑、劇毒瞬間蔓延的冰冷觸感!
十年礦坑的折磨,墜崖的驚魂,怒江的掙扎,剛剛手刃仇敵的血勇…所有的掙扎與不甘,難道就要終結(jié)在這群骯臟流匪的冷箭之下?啞爺?shù)某?,蕭家的血海深仇…還未曾開始清算!
不——!??!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與暴戾,混合著金蠶殘留的兇性,在瀕死的絕境中猛地炸開!蕭寒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強(qiáng)行榨取著體內(nèi)最后一絲力量,試圖做出最后的、徒勞的規(guī)避!
然而,太遲了!弩箭已至眼前!
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蕭寒甚至能感受到箭頭帶起的冰冷勁風(fēng)觸及皮膚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憑空出現(xiàn),又如同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從未被任何人察覺!它毫無征兆地、以一種超越了時間和空間常理的詭異速度,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蕭寒與那漫天弩箭之間!
那身影極其模糊,仿佛由最純粹的陰影構(gòu)成,又像是光線在他周身發(fā)生了扭曲。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輪廓,以及…一抹在兜帽下掠過的、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目光。
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極其隨意地、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地,抬了抬右手寬大的袍袖。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礴浩瀚到難以想象的奇異力場,如同平靜水面投入巨石激起的漣漪,又如同深海驟然卷起的暗涌,瞬間以那道灰色身影為中心擴(kuò)散開來!這力場并非剛猛無匹的沖擊,而是一種充滿了玄奧、扭曲、甚至…倒錯意味的詭異力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強(qiáng)行拉扯、扭曲!
那七八支激射而至、快如閃電的淬毒弩箭,在闖入這詭異力場的瞬間,軌跡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偏折!它們沒有像撞上墻壁般彈開,而是如同被無形的手撥弄,箭頭詭異地自行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嗖!嗖!嗖!
弩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帶著凄厲到變調(diào)的破空尖嘯,沿著完全違背物理規(guī)律的軌跡,如同擁有了生命般,猛地倒射而回!精準(zhǔn)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目標(biāo)——正是弩箭射來的方向!那片密林深處!
“噗嗤!”“呃啊——!”“不——!”
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器入肉聲和短促凄厲的慘叫聲,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密林中爆發(fā)!
七八個藏身于樹后、灌木中的流匪身影,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紛紛栽倒!他們手中的勁弩還保持著發(fā)射的姿勢,臉上凝固著殘忍和即將得手的獰笑,但喉嚨上,卻都多了一個前后通透、正汩汩涌出黑血的恐怖窟窿!赫然正是他們自己射出的淬毒弩箭所洞穿!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風(fēng)吹過蘆葦?shù)纳成陈?,以及密林中尸體倒地的沉悶聲響。
蕭寒的身體因?yàn)閺?qiáng)行發(fā)力而微微前傾,僵在原地。瑩白的臉上,那瀕死的驚駭尚未完全褪去,瞳孔中映著那道近在咫尺的灰色背影,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那必死的弩箭…竟然自己調(diào)頭飛回去了?這…這是人力所能及的嗎?
那道灰色的身影緩緩放下抬起的袍袖,仿佛只是撣落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他并未轉(zhuǎn)身,低沉、平靜、如同古井無波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蕭寒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漠的失望?
“金蠶之力,僅止于此?這點(diǎn)微末流匪,便讓你力竭待斃?” 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審視蕭寒此刻狼狽的狀態(tài),“看來,這‘胚料’,離成器還差得遠(yuǎn)。”
蕭寒的心猛地一沉!這聲音…這語氣…是那個在巖洞外、在崖頂觀察過他的灰衣人!他竟然一直跟著自己?!
灰衣人似乎并不在意蕭寒的震驚,寬大的袍袖微動。一件小小的、沾著泥污和暗褐色血跡的物件,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從蕭寒腰間那個系緊的啞爺包袱里自行飛出,穩(wěn)穩(wěn)落入灰衣人攤開的掌心。
正是啞爺那個黃銅煙嘴帶著深刻咬痕的破煙斗!
灰衣人用兩根手指拈著那沾血的煙斗,在昏暗的光線下隨意地看了看,如同把玩一件無足輕重的玩物。兜帽下的陰影仿佛更深邃了。
“為了一個死人留下的破爛,心神失守,險死還生?”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在蕭寒心頭,“若連自己的命都守不住,拿什么去守死人的念想?又拿什么…去復(fù)仇?”
蕭寒的身體猛地一顫!攥緊的拳頭因?yàn)橛昧Χ枪?jié)發(fā)白?;乙氯说脑挘褚话驯涞蔫€匙,捅開了他強(qiáng)行壓抑的情緒閘門!啞爺?shù)瓜碌纳碛?、煙斗上的咬痕、還有這灰衣人那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淡漠姿態(tài)…交織成一股屈辱與憤怒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熊熊燃燒!
“你…到底是誰?!” 蕭寒的聲音嘶啞,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和冰冷的質(zhì)問,死死盯著那道灰色的背影。
灰衣人沒有回答。他只是將啞爺?shù)臒煻冯S意地拋了拋,然后…那煙斗就在蕭寒驚愕的目光中,憑空消失了!仿佛融入了灰衣人的袍袖陰影之中!
“我是誰,不重要?!?灰衣人的聲音帶著一種俯視般的漠然,“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還活著。而活著,就有選擇?!?/p>
他微微側(cè)過頭,兜帽下的陰影似乎朝蕭寒投來一瞥,那目光穿透力極強(qiáng),仿佛能洞悉蕭寒體內(nèi)金蠶之力的躁動與虎符的冰冷。
“跟著我,你能活,能掌控這力量,能有機(jī)會…去撕碎你想撕碎的一切?!?/p>
“或者…”
灰衣人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陽光下的霧氣。他的聲音也仿佛從極遠(yuǎn)處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
“留在這里,繼續(xù)當(dāng)你的困獸,等著被下一波鬣狗分食,或者…被體內(nèi)的‘蟲子’和‘鑰匙’反噬,死得無聲無息。”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道灰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留下原地一絲極其淡薄的、如同陳年古籍與冷鐵混合的奇異氣息,以及…密林中彌漫開來的、更加濃烈的血腥味。
蕭寒孤零零地站在蘆葦叢邊,赤著染血的上身,緊握著空空如也的腰間——啞爺?shù)臒煻繁粖Z走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
他看著灰衣人消失的地方,又望向密林中那些被自己弩箭洞穿喉嚨的尸體,最后低頭看著自己依舊在微微顫抖、力量空乏的雙手。
冷冽的眸子里,翻涌著復(fù)雜的風(fēng)暴——劫后余生的心悸,被輕視的屈辱,對力量的渴望,對煙斗被奪的憤怒,以及…那灰衣人拋出的、冰冷而現(xiàn)實(shí)的“選擇”。
他沉默地佇立良久,任由冰冷的山風(fēng)吹拂著身上的血跡。最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仿佛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灌入肺腑。
沒有怒吼,沒有咆哮。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那密林的慘狀,也不再糾結(jié)于灰衣人的去向。他邁開腳步,依舊朝著黑霧彌漫的山林深處走去。只是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重,背影也更加孤寂,那瑩白皮膚上的血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無聲燃燒的火焰。
灰影初現(xiàn),救他一命,卻也奪走了他僅存的念想,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道更深的、名為“力量”與“選擇”的陰影。
前路茫茫,是成為困獸,還是…抓住那灰影拋出的、不知是救贖還是更深淵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