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蟬鳴里的前桌我是沈烝然，“烝烝方苞”的烝。她是南嘉，“其新孔嘉，
其舊如之何”的嘉。我們青梅竹馬，理應(yīng)如《詩經(jīng)》里寓意的那樣，相伴一生。
高一開學(xué)那天，我在座位上剛把課本擺好，后頸就被人輕輕戳了一下。轉(zhuǎn)頭時，
南嘉的笑臉撞進眼里，她扎著高馬尾，額角有層薄汗，校服領(lǐng)口被風(fēng)扇吹得輕輕晃動。
“沈烝然，好巧啊?！彼噶酥肝疑砗蟮目瘴?，“以后我就是你前桌的后桌啦。
”我推了推眼鏡，喉結(jié)動了動沒說話。她卻自顧自地把書包塞進桌肚，
手肘支在我的椅背上晃悠：“喂，學(xué)霸，中午食堂有糖醋排骨，一起去？
”那是我們成為青梅竹馬的第八年，也是她戳我后背的第一年。南嘉的數(shù)學(xué)總在及格線徘徊，
每次月考后，她都會把卷子攤在我桌上，手指點著紅叉叉皺眉：“這題我明明會做啊。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發(fā)梢，有細(xì)小的絨毛在光暈里浮動。我拿起筆時，她會突然湊近，
呼吸掃過我手腕，帶著橘子汽水的甜味?！斑@里，輔助線畫錯了?！蔽业穆曇艨偸呛芊€(wěn)，
只有自己知道，握筆的指節(jié)有多用力。她會“哦”一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重新演算，
突然伸手按住我的頭：“沈烝然你怎么這么聰明？姐姐以后罩著你。”她的掌心溫?zé)幔?/p>
帶著常年彈鋼琴的薄繭，我能聞到她袖口沾著的松香。那時候我已經(jīng)比她高了大半個頭，
卻總被她這樣按住。她的指尖穿過我發(fā)間，動作帶著玩笑的親昵，我卻僵直著背，
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蓋過窗外的蟬鳴。因為我的父母總在外地出差，
冰箱里永遠(yuǎn)只有速凍食品。南嘉第一次來我家時，打開冰箱就皺起了眉：“你天天就吃這些？
”第二天放學(xué)，她拎著一兜菜站在樓下，鑰匙串叮當(dāng)作響?！敖裉煳蚁聫N。
”她系上我的圍裙，帶子在背后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jié)。結(jié)果油濺到手上，她疼得跳起來，
我接過鍋鏟時，她就趴在廚房門框上看我，“原來你還會做飯啊?！睆哪且院?，
就變成了我每天變著花樣做。她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晃著空空的飯盒：“沈大廚，
今天吃什么？”當(dāng)我把菜端上桌時，她會先夾一筷子喂到我嘴邊，
笑瞇瞇地等我夸她眼光好——食材都是她挑的。有次做了番茄牛腩，她吃得鼻尖冒汗，
突然抬頭說：“沈烝然，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像結(jié)婚了??？”我手里的湯勺頓了頓，
她已經(jīng)夾起塊蘿卜塞進嘴里，“你看啊，你做飯我吃，吃完一起寫作業(yè)，多像小夫妻。
”窗外的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我低下頭喝湯，掩飾發(fā)燙的耳根。原來她也覺得，
這種日子像成家。第二回 琴鍵上的月光高二那年校慶，南嘉要彈鋼琴獨奏。
她練琴的琴房在教學(xué)樓頂樓，我總能在晚自習(xí)間隙看到她的身影。有次路過，
聽見《月光奏鳴曲》的旋律斷斷續(xù)續(xù)飄出來，推門時，她正趴在琴鍵上嘆氣?！翱ㄗ×耍?/p>
”我把熱牛奶放在琴凳上。她抬起頭，眼底有紅血絲，校服袖口沾著琴鍵上的灰塵。
“這里總彈錯?！彼钢鴺纷V上的一段，指尖在琴鍵上猶豫地跳動。我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
聽她一遍遍地練習(xí)，錯了就懊惱地抓頭發(fā)。晚間的風(fēng)從窗戶灌進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
