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在街上晃到凌晨兩點,最后鉆進一家24小時網(wǎng)吧。網(wǎng)管抬頭瞥他一眼,沒要身份證,直接收了二十塊錢。霍明找了個角落的機子坐下,屏幕亮起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還在抖。
他點開瀏覽器,搜索「怎么戒煙戒酒」,彈出來的全是廣告。最上面一條寫著「三天徹底戒斷,無效退款」,配圖是個笑容燦爛的男人舉著「成功戒酒十年」的牌子?;裘鞫⒅菑垐D看了幾秒,突然一拳砸在鍵盤上。旁邊打游戲的小伙子嚇得一哆嗦,扭頭罵了句「神經(jīng)病啊」。
霍明沒理他,掏出煙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他舔了舔嘴唇,喉嚨干得發(fā)疼。吧臺有賣啤酒的,但他兜里只剩幾個鋼镚。他摸出手機,翻到通訊錄最底下「老趙」的名字。
老趙是他以前的工友,去年借了他五千塊錢一直沒還。電話響了七八聲才接,背景音亂哄哄的,像是在KTV?!肝??」老趙的聲音醉醺醺的。
「我霍明?!?/p>
「哦哦,老霍?。 估馅w扯著嗓子喊,「正好,我們在錢柜唱歌呢,你來不來?」
霍明聽見電話那頭有人起哄,還有個女聲在笑。他攥緊手機:「那錢......」
「啥?哦哦!」老趙像是突然想起來,「最近手頭緊,下個月,下個月一定還!」
電話那頭有人喊「趙哥該你唱了」,老趙匆匆說了句「改天聚」就掛了?;裘鞫⒅谙氯サ钠聊?,胃里像是塞了塊冰。
早上六點,網(wǎng)吧開始清人?;裘魍现l(fā)麻的腿走到街上,寒風刮得臉生疼。他想起今天要去民政局,但身上這件羽絨服已經(jīng)穿了三天,領(lǐng)口一股煙臭味。他在公交站臺的長椅上坐了會兒,掏出手機給盧霞發(fā)消息:「我十點到?!?/p>
消息前面有個紅色感嘆號。
霍明扯了扯嘴角,把手機塞回兜里。他得先回父母家換身衣服。
霍建國家住老城區(qū),沒有電梯的六樓?;裘髋赖剿臉蔷痛脜柡Γ卫锵袷侨藞F棉花。他站在門口掏鑰匙,發(fā)現(xiàn)鎖也換了。
他按門鈴。
等了快一分鐘,門開了一條縫。母親王淑芬的臉從門縫里露出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改氵€知道回來?」她聲音壓得很低,回頭看了眼屋里。
霍明聞見一股中藥味?!肝野帜??」
「床上躺著呢?!雇跏绶野验T又拉開一點,「你小點聲,他昨晚咳了半宿?!?/p>
霍明剛要往里走,屋里傳來霍建國的吼聲:「讓那個畜生滾!」接著是劇烈的咳嗽聲。
王淑芬手一抖,趕緊把門帶上一點?!改阆茸甙桑顾奔泵γ亩道锾统鰞砂賶K錢塞給霍明,「等過兩天你爸氣消了......」
霍明沒接錢。他轉(zhuǎn)身下樓,聽見背后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但很堅決。
他在樓下的早餐攤買了杯豆?jié){,太燙,一口下去舌頭都麻了。老板娘問他還要不要包子,他搖搖頭,突然看見馬路對面停著輛熟悉的黑色奧迪。
那是盧霞表哥的車。
霍明瞇起眼睛,看見副駕駛坐著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人,正在低頭玩手機。那件羽絨服他認識,是去年他給盧霞買的生日禮物。
紅燈變綠,車開走了。霍明站在原地,手里的豆?jié){灑了一半,燙在手背上也沒感覺。
他摸出煙盒才想起已經(jīng)空了,于是把空盒子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垃圾桶旁邊蹲著只野貓,正舔著個酸奶蓋子,見他過來「嗖」地竄走了。
民政局門口人不多?;裘鞯降臅r候九點五十,盧霞已經(jīng)站在臺階上了,穿著那件紅色羽絨服,正在和旁邊一個高個子男人說話。那男人霍明認識,是盧霞公司的部門經(jīng)理,姓陳。
