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屏幕的光，像一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祝微猛地縮回手，差點把它扔出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無序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眩暈和窒息感。包廂里鼎沸的喧囂——那些刺耳的笑聲、口哨聲、拍桌聲——瞬間被抽離，整個世界只剩下手機(jī)屏幕上那五個冰冷的漢字，還有她耳邊血液奔涌的轟鳴。
【玩得開心嗎？】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她的神經(jīng)末梢。
靳凜知道了！他怎么會知道？！那個該死的閃光燈……那張照片……是誰？！她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像受驚的鹿，帶著瀕死的絕望和憤怒，死死掃過眼前一張張依舊沉浸在狂歡興奮中的臉。
林娜正眉飛色舞地跟旁邊的人說著什么，笑得花枝亂顫，手指還在屏幕上飛快地點著。孫浩咧著嘴，油膩的臉上全是看戲的滿足，手機(jī)就大剌剌地放在桌上。陳曼妮則舉著酒杯，和另一個男人調(diào)笑，眼神偶爾瞟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得意。
是誰？都有可能！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看熱鬧不嫌事大”！
“微微？你怎么了？臉白得像紙！”林娜似乎終于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湊過來，帶著濃郁香水味的氣息噴在祝微臉上，語氣夸張，“哎呀，不就是個游戲嘛！靳隊還能吃了你不成？別怕別怕！”她說著，還親昵地拍了拍祝微冰涼的手背，那觸感卻讓祝微一陣惡心反胃。
“就是就是！”孫浩也湊過來，咧著嘴，一股酒氣，“男人嘛，心胸開闊點！靳隊可是干大事的人，哪會為這點小事計較？對吧，吳律師？”他朝吳哲擠擠眼。
吳哲慢條斯理地抿了口紅酒，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祝微慘白的臉和緊握的手機(jī)，鏡片反射著包廂迷離的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孫總說得對。夫妻間的小情趣，無傷大雅。靳隊是明白人?！彼恼Z氣帶著一種律師特有的、令人不安的篤定和圓滑。
陳曼妮嗤笑一聲，搖曳著走過來，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悶響?！耙艺f啊，微微你就是太緊張了。男人都一個德行，管天管地還能管人心里想什么？靳凜再厲害，不也就是個男人？”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帶著一種刻意的挑釁，輕輕點了點祝微面前的酒杯，“罰酒還沒喝呢！點了頭就得認(rèn)！五杯！大家說是不是？”
“喝！喝！喝！”
新一輪的起哄聲浪瞬間又掀了起來，比剛才更甚。他們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圍著她，逼迫她，用笑聲和酒精掩蓋著剛剛發(fā)生的那場精準(zhǔn)而惡毒的“謀殺”。
祝微渾身都在抖，指尖冰涼麻木。胃里翻江倒海，剛才喝下去的那些酒液此刻都變成了灼燒的毒藥。她死死盯著那滿滿的五杯烈酒，琥珀色的液體在迷幻的燈光下晃動著，像毒蛇的眼睛。她不能喝，她必須立刻離開這里！靳凜……那條微信……像懸在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
“我……”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我…有點不舒服…想先……”
“別??！”林娜立刻打斷她，一把按住她想起身的肩膀，力道不小，“微微，這才幾點??！掃興了不是？你看大家都等著呢！五杯酒而已，喝完保管什么不舒服都沒了！快點快點，愿賭服輸！”她不由分說地把一杯酒塞到祝微手里，冰涼的杯壁激得祝微一哆嗦。
“林娜……”祝微的聲音帶著哀求。
“喝吧，微微，”孫浩在一旁幫腔，笑容油膩，“大家都看著呢，別讓老同學(xué)們下不來臺?。 ?/p>
“就是，玩不起??？”陳曼妮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哄笑聲，催促聲，杯壁冰冷的觸感，還有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混合著好奇、惡意和純粹看戲的目光，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祝微牢牢困住，動彈不得。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一點點剝離，只剩下一個空殼在承受著這凌遲般的羞辱。
