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巧梅最后還是跟秦二一起來的慶河村。
兩人走到慶河時天也還沒亮，但雞已經(jīng)陸續(xù)叫個不停，偶爾會碰見幾家窗戶有光亮，秦二帶著秦巧梅七拐八拐才走到一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大棚前。
這就是慶河大隊養(yǎng)牛的地方。
“陸曠在大棚后面的那個小屋里?！?/p>
秦二把電筒關(guān)了，踩了踩地面上的雪又繼續(xù)說：“你可得想好了，這事不管成敗，你都得嫁了，到時候可沒法后悔。”
秦巧梅決定的事，向來不會輕易改變。
聞言只是點點頭，“你別阻止就行?！?/p>
木柵欄有點高，秦巧梅一個人跳不過去，“二哥，幫我一把?！?/p>
“你掂量點?！鼻囟紫律恚屒厍擅凡壬蟻?。
這回夠高了，秦巧梅爬上去，想著跳下去，結(jié)果沒找準重心嘭地一聲摔下去了。
地上有雪，雪下面好像還有木板和塑料，摔一下也不疼，就是聲音有點大，她隨意掃了一把雪就往大棚走。
秦二看著秦巧梅的背影，壓了一下嘴角，倒也沒多擔心，陸曠什么人他再清楚不過。
一個不是不想娶，一個不是不想嫁。
他妹子逼他一把也好。
秦巧梅繞過牛棚，就看見后面一個低矮的房子，比家里的下屋還要矮，正對面只有一個門，側(cè)面有個兩扇的小窗口，窗口下面是壘的整整齊齊的木頭板子，其他的倒是因為天黑著還看不太清。
這房子是大隊特意蓋的，雖然小，但是村里少數(shù)的磚瓦房了。畢竟一間幾平米的房子，用不了多少磚，外面在用黃泥和干稻草糊上就成了。
秦巧梅剛要抬手敲門，就被身后冷冰冰的聲音嚇了一跳，“你來做什么?！?/p>
陸曠高大的身影壓迫感十足，她猛的回頭，直直撞進陸曠漆黑暗沉的眼眸中，余光還瞥見了陸曠手里還拿著鐵鍬。
要不是認出她，指不定她已經(jīng)被陸曠拍暈了。
“找你有事?！鼻厍擅吩谛睦锱牧伺男馗?，一臉坦然地抬頭看著陸曠，“你不讓我進去說話嗎？”
她來得急，沒有戴圍脖，臉被凍得通紅，眉頭舒緩，眼神平靜，陸曠上下打量半天，才把鐵鍬放在門邊，拉開門掀起門簾，率先走進去。
秦巧梅跟在陸曠后面進屋，一片漆黑，站在原地一會才看見陸曠點燃了角柜上面的蠟燭，屋內(nèi)才透出一份光亮。
至于為什么不開燈反而點蠟燭，秦巧梅一想就明白，這是雪下大了，又停電了。
這個時候村里已經(jīng)通電了，但還是隔三差五會停電，所以家家戶戶都備著蠟燭，以備不時之需。
陸曠住的屋子很小，一下子便看清全貌。
一鋪不到兩米的小炕，沒有被櫥，被子卷成鋪蓋卷放在炕里，只是看著像是倉促卷起來的，并不整齊，地上有一個角柜，角柜上放著碗筷搪瓷缸，旁邊是個水缸，地面中間有個爐子，上面放著口小鍋，角落里是洗臉盆和牙膏牙刷，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兩個人站在屋里，不大的屋內(nèi)顯得更加擁擠，暗沉的燭光印在陸曠和秦巧梅的臉上，地上是被拉在一起的影子。
秦巧梅顯然沒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自顧自地就坐在了炕頭直奔主題：“我想和你結(jié)婚?！?/p>
屋里有點冷，視線也不太好，秦巧梅聳著肩膀看著角柜旁邊的陸曠，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或許是那天秦巧梅口出狂言說只想找好看的，又或許是什么原因，這次陸曠沒有冷著眉眼發(fā)問，但臉色也說不上好，只淡淡地看了眼秦巧梅，轉(zhuǎn)身劃開火柴點爐子。
