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像潮水一樣彌漫在石屋里,混雜著林夜身上未干的血污,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黏稠氣息。
他抱著阿木的手在發(fā)抖。不是因?yàn)楹ε?,而是因?yàn)閼嵟倌甑纳眢w軟得像沒有骨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微弱的呻吟,后背上的鞭傷深可見骨,血把粗布衣衫浸成了黑紅色,連指尖都泛著不正常的蒼白。
“阿木,撐住,我?guī)愠鋈?。”林夜的聲音壓得很低,盡量不讓自己的顫抖傳進(jìn)少年耳朵里。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裹在阿木身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
阿木艱難地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絲微弱的笑:“林夜哥……你沒事……就好……”他的聲音細(xì)若蚊蚋,氣若游絲,“我剛才……聽到他們說……要把我扔進(jìn)……煉丹爐……”
林夜的心像被冰錐刺穿,抱著阿木的手臂猛地收緊。
他能想象出那畫面——這個總是把窩頭分他一半的少年,這個在他被欺負(fù)時敢擋在他身前的少年,差點(diǎn)就成了爐子里翻滾的“藥引”。
“不會了?!绷忠沟穆曇衾涞孟翊懔吮?,“誰也別想再動你一根手指頭?!?/p>
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修士催動法器的嗡鳴。“抓住噬靈根妖孽!”“別讓他跑了!”“長老有令,死活不論!”這些聲音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耳朵里,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雜役,卻成了整個青云宗的追殺目標(biāo)。
噬靈根……
林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剛才吞噬趙虎和跟班時那種灼熱的感覺還沒散去,體內(nèi)仿佛有團(tuán)火在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力量奔涌的震顫。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被吞噬的“靈力”正順著血脈流遍全身,修復(fù)著斷裂的肋骨,愈合著臉上的鞭傷,甚至讓他的視線都變得格外清晰——能看到石墻上蛛網(wǎng)般的裂縫,能聽到百米外弟子們急促的心跳。
這就是力量?
一種可以撕碎壓迫、掌握自己命運(yùn)的力量?
“林夜哥……走……”阿木突然用盡全力抓住他的衣角,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他們……人多……?/p>
林夜回過神,咬了咬牙?,F(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背起阿木,盡量讓少年的傷口不碰到自己的后背,然后看向石屋唯一的窗戶——那是個狹小的方形窗口,外面釘著銹跡斑斑的鐵欄,顯然是防止“藥引”逃跑的。
他走過去,伸出右手按在鐵欄上。體內(nèi)的力量順著手臂涌到掌心,那股灼熱感讓他指尖發(fā)麻。
他能感覺到鐵欄里蘊(yùn)含著微弱的“靈氣”——大概是修士布下的簡易禁制,用來束縛凡人。
“破!”林夜低喝一聲,掌心的力量猛地爆發(fā)。
“咔嚓!”
銹跡斑斑的鐵欄像面條一樣被掰彎,禁制破碎的瞬間,散發(fā)出一陣微弱的白光。林夜沒心思理會這些,抱著阿木,小心地從窗口鉆了出去。
外面是后山的亂石坡,月光被烏云遮住,只有零星的星光照亮腳下的路。
煉丹房建在山腰的凹陷處,周圍長滿了帶刺的灌木叢,此刻卻成了最好的掩護(hù)。
“往這邊走?!绷忠贡嬲J(rèn)了一下方向,朝著更陡峭的山坡跑去。
他記得王伯說過,后山深處有片亂葬崗,是宗門丟棄廢棄法器和“失敗藥引”的地方,平時沒人敢去,或許能暫時藏身。
背上的阿木越來越沉,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林夜能感覺到少年的血正順著他的背脊往下淌,溫?zé)岬囊后w浸透了衣衫,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阿木,跟我說說話?!绷忠勾鴼夂暗溃澳悴皇钦f想去凡間看看嗎?等我們逃出去,我?guī)闳タ捶查g的集市,聽說那里有賣糖人的,很甜……”
阿木沒有回應(yīng),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林夜的心沉了下去,跑得更快了。體內(nèi)的力量在支撐著他,讓他在崎嶇的山路上健步如飛,甚至能避開那些尖銳的巖石和深溝。
可他越跑,心里就越慌——這力量能吞噬修士的靈力,能讓他掙脫束縛,卻留不住懷里少年的性命。
“站住!”
