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陳伯那副精心排練過的、飽含關切與驚痛的表情，像被重錘砸碎的玻璃，嘩啦一聲裂開。碎掉的表情下，那張布滿褶子的臉瞬間僵硬、凝固，繼而透出一種見了鬼似的、夾雜著巨大惶恐和難以置信的青白。
他手里一個沒拿穩(wěn)，鑲著銅邊的沉實藥箱哐當一聲砸在光滑如鏡的合金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巨響。里面的瓶瓶罐罐發(fā)出痛苦的碰撞呻吟。
臨……臨淵少爺……您……您剛說什么？陳伯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抖得不成調子。目光死死粘在顧臨淵指向我們的那只手上，再緩緩移向我懷里的球球，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個炸開的不明生物污染源。
兒子？什么兒子？顧家什么時候有個兒子？！還是這個替身生的？！這怎么可能？！這簡直是往顧家這潭深水里砸了一發(fā)核彈！
通道盡頭那扇合金門后柔和的暖光、消毒水味兒，還有隱隱的人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凍結了。
我比陳伯還懵！懷里球球的重量都感覺不真切了，整個人像被雷劈了個里焦外嫩。
我兒子？ 誰？ 球球？！ 顧臨淵你個煞筆玩意兒睜眼說瞎話連稿子都不打的嗎？老娘當替身才兩年！這孩子看起來至少三歲！數(shù)學是體育老師教的？！而且這孩子從天上掉下來亂認媽，現(xiàn)在又升級成你兒子了？合著我們仨臨時組了個狗血家庭倫理劇劇組？
我是蘇禾我知道！但我是你兒子的媽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頭頂三尺冒青煙！想當場揪著顧臨淵的衣領搖晃咆哮！
懷里的球球卻在這詭異到極致的寂靜里，忽然動了動。他似乎完全沒感受到現(xiàn)場死一樣的窒息和管家陳伯那幾乎要洞穿他小身體的冰冷目光。他仰起小臉，臟兮兮的，眼睛卻亮得驚人，一眨不眨地盯著顧臨淵那張血污混合泥污、緊閉著雙眼的臉。
看了幾秒，他小嘴巴一癟，毫無征兆地朝顧臨淵伸出了兩只小短胳膊，聲音軟糯帶著點委屈：
爸爸……抱…… 抱小寶……
轟??！ 我感覺又是一道九天玄雷精準地劈在了我的天靈蓋上！劈得我外焦里嫩，靈魂出竅！
爸爸？！小寶？！ 祖宗！我親祖宗！顧臨淵讓你喊媽媽你敢喊，現(xiàn)在爸爸你也敢認？！你這孩子屬變形金剛的嗎？看誰順眼就喊啥？這坑挖得一個比一個深??！
顧臨淵那只指向我們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那張即使是污跡和血痕也難掩凌厲輪廓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球球這驚天動地的稱呼不過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吹過。他甚至沒有低頭（也低不了），緊閉的雙眼眼皮微微闔動了一下（是疼的？還是氣的？）。
他沒管地上僵化成石像的陳伯，那只指著我們的手，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往自己這邊的方向勾了一下。
過來。
過來？過去干嘛？繼續(xù)演家庭倫理劇嗎大佬？！
陳伯像是被球球那聲“爸爸”徹底抽走了最后一絲僥幸和維持體面的力氣，他踉蹌著退了一步，脊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金屬通道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喉嚨里只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神渙散，仿佛信仰崩塌。
就在這時——
嗒、嗒、嗒……
通道盡頭，那道已經(jīng)半開著的、通往溫暖明亮空間的合金門后，響起一陣清晰、節(jié)奏穩(wěn)定、由遠及近的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
那聲音從容、優(yōu)雅，每一個音符都踩在人心跳的空隙上。
一個穿著月白色絲綢長裙的女人身影出現(xiàn)在柔和的入口光暈里。裙擺如水波般流淌，襯得她身形纖細窈窕。她微微側著頭，似乎正關切地看向通道這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妍小姐！臨淵少爺他……陳伯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或者說替罪羊，聲音嘶啞又急切地低喊出聲。
李妍。 顧臨淵心頭那一抹永恒的白月光。蘇禾替身的正主。我那張合同里反復提及、需要模仿又嚴禁觸碰的“標準答案”。
她來了。
她站在那里，臉上精心勾勒過的擔憂無懈可擊。但她看向通道深處的目光，第一時間卻沒有落在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顧臨淵身上，而是……
而是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我懷里那個臟兮兮地伸出小手、沖著顧臨淵喊“爸爸”的球球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光，也不是看垃圾的冰冷厭惡（她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而是一種……一種極其混雜的東西。有震驚，有錯愕，有審視，更深處，似乎還有一種被觸犯了禁忌領地的、冰冷的、幾乎要沸騰的驚疑和敵意！如同盤踞巢穴的毒蛇，驟然發(fā)現(xiàn)了闖入者！
這份敵意藏在她溫婉的面皮下，一閃即逝，快到讓人以為是錯覺，卻又深刻得無法忽略。
然后，她那雙似乎蒙著江南煙雨的溫柔眼眸，才仿佛終于“吃力”地抬起，越過通道的距離，落到了顧臨淵緊閉雙眼、血跡斑駁的臉上。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氤氳起來，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哽咽，如同天籟般響起：
“臨淵……你終于回來了……天哪，你的眼睛……你的傷……快！快過來讓我看看！” 語氣里的心疼和關切，濃烈得能擰出水來。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剛才看向球球那一瞬間的眼神……我?guī)缀醵家帕恕?/p>
這他媽哪是安全屋？！是盤絲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