屋子小，點起來不到兩分鐘就暖和了，秦巧梅伸手烤著，肩膀不自覺放松下來。
但她也沒急著在說話，兩個人一時間均沉默下來。
直到陸曠不知道從哪拿出來個板凳坐下了，才開口說道：“跟我不會有好日子過?！?/p>
是和相親那天說的話一模一樣，再結(jié)合秦二的態(tài)度，秦巧梅心里有了數(shù)。
“我知道，我二哥說你年后就不當‘牛倌’了，我不介意?！鼻厍擅废肓讼虢又f：“你既然同意趙隊長給你相對象，那你肯定也是想結(jié)婚的?！?/p>
陸曠低著頭，沒有回話。頭發(fā)的陰影蓋住了半張臉，只能看見他抿著的唇瓣和消瘦的下巴，還有那雙布滿凍瘡干裂的雙手。
“你也知道我為什么急著結(jié)婚，但其實還有其他原因，我和其他人想法不太一樣。我不喜歡親戚妯娌一大堆，也不想伺候公婆，我還很懶，也不太想生孩子?！?/p>
秦巧梅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陸曠的腿，她發(fā)誓，她真的沒有任何瞧不起殘疾人的想法。更沒有說謊，她只是覺得陸曠情況可能會不太好。
陸曠聞言臉色黑如鍋底，陰森森看了秦巧梅一眼。
秦巧梅頓時頭皮一麻，差點咬著自己舌頭，這和當面說人家不行有什么區(qū)別，趕緊找補道：“而且，我真的相中你了，我本來也打算早點結(jié)婚?！?/p>
但有了前面一句，顯然后一句不太可信度很低，秦巧梅識趣地閉上嘴。
陸曠被生生氣笑了。
但這個理由確實很有說服力，按照這個條件，他確實符合，他寧愿信這次秦巧梅離經(jīng)叛道的話，也不相信秦巧梅說的只看他長得好。
“你要不考慮考慮，結(jié)婚之后我不會給你壓力的?！?/p>
“我不考慮會怎樣?！贝蟾攀潜磺厍擅窔庵耍憰绲恼Z氣意外地多了點情緒。
秦巧梅假裝認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就鉆你被窩唄，等天亮了就跟你出去放牛，鄰里鄰居就都知道咋回事了?！?/p>
雖然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但這么一鬧，不管事實如何，大伙都得逼著陸曠娶了她。
秦巧梅雖然剛剛說的確實有點心直口快，但說的都是自己的真實想法，這年頭，嫁了人，為了增加家里人口增加勞動力，都一窩一窩生，她不如找一個生不了的。
而且就算沒有換親這個事，秦巧梅也打算趁早結(jié)婚，畢竟她是穿越者，時間久了難免會被察覺不同，到時候封建迷信不一把火燒了她才怪。
這個年代自己一個姑娘家出去單過顯然過于理想，這是農(nóng)村，要想單過，只有結(jié)婚了才合情合理。她也想過進城，但計劃經(jīng)濟時期，是不允許農(nóng)民擅自遷徙的。
眼看著陸曠的臉更黑了，太陽穴直突。
這就是秦二嘴里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三妹，他看是豺狼虎豹還差不多。
“所以你考慮一下嗎？”秦巧梅歪著腦袋，一臉認真。
陸曠揉了揉眉頭，擼了一把臉。
事到如今，若真是秦巧梅自愿想嫁，他也正好需要跟人結(jié)婚才能去外面找房子和趙叔家分開。
他這個身體總不好再勞煩趙叔給他費心，既然兩個人各取所需，那正好，總比那些別有所圖的人強。
陸曠仔細思考起來，內(nèi)心有了主意，但面上不顯，畢竟眼前這人剛剛說的可不是什么好話。
“你很會做飯？”
這是問的什么話，秦巧梅心想。
倏地想起昨天秦二裝走的那幾個包子，當時她還在感慨秦二的胃口怎么這么大，難不成是拿給陸曠吃了？
“你會嗎？”