她突然停下，轉(zhuǎn)頭看我：“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結(jié)了層霜。
“不笨?！蔽铱粗难劬Γ澳愫軈柡??！蹦翘焖毜奖０瞾礞i門，最后一遍彈完時，
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她抱著我的胳膊跳起來，帆布鞋踩在我鞋面上：“成了！沈烝然，
我明天彈給你聽！”校慶演出那天，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坐在聚光燈下的鋼琴前。
前奏響起時，她朝臺下掃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頓半秒，嘴角彎了彎。
那首《月光》彈得流暢又溫柔，我坐在觀眾席里，看著她指尖在琴鍵上翻飛，突然覺得，
這輩子大概再也忘不掉這個畫面了。演出結(jié)束后，她抱著花跑下臺，
把最大的那支玫瑰塞給我：“怎么樣？沒給你丟臉吧？”我接過花時，
花瓣上的水珠滴在手腕上，晶瑩剔透的，像她剛才的目光。她總愛寫東西，
有時候是課堂筆記，有時候是隨手畫的小漫畫。有次我在課本里發(fā)現(xiàn)張紙條，
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跡：“沈烝然，你戴眼鏡的樣子其實挺好看的。
”紙角畫了個戴眼鏡的小人，旁邊站著個扎馬尾的女孩，正踮著腳摸小人的頭。
那張紙條被我夾在《數(shù)學(xué)分析》里，后來跟著我走了很多地方。
第三回 飯香里的黃昏那年高三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南嘉的手總凍得通紅。
我每天早上會在她桌洞里放個暖手寶，她發(fā)現(xiàn)時會眼睛發(fā)亮地轉(zhuǎn)頭，隔著眼鏡片沖我笑。
平安夜那天，父母又出差了。我在廚房燉著她喜歡的排骨湯，門鈴響時，
南嘉裹著厚厚的圍巾站在門口，鼻尖凍得通紅?！鞍⒁逃肿屇憬o我送餃子?。俊彼龘Q鞋時，
我看見她手里拎著個蛋糕盒。打開時，上面用奶油寫著“高考加油”，歪歪扭扭的，
像她寫的字。“我自己做的。”她叉起一塊塞進我嘴里，“怎么樣？比你做的菜難吃吧？
”奶油沾在她嘴角，我遞紙巾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臉頰，兩個人都頓了一下，
而我是最慌張的那個。那天我們坐在地板上，電視里放著跨年晚會，她靠在我肩上，
頭發(fā)蹭得我下巴發(fā)癢，手里還拿著沒吃完的蛋糕。排骨湯在鍋里咕嘟作響，
暖氣把窗戶熏出一層白霧。她突然抬頭，手指戳了戳我的喉結(jié)：“沈烝然，
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考去一個大學(xué)？”我頓了一下，那溫柔的觸感令我渾身發(fā)麻?！安恢馈?/p>
”我看著她眼里的微光，“你想去哪？”“我想考A大的音樂學(xué)院。”她咬著勺子笑，
“你肯定是去A大數(shù)學(xué)系吧？到時候我們還能天天一起吃飯?！蔽倚Σ[瞇的看著她，
在心里暗暗下決心。成績出來那天，我拿著A大數(shù)學(xué)系的錄取通知書，在她家樓下站了很久。
但南嘉的錄取通知書是另一所大學(xué)的中文系，我們隔著三條街，卻像隔著兩個世界。
她下來時，手里拿著兩串糖葫蘆，遞給我一串：“挺好的啊，都在一個城市。
”陽光照在她臉上，笑容和小時候一樣。我把那句“其實我可以報你那所大學(xué)”咽了回去，
咬了口糖葫蘆，酸得瞇起眼睛。第四回 跨年夜的短信大一的第一個跨年夜，
我在圖書館刷題，手機突然震動。南嘉發(fā)來張照片，她在宿舍樓下的雪地里，
和幾個女生堆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照片里她笑得露出小虎牙?！吧驘A然，下雪了！
”緊跟著一條消息跳出來，“你們學(xué)校雪大嗎？”我走到窗邊，外面確實飄著雪花。
回復(fù)“不大”時，她已經(jīng)發(fā)來新消息：“我們宿舍在煮火鍋，好香啊，可惜你吃不到。
