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悶,已經(jīng)積累到了頂點(diǎn)。空氣不再是膠質(zhì),而是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咽滾燙的沙礫與鐵銹的混合物,灼燒著喉嚨和肺腑深處。無處不在的“嗡…嗡…”聲,不再是來自深淵的壓抑咆哮,而是變成了大地不堪重負(fù)的、瀕臨崩潰的呻吟,震得人耳膜生疼,牙齒發(fā)酸。腳下的巖石,那看似亙古不變的堅(jiān)硬基石,此刻傳遞上來的震動(dòng),不再是細(xì)微的顫抖,而是變成了持續(xù)不斷的、令人心悸的痙攣!每一次震動(dòng),都讓礦道頂壁簌簌落下更多的煤灰和碎石,砸在礦奴們佝僂的脊背和麻木的頭顱上。
恐慌,如同瘟疫,徹底撕破了礦監(jiān)皮鞭維持的、脆弱的“秩序”假象。那些渾濁空洞的眼睛里,死寂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如同實(shí)質(zhì)般的恐懼!礦奴們像受驚的獸群,在狹窄的礦道里無頭蒼蠅般亂撞,沉重的鐐銬互相撞擊、絆倒,發(fā)出更加刺耳混亂的“叮當(dāng)哐啷”聲,混合著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的驚惶喘息和低吼。鞭子抽打皮肉的聲音依舊在響起,但礦監(jiān)們聲嘶力竭的咆哮已經(jīng)被這末日般的氛圍徹底淹沒,顯得蒼白而無力。
“咔…嚓嚓…轟——?。?!”
一聲遠(yuǎn)比之前所有裂響都更加巨大、更加近在咫尺的恐怖斷裂聲,如同巨神的骨骼被硬生生掰斷,猛地從礦道深處炸響!緊接著,是山崩地裂般的轟鳴!
支撐著主礦道頂部巨大巖層的一根、需要數(shù)人合抱的巨型鐵木支柱,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從根部猛地裂開!扭曲!變形!那支撐了礦坑不知多少歲月的龐然大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的巨人,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shì),朝著下方擁擠混亂的人群,轟然倒塌!
“柱子倒了——?。?!”
“跑啊——!?。 ?/p>
絕望的尖嘯瞬間撕裂了礦道!
但遲了!
巨大的陰影帶著死亡的氣息當(dāng)頭罩下!斷裂的巨木如同擎天柱傾頹,裹挾著崩塌的巖石和漫天煙塵,以無可阻擋之勢(shì)狠狠砸落!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巖石碎裂聲、骨骼被碾碎的恐怖脆響、以及瞬間被淹沒在轟鳴下的、短促到極致的凄厲慘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獄的交響!煙塵如同爆炸般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那一片區(qū)域!鮮血如同廉價(jià)的紅漆,在彌漫的煙塵中潑灑出大片的猩紅,濺射在冰冷的巖壁和周圍礦奴驚恐扭曲的臉上!
主礦道的頂穹,被這毀滅性的倒塌硬生生撕開了一個(gè)巨大的、如同惡魔之口的豁口!碎石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然而,比巨石和倒塌的支柱更恐怖的,是豁口深處,那驟然噴涌而出的光芒!
不是黑暗!
是熾烈的、粘稠的、翻滾咆哮著的——赤金!
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熔巖地獄找到了宣泄口,狂暴的、金紅色的火焰洪流,裹挾著令人靈魂都為之灼痛的恐怖高溫和刺鼻的硫磺毒煙,如同決堤的熔金之河,從頂穹的巨大豁口中,狂猛地傾瀉而下!所過之處,巖石瞬間被燒熔、汽化,空氣被灼燒得扭曲變形!幾個(gè)來不及逃離、被倒塌支柱波及的礦奴,甚至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身影就被那狂暴的金紅洪流瞬間吞噬,化作幾縷扭曲升騰的青煙和飛濺的、瞬間汽化的血沫!
地火焚心!金蠶醒!
老礦奴那絕望的、如同詛咒般的嘶吼,瞬間在所有幸存者的腦海中轟然炸響!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是活生生的、吞噬一切的煉獄!
“啊——!火!地火!!”
“跑!快跑啊——?。?!”