陸曠一頓，不知道想到什么，悶聲往爐子里添上幾根柴火。
“會煮面條，煮米飯，大鍋燉，煮粥?！?/p>
跟她想的差不多，窮人家孩子早當家，總得會點。
“其他家務(wù)呢?！?/p>
“體力活能干。”
就是大致的活能干，細致的活夠嗆，這都沒事，男人都是教出來的。
“我會做飯，我還會做好吃的包子。”
秦巧梅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曠，果然見到陸曠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眼里有了笑意。
這人還挺不禁逗。
但隨即又想到別人傳他砍父親和剛剛在門口拎著鐵鍬的架勢，又聯(lián)想到這個年代的婚姻成況，秦巧梅又想問問他會不會家暴。
但一想還是算了，真敢打她，她也不是吃素的，家暴變互毆走著瞧。
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秦巧梅也沒必要再待下去，起身告辭。
臨走的時候像是想起來什么，問道：”你剛剛怎么在外面？”
不成想，話音剛落，又迎來了陸曠上下打量的目光。
“你摔下來的聲音太大?！?/p>
秦巧梅：“……”
陸曠把大門的鎖頭打開，秦巧梅跳墻進，正門出。
天邊泛起亮光，音樂能看得見路，秦巧梅也就沒開手電。
結(jié)果看見一團黑漆漆的影子蜷縮在木門前。
那條黑影看見兩人出來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抖了抖肩膀上落下的一層薄雪。
是秦二。
原來秦二一直都沒走，從秦巧梅進去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守著。
秦巧梅很意外，一臉詫異，”二哥，你怎么沒回去？”
她不是說讓他先回去嗎。
“等你?！鼻囟吡硕艘谎邸?/p>
總不能真讓他妹子做出那種事，陸曠不要臉，他妹還得要呢。
“謝謝二哥?！鼻厍擅氛Z氣軟下來，內(nèi)心柔軟，又有一些莫名的酸澀。
她前世跟家里人關(guān)系很不好，父母離婚，她判給她爸爸，她爸爸另娶了一個，有了新家庭，把她打發(fā)給了奶奶，對她不管不顧，至于她媽媽，聽說去了國外，也有了新家。
奶奶養(yǎng)她到3年級就去世了。
她從四年級開始寄宿，一直到大學，都是自己一個人。
所以她不會經(jīng)營家庭關(guān)系，會抵觸任何家庭關(guān)系，秦家也確實讓她不適應(yīng)，但同時，她多少也是能感覺到愛的。
即使多數(shù)時候是感到窒息，但愛確實是有的。
秦爸秦媽有，秦大秦二有，秦四更是個姐控。
她以前沒得到的，沒想到現(xiàn)在有了。
“走了?！鼻囟完憰绱蛄寺曊泻簟?/p>
陸曠頷首，“嗯”了一聲。
他不意外秦巧梅有幫兇，畢竟牛棚的木柵欄有差不多一米八幾，秦巧梅一個人顯然跳不進來，得有人幫她，而且秦家能順利摸到他這里的人，也只有秦二了。
直到兩人走遠了，陸曠才把門插銷插上，去了屋子后面。
屋后面是用木樁和塑料布圍起來的小下屋，在冬天就是個純冰箱。
不大一會陸曠就從里面拿出來一只凍雞，拎著就出了門。
“成了吧?！鼻囟曇魫灒寻霃埬樁悸襁M了毛線衣里，帽子外面露出來的頭發(fā)都結(jié)了冰霜，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不少。
“嗯?！鼻厍擅伏c頭。
“陸曠這人沒說的?！鼻囟謵炛曇粽f了一句。
知道秦巧梅想問，提前回絕，“以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