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顫抖著，像瀕死的蝶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她不再看任何人，端起那杯烈酒，仰頭，辛辣的液體如同滾燙的刀子，狠狠刮過喉嚨，一路燒灼到胃里。劇烈的咳嗽瞬間涌上，嗆得她眼淚直流。
“好！”
“微微夠意思！”
叫好聲再次響起。
她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一杯，又一杯。冰涼的液體灌入喉嚨，帶來的卻是五臟六腑被點燃的灼痛。視線開始模糊，包廂里扭曲的光影和人臉在眼前晃動、旋轉(zhuǎn)。胃部劇烈地痙攣，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頂?shù)胶韲悼?。她猛地捂住嘴，跌跌撞撞地沖出卡座，在一片哄笑聲中，踉蹌著撲向包廂角落的洗手間。
“砰！”
門被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那個令人作嘔的世界。祝微撲到冰冷的洗手臺上，再也控制不住，劇烈地嘔吐起來。胃里的酒精和食物殘渣混合著酸苦的膽汁，一股腦地傾瀉而出。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屈辱的淚水，洶涌地爬滿了臉頰。
她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作響。她掬起冷水，一遍遍用力地潑在自己滾燙的臉上，試圖澆滅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羞恥。水流順著下巴、脖頸流進(jìn)衣領(lǐng)，冰冷刺骨，卻絲毫無法冷卻她內(nèi)心的驚惶。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眼妝被淚水暈開，黑乎乎地糊在眼睛周圍，頭發(fā)凌亂地貼在濕漉漉的額角和臉頰上，狼狽得像一條被扔上岸的、瀕死的魚。她死死盯著鏡中那個陌生的、可悲的自己，牙齒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顫。
靳凜……靳凜會怎么想？那張照片……她點頭的瞬間……
她顫抖著手，再次掏出手機(jī)。屏幕還停留在靳凜那條微信的界面。
【玩得開心嗎？】
時間顯示是兩分鐘前。
沒有任何后續(xù)。沒有質(zhì)問，沒有暴怒，什么都沒有。只有這五個字，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懸在那里。
這種死寂般的沉默，比任何狂風(fēng)暴雨都更讓祝微恐懼。她了解靳凜，太了解了。他越是平靜，水面下的暗流就越是洶涌致命。這種無聲的壓迫感，幾乎讓她窒息。
她手指哆嗦著，好幾次才按準(zhǔn)了通話鍵，撥通了靳凜的號碼。
“嘟…嘟…嘟…”
單調(diào)的忙音在空曠冰冷的洗手間里回響，每一聲都敲在她的心臟上。漫長的等待，像鈍刀子割肉。
終于，在祝微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
沒有聲音。
聽筒那邊，只有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慌的寂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靳…靳凜？”祝微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你…你在聽嗎？剛才…剛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他們在起哄…是那個測謊儀…我…” 她語無倫次，急切地想解釋，想剖白，想抓住哪怕一根救命的稻草。
電話那頭，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幾秒鐘后，就在祝微的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口時，一個冰冷、平靜、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穿透了電波，清晰地砸進(jìn)她的耳膜：
“聚會結(jié)束了？”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情緒，卻像北極的寒風(fēng)，瞬間凍僵了祝微所有的血液和神經(jīng)。那不是詢問，是冰冷的陳述。
“我…我馬上回去！”祝微慌忙應(yīng)道，聲音尖利，“我這就走！靳凜，你聽我解釋，真的……”
“咔噠?！?/p>
一聲輕響。
電話被掛斷了。
忙音瞬間取代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嘟嘟嘟地響著，像嘲弄的鼓點。
祝微握著手機(jī)，僵立在冰冷的洗手臺前，聽著那單調(diào)的忙音，渾身冰冷，如墜冰窟。鏡子里映著她失魂落魄、滿臉淚痕的臉，像一張破碎的面具。
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