身后傳來怒喝,緊接著是破空聲。林夜猛地側(cè)身,一道黃色的光刃擦著他的肩膀飛過,劈在旁邊的石頭上,濺起一片火星。
是修士的法術(shù)!
林夜回頭瞥了一眼,只見三個穿著外門弟子服飾的修士正御劍追來,為首的正是那天在亭子里和趙虎說話的張師兄,他手里握著一把黃色的法劍,眼神冰冷地盯著他。
“噬靈根妖孽,竟敢在青云宗行兇,還不束手就擒!”張師兄的聲音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仿佛林夜的反抗只是徒勞。
林夜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是這些引氣期修士的對手——剛才吞噬的不過是趙虎這種連引氣都算不上的雜役,體內(nèi)的力量看似灼熱,實(shí)則駁雜而微弱,連真正的靈力都算不上。
“找死!”張師兄見他不回頭,冷哼一聲,法劍再次揮出,三道黃色光刃呈品字形射來,封死了林夜所有閃避的方向。
林夜瞳孔驟縮。他能感覺到這三道光刃里蘊(yùn)含的力量,比趙虎的靈力強(qiáng)了十倍不止,若是被擊中,別說逃跑,恐怕連帶著阿木都會被劈成碎片。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矮身,鉆進(jìn)了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光刃劈在灌木叢后面的巖石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碎石和斷枝飛濺,打在他背上生疼。
“在那邊!”另一個外門弟子喊道,御劍朝著灌木叢飛來。
林夜抱著阿木在灌木叢里翻滾,帶刺的枝條劃破了他的臉頰和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他能感覺到那三個修士越來越近,他們的靈力波動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周圍,幾乎要鎖定他的位置。
必須想辦法!
林夜的目光掃過周圍,突然落在不遠(yuǎn)處一棵枯死的大樹上。那樹干中空,洞口被藤蔓遮掩,看起來像是個天然的藏身之處。
他咬了咬牙,突然轉(zhuǎn)身,朝著反方向沖出灌木叢,同時將體內(nèi)那股灼熱的力量全部匯聚到右手,朝著最近的一個外門弟子猛地拍出!
那弟子沒料到他敢反擊,愣了一下,倉促間舉起手中的法盾。
林夜的手掌拍在法盾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沒有預(yù)想中的驚天動地,只有一股微弱的吸力從掌心傳來。
那弟子“咦”了一聲,似乎感覺到自己的靈力被抽走了一絲,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就是現(xiàn)在!
林夜借著反震的力道,轉(zhuǎn)身就跑,一頭扎進(jìn)那棵枯死的大樹里,同時用藤蔓將洞口重新遮掩好。
幾乎是同時,三道光刃劈在了他剛才站立的地方。
“人呢?”外門弟子的聲音帶著疑惑。
“剛才還在這兒……”
“搜!他跑不遠(yuǎn)!”
腳步聲和靈力探查的波動在外面響起,離樹洞越來越近。
林夜屏住呼吸,緊緊抱著阿木,后背抵住冰冷的樹干,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阿木的呼吸已經(jīng)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了。
林夜低下頭,借著從樹縫里透進(jìn)來的一絲星光,看到少年的臉蒼白得像紙,嘴唇干裂,眼睛緊閉著,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生機(jī)。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顫抖著探向阿木的鼻息。
還有氣!
林夜松了口氣,可緊接著又被更深的絕望淹沒。
就算還有氣,以阿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也撐不了多久。沒有丹藥,沒有治療,在這荒山野嶺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死去。
憑什么?
他剛剛才獲得反抗的力量,剛剛才看到一絲活下去的希望,為什么連身邊唯一的人都留不住?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像雜役院那些消失的人影一樣,在黑暗里無聲無息地死去,連一點(diǎn)痕跡都留不下?
不!
林夜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體內(nèi)那股灼熱的力量再次躁動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渴望,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
他看向洞口,外面?zhèn)鱽硇奘康慕徽劼暋?/p>
“張師兄,你說這噬靈根真有那么邪門?能吞噬別人的靈力?”
