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李明公寓的第一晚,母親發(fā)起了高燒。我手忙腳亂地找退燒藥,
李明已經(jīng)拿著體溫計和濕毛巾沖進主臥。他熟練地幫母親量體溫——39.2度,
然后從藥箱里取出退燒栓。"得去醫(yī)院。"他皺眉,"阿姨現(xiàn)在免疫力太低,
普通感冒都可能致命。"凌晨三點的急診室空蕩蕩的。母親被推進去檢查,
我和李明坐在走廊長椅上等待。熒光燈管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照得他眼下青影格外明顯。
"對不起,把你家搞得一團糟。"我低聲說。李明搖搖頭:"別這么說。"他猶豫了一下,
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的手溫暖干燥,掌心的薄繭蹭著我的皮膚。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坐著,直到醫(yī)生出來說母親是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觀察。這一住就是兩周。
母親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有一次甚至把我認成了她的大學室友。
醫(yī)生說這是化療副作用加上心理創(chuàng)傷導致的短暫認知障礙,需要時間和靜養(yǎng)。
李明每天下班都來醫(yī)院,有時帶他媽媽煲的湯,有時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處理工作。第四天,
他拿來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母親床頭。"裝了鋼琴軟件,"他調(diào)試著外接小鍵盤,
"阿姨悶的時候可以玩玩。"母親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在鍵盤上輕輕敲出《致愛麗絲》的前幾個音符——這首曲子她曾經(jīng)彈得行云流水,
現(xiàn)在卻斷斷續(xù)續(xù)像初學者。"二十三年沒碰了..."母親喃喃自語,眼角有淚光閃動。
我這才知道,母親放棄鋼琴不是因為我出生后沒時間,而是因為父親嫌吵。
那個我心目中為家庭犧牲一切的完美母親,其實是被一點點磨去了所有光芒。出院那天,
李明開來一輛二手SUV,說是為了方便接送母親復查。后排放了軟墊和靠枕,
還有一個小保溫箱裝著溫熱的紅棗茶。這些細節(jié)讓我鼻酸——父親從未如此體貼過母親。
公寓被李明重新布置過。主臥加了空氣凈化器,客廳角落擺了一架電子鋼琴——真正的鋼琴,
不是玩具鍵盤。"朋友升級設(shè)備淘汰的。"他輕描淡寫地解釋,"音準還行。
"母親站在鋼琴前,久久不敢觸碰。當她終于按下第一個琴鍵時,眼淚奪眶而出。那晚,
我們第一次聽到她哼起了歌,雖然聲音微弱得像風中蛛絲。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母親的頭發(fā)慢慢長回來,灰白相間,她不肯染,說這樣自然。我的腳踝痊愈了,
但走路久了還是會疼,像某種無形的提醒。父親嘗試聯(lián)系過我們幾次。
第一次是搬出來一周后,他打來電話,聲音嘶?。?小滿...回家吧。""那不是家。
"我平靜地說。"爸爸知道錯了..."他哽咽著,
"我這就去接你們...""媽需要靜養(yǎng)。"我打斷他,"醫(yī)生說她不能再受刺激。
"父親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好好照顧你媽",就掛斷了。第二次是母親生日那天。
門鈴響起,我透過貓眼看到父親站在外面,手里捧著一束康乃馨和一個蛋糕盒。我沒開門,
他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才離開,蛋糕盒上凝結(jié)的水珠在走廊地毯上留下一圈深色痕跡。
第三次,他學聰明了,直接打給母親。我從超市回來,
聽到她在陽臺上低聲通話:"...不用了,我們很好...老林,
都過去了..."掛斷電話,母親坐在鋼琴前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然后彈起了《夢中的婚禮》——這是她年輕時最拿手的曲子,現(xiàn)在彈得磕磕絆絆,
像在重溫一場遙遠的夢。李明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他睡在客廳沙發(fā)床,
每天早上準時收起被褥;他記得母親復查的日期,
卻從不主動提出陪同;他教我使用財務軟件管理母親的醫(yī)藥費,但從不問錢的來源。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賬單時發(fā)現(xiàn),母親最貴的那批靶向藥,
根本不是用父親給的錢買的——李明悄悄墊付了大部分。"為什么不告訴我?
"那晚我攔住準備洗漱的他。李明耳根發(fā)紅:"怕你拒絕。""我會還你的。""我知道。
"他笑了笑,"所以不怕。"那一刻,
我突然看清了這個男人的本質(zhì)——他給予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相信。相信我的能力,
相信我的品格,相信即使身處絕境,我依然值得被尊重而非施舍。秋天來臨時,
我和李明開始創(chuàng)業(yè)。他負責技術(shù),我負責設(shè)計,主攻小型企業(yè)品牌包裝。
第一個客戶是他朋友介紹的,報酬不多,但足夠支付我們一個月的房租。
母親成了我們的"首席體驗官"。每完成一個設(shè)計,我們都會征求她的意見。
雖然她對現(xiàn)代設(shè)計一竅不通,但總能從普通消費者的角度給出犀利反饋。
"這個顏色讓人沒食欲。"她皺著眉頭點評一家餐廳的logo,"像發(fā)霉的菠菜。
"李明大笑,立刻調(diào)色重做。那天晚上,
我看到母親偷偷在日歷上畫了個笑臉——那是搬出來后她第一次笑。冬天,
父親又嘗試了一次。這次他帶著一個鐵盒來到我們工作室樓下,
說是要給母親"重要的東西"。我下樓見他,差點沒認出來——他瘦得脫了形,
西裝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眼睛渾濁得像蒙了層灰。"小滿..."他遞過鐵盒,
"這是我和你媽年輕時往來的情書...也許能讓她想起從前..."我接過鐵盒,
當著他的面打開。里面整齊地碼著二十多封信,信封上母親的名字娟秀依舊。
我隨手抽出一封,是父親大學時寫的,滿篇海誓山盟。又抽出幾封,內(nèi)容大同小異,
但筆跡...我猛地抬頭:"這些不是你寫的。
"父親臉色一變:"當然是...""筆跡全不一樣。"我冷笑,"你找人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