“救命!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礦道徹底化作了人間煉獄!極致的恐懼如同無形的巨手,攥碎了所有理智!礦奴們徹底瘋狂了!他們丟掉了沉重的礦筐,丟掉了礙事的鐵鎬,像一群被投入滾油的老鼠,尖叫著、推搡著、踐踏著,朝著礦道出口的方向,不顧一切地亡命奔逃!沉重的鐐銬此刻成了索命的絞索,絆倒、拖拽、將一個(gè)個(gè)身影拉入身后洶涌而至的金紅火海!哀嚎聲、皮肉被灼燒的“滋滋”聲、骨骼爆裂的脆響、絕望的哭喊……混合著熔巖流淌的咆哮和巖石崩塌的轟鳴,形成一幅比最深的噩夢(mèng)更恐怖的圖景!
滾燙的氣浪裹挾著致命的毒煙和灼熱的粉塵,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蕭寒蜷縮在角落,背上潰爛的傷口被這突如其來的高溫和沖擊狠狠灼燙,劇痛讓他瞬間從虛弱的渾噩中驚醒!他猛地抬起頭!
視線瞬間被充斥礦道的、狂暴翻騰的金紅色火焰洪流所占據(jù)!那光芒如此刺目,如此灼熱,仿佛要將眼球直接點(diǎn)燃!恐怖的高溫讓空氣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燒紅的烙鐵!皮膚傳來劇烈的灼痛感,頭發(fā)和破爛的衣角瞬間卷曲焦糊!
心口緊貼的那半塊虎符,在這極致的高溫中,非但沒有變得滾燙,反而透出一股更加刺骨、更加深沉的冰冷!那冰冷如同一條盤踞的毒蛇,死死纏繞著他瀕臨崩潰的心臟,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
跑!
必須跑!
否則就是死!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點(diǎn)燃的炸藥,在虎符冰冷的刺激下轟然爆發(fā)!蕭寒甚至感覺不到背上潰爛傷口的劇痛,感覺不到身體的虛弱!他猛地從地上彈起,拖著沉重的、磨得腳踝白骨森森的鐐銬,就要匯入那瘋狂逃向出口的、絕望的人流!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掃過礦道深處,那被洶涌火海和崩塌煙塵暫時(shí)隔開的、如同巨獸咽喉般通往更深層礦區(qū)的黑暗岔道!
啞爺!
那個(gè)佝僂、沉默、如同礦坑里一塊移動(dòng)巖石的身影!那個(gè)在黑暗里遞給他半塊硬餅,在瀕死時(shí)塞給他冰冷虎符,在巖石上刻下泣血“蕭仇”的啞爺!他還在里面!在那個(gè)更靠近地火源頭、更靠近地獄核心的深處!
一個(gè)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蕭寒被恐懼和求生欲充斥的腦海!比逃命更強(qiáng)烈!比死亡更沉重!
去找啞爺!
“嘩啦——!”
沉重的腳鐐拖過滾燙、布滿碎石的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蕭寒瘦小的身體爆發(fā)出與虛弱狀態(tài)完全不符的力量,猛地?cái)Q轉(zhuǎn)方向!他不再奔向那看似生機(jī)、實(shí)則擠滿了瘋狂人流的礦道出口,而是拖著沉重的鐐銬,如同撲火的飛蛾,逆著洶涌的、尖叫逃命的人潮,朝著那被金紅火焰和崩塌煙塵籠罩的、通往更深層地獄的黑暗岔道,跌跌撞撞地、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找死嗎?小崽子!回來!” 混亂中,不知是誰嘶啞地吼了一聲。
但蕭寒充耳不聞!
滾燙的氣浪灼燒著他的后背,致命的毒煙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混合著黑灰不斷涌出。沉重的鐐銬每一次拖拽都深深陷入皮開肉綻的腳踝,帶來鉆心的劇痛,阻礙著他的速度。前方,崩塌的巨石和傾瀉的金紅熔巖火流,如同不斷推進(jìn)的死亡之墻!
他像一頭負(fù)傷的幼獸,在崩塌的礦道里,在漫天墜落的碎石和翻騰的煙塵火舌中,在無數(shù)奔逃身影的推搡和撞擊下,艱難地、踉蹌地、卻又無比決絕地向前挪動(dòng)!每一次邁步,都仿佛踏在燒紅的刀尖上!他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gè)——那條通往啞爺所在礦洞的、此刻如同地獄入口般的黑暗岔道!
礦坑在崩塌,在燃燒,在發(fā)出垂死的哀鳴。
而他,正拖著沉重的枷鎖,義無反顧地沖向這熔爐崩裂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