“哼,不過是些旁門左道罷了。上古時期,噬靈根修士就是人人喊打的妖孽,因?yàn)樗麄冃逕挼母静皇窍傻?,是魔道!靠吞噬他人精血進(jìn)階,最后只會淪為沒有理智的怪物?!睆垘熜值穆曇衾锍錆M了不屑,“這次抓住他,正好獻(xiàn)給長老,說不定能煉出克制噬靈根的法器?!?/p>
“那剛才被他殺的趙虎……”
“一個雜役罷了,死了就死了。倒是那幾個‘藥引’,耽誤了長老煉制淬靈散,回去還得想辦法再湊幾個?!?/p>
淬靈散……藥引……
林夜的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他懷里的阿木,差點(diǎn)就成了他們口中“湊數(shù)”的藥引。
而他自己,若是沒有覺醒噬靈根,此刻恐怕也和那些消失的雜役一樣,成了淬靈散里的一抔灰。
這些修士,這些高高在上的“正道”,他們的道,是用無數(shù)底層修士的命鋪成的。
而他的道呢?
林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懷里奄奄一息的阿木。
他不知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魔道。
他只知道,他想要活下去!
但想要保護(hù)身邊的人,就必須擁有更強(qiáng)大的力量。
哪怕這力量來自吞噬,哪怕最后會淪為怪物。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修士們似乎朝著另一個方向搜索了。
林夜沒有立刻出去。他抱著阿木,在黑暗的樹洞里坐了很久,直到確認(rèn)周圍徹底安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地推開藤蔓。
月光不知何時從烏云里鉆了出來,照亮了前方的路。
遠(yuǎn)處隱約能看到一片凸起的土包,上面插著些歪歪扭扭的木牌,正是王伯說的亂葬崗。
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死氣,連修士都不愿意靠近。
林夜深吸一口氣,再次背起阿木,朝著亂葬崗走去。
每一步都很沉重,卻異常堅(jiān)定。
他知道,亂葬崗不是終點(diǎn),只是暫時的避難所。
青云宗的追殺不會停止,那些視他們?yōu)椤胺柿稀钡男奘坎粫屏T甘休。
但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任人宰割了。
他會活下去。
帶著阿木一起活下去。
如果阿木活不成……
林夜的眼神掃過亂葬崗那些腐爛的木牌,上面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名字,大概是那些消失的雜役留下的最后痕跡。
那就讓整個青云宗,為他陪葬!
走到亂葬崗邊緣時,阿木突然輕輕動了一下,氣若游絲地說:“林夜哥……我冷……”
林夜的心一緊,連忙把他抱得更緊:“別怕,我們快到地方了,到了就暖和了。”
他加快腳步,朝著亂葬崗深處走去。那里有一間廢棄的石屋,大概是以前看守亂葬崗的雜役住的,現(xiàn)在只剩下斷壁殘?jiān)?,卻能擋住寒風(fēng)。
就在他即將走進(jìn)石屋時,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不遠(yuǎn)處的土包里,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不是風(fēng)吹草動的晃動,而是……像人一樣,從土里坐了起來。
林夜猛地停下腳步,抱著阿木,警惕地看向那個方向。
月光下,他看到一個穿著破爛雜役服飾的人影,正從土包里慢慢爬出來。
那人影動作僵硬,頭發(fā)遮住了臉,身上還沾著泥土和腐爛的草葉,看起來像……
一具尸體。
林夜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那人影身上沒有活人的氣息,只有一股和亂葬崗一樣濃重的死氣,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活力”。
那人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緩抬起頭。
頭發(fā)滑落,露出一張青紫腫脹的臉——那是半個月前消失的雜役,李老三!
林夜倒吸一口涼氣,抱著阿木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李老三的眼睛是空洞的,沒有絲毫神采,嘴角卻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朝著他伸出了腐爛的手。
緊接著,周圍的土包接二連三地動了起來。
一個個穿著雜役服飾的人影,從土里爬了出來。
他們都是那些“消失”的雜役。
此刻,他們正朝著林夜,一步步圍攏過來。
林夜抱著阿木,站在亂葬崗的中央,看著那些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變成了毫無生氣的行尸,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終于明白,那些消失的雜役,沒有變成淬靈散。
他們變成了這個樣子。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高高在上的青云宗。
林夜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體內(nèi)那股灼熱的力量再次翻涌,這一次,帶著一種近乎興奮的渴望。
他看著圍攏過來的行尸,又低頭看了看懷里氣息微弱的阿木。
逃?
或許可以。
但他沒有動。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這些行尸的體內(nèi),似乎也殘留著微弱的力量。
如果……吞噬了它們呢?
能不能……救阿木?
月光下,林夜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詭異的笑容。
圍攏過來的行尸,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活氣”,加快了腳步,空洞的眼眶里,似乎閃過一絲貪婪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