霍明走過去的時候,盧霞臉上的笑立刻沒了?!高t到了?!顾戳搜凼直?。
「沒到十點?!够裘髡f。
陳經(jīng)理伸出手:「霍哥,好久不見。」
霍明沒跟他握手。陳經(jīng)理也不尷尬,笑著收回手,對盧霞說:「那我先去車上等你?!?/p>
盧霞點點頭,等陳經(jīng)理走遠了才壓低聲音:「你擺臉色給誰看?」
「你倆什么時候搞上的?」霍明盯著她。
盧霞冷笑:「比你藏酒在馬桶水箱里早?!顾龔陌锾统鑫募A,「協(xié)議書我改了幾條,房子歸我,小峰的撫養(yǎng)權(quán)你也別爭了,反正你也養(yǎng)不起?!?/p>
霍明翻開文件,看見財產(chǎn)分割那頁寫著「因男方長期酗酒導致家庭破裂」。他抬頭:「你出軌,還想要房子?」
「證據(jù)呢?」盧霞挑眉,「你手機里那些醉話錄音?法官會信一個酒鬼的話?」
霍明攥緊文件,紙張發(fā)出刺啦聲。盧霞一把搶回去:「別弄壞了,我就帶了一份?!?/p>
辦手續(xù)很快,工作人員問了兩遍「是否自愿離婚」,盧霞答得干脆,霍明沒吭聲。拿到離婚證的時候,盧霞看都沒看就塞進包里,轉(zhuǎn)身往外走。
霍明跟出去,看見陳經(jīng)理的車就停在門口。盧霞拉開車門時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了,小峰下周生日,你要是有心,就別來了?!?/p>
車門關(guān)上,黑色奧迪緩緩開走。霍明站在臺階上,手里捏著離婚證,突然想起七年前領(lǐng)結(jié)婚證那天,盧霞穿著白裙子,在民政局門口非要他背她回家。
他摸出煙才想起沒帶火,只好把煙夾在耳朵上。天開始飄雪,落在離婚證上很快化成了水漬。
霍明走到路邊小賣部,買了包最便宜的紅塔山和打火機。點煙的時候手抖得厲害,打火機按了三次才著。第一口煙吸進去,他彎著腰咳了半天,眼淚都咳出來了。
小賣部老板隔著柜臺看他:「沒事吧?」
霍明擺擺手,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十分,這個點小峰應(yīng)該在學校吃午飯。他猶豫了一會兒,撥通了班主任的電話。
「李老師,我是霍小峰的父親?!顾M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明天家長會我可能去不了,能不能......」
「霍先生,」班主任打斷他,「小峰媽媽已經(jīng)跟我說了,以后學校的事直接聯(lián)系她。」
電話那頭有人在叫李老師,她匆匆說了句「抱歉」就掛了?;裘髋e著手機站了一會兒,突然聽見身后有人笑。
「喲,這不是霍哥嗎?」
霍明轉(zhuǎn)身,看見三個男的站在路邊抽煙,領(lǐng)頭的是他以前的老同學張強。張強穿著皮夾克,脖子上掛著條金鏈子,笑得一臉揶揄:「聽說你老婆跟人跑了?」
旁邊兩個人哄笑起來?;裘鳑]說話,轉(zhuǎn)身要走,張強一把拉住他:「別走啊,正好哥幾個要去喝酒,一起唄?」
霍明甩開他的手:「戒了?!?/p>
「戒了?」張強夸張地瞪大眼睛,湊近聞了聞,「一身煙味你說戒了?」他拍拍霍明肩膀,「行了,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哥們兒請你喝一頓?!?/p>
霍明想拒絕,但胃里突然一陣絞痛。他已經(jīng)快二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最后他跟著張強他們進了路邊一家小飯館。
張強要了瓶白酒,給霍明倒了滿滿一杯?!竵恚蛔斫馇С?!」
霍明盯著杯子里晃動的液體,喉嚨發(fā)緊。他想起醫(yī)生說的話,想起盧霞的冷笑,想起霍小峰那句「我爸死了」。
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