”看著她發(fā)來的照片，我也只能用大拇指摸摸她的臉，在心里苦笑著回答，“我想你了”。
那晚我們聊到凌晨三點，從她的專業(yè)課聊到我的高數(shù)題，
從食堂的飯菜聊到小時候爬樹掏鳥窩。她說系里有個男生總給她送早餐，
我說實驗室的師姐人很好。最后她說：“明天我去找你吧，帶你吃學(xué)校門口的麻辣燙。
”見面那天，她剪短了頭發(fā)，因為她說齊肩的長度更顯臉小。走在校園里時，
有女生回頭看她，她會挽住我的胳膊笑：“看，姐姐幫你擋桃花。”我低頭時，
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洗發(fā)水味，和高中時的橘子汽水不一樣了。
她開始在朋友圈發(fā)和新朋友的合照，去音樂節(jié)的視頻，參加社團活動的九宮格。
我的點贊越來越快，生怕慢一點，我們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有次期末考結(jié)束，
她突然打電話來，聲音帶著哭腔：“沈烝然，我把你送我的鋼筆弄丟了。
”那是我用第一筆獎學(xué)金買的，筆帽上刻著她的名字縮寫?！皼]事，再買一支。
”我打了最早的車趕過去，在她宿舍樓下看到眼睛紅腫的她。陪她在校園里找了整整一晚，
最后在湖邊的長椅下找到了。她握著鋼筆笑起來，
眼淚卻掉在筆身上：“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了?！蹦翘焱砩?，我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
她靠在我肩上數(shù)星星。風(fēng)很涼，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突然說：“我想談戀愛了。
”我的手指僵在她發(fā)間，她卻沒抬頭，“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送早餐的男生追我，但我拒絕了。
”“為什么？”我的聲音有點啞。“不知道，”她嘆了口氣，“總覺得差點什么。
”第五回 旅行箱里的秘密大二暑假，我們約好去青島。在火車站候車時，
她突然翻出個筆記本：“你看，這是高中時寫的信，本來想寄給你的，后來忘了。
”信紙已經(jīng)泛黃，她的字跡還是那么潦草，寫著課堂上的趣事，抱怨數(shù)學(xué)老師太嚴(yán)厲，
說看到我認(rèn)真做題的樣子覺得很有趣。我一頁頁翻著，看到最后一頁寫著：“沈烝然，
你說我們會不會永遠(yuǎn)是好朋友？”我的心里泛起一陣苦澀，所有的話都被風(fēng)吹散了。
火車啟動時，她靠在窗邊睡著了，頭發(fā)貼在臉上，依舊很可愛。我悄悄把那幾頁信紙折好，
放進錢包夾層。那是我藏得最久的秘密，像藏在旅行箱最底層的情書，永遠(yuǎn)沒機會拿出來。
在青島的那幾天，我們沿著海岸線散步，在啤酒節(jié)上喝得微醺，坐在礁石上看日出。
她穿著白色長裙，赤著腳踩在沙灘上，回頭朝我笑時，海浪正漫過她的腳踝?！吧驘A然，
你看！”她指著遠(yuǎn)處的海鷗，裙擺在風(fēng)里飛揚。我舉起相機時，她突然跑過來，
搶過相機對著我拍了一張。屏幕里的我皺著眉，眼鏡反射著陽光，
她卻笑得直不起腰：“原來你拍照這么呆?！被貋淼幕疖嚿希粗鄼C里的照片，
突然抬頭：“你怎么不談戀愛啊？”我看著窗外掠過的風(fēng)景，說：“沒遇到合適的。
”“騙人，”她戳了戳我的胳膊，“肯定是眼光太高了?！蔽覜]告訴她，
我的眼光從來沒高過，從八歲那年在巷口第一次見到她，穿著粉色連衣裙，
把摔倒的我扶起來，說“以后我罩著你”開始，就再也低不下去了。
第六回 朋友圈的空白大三那年，南嘉的朋友圈更新得越來越少。偶爾看到她發(fā)的動態(tài)，
背景里總有陌生的男生身影。有次她發(fā)了張在演唱會的照片，身邊站著個很高的男生，
手臂搭在她肩上。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后只點了個贊。
寒假回家時，在同學(xué)聚會上見到她。她穿了件米色大衣，化了淡妝，正和林宇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