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粉筆灰里的約定高中教室后排的風(fēng)扇總在頭頂轉(zhuǎn)圈，粉筆灰被吹得漫天飛。
林曉梅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上，第三十七道題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是王磊用鉛筆戳的。
她轉(zhuǎn)頭時，正撞見他往自己的橡皮上吐唾沫，
試圖擦掉課桌上 "王磊喜歡林曉梅" 的刻字。"別擦了，" 她把半塊橡皮推過去，
"用這個。"王磊的耳朵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他的指甲縫里還嵌著泥，
是早上幫家里喂豬時蹭的。曉梅數(shù)著他手背上的傷疤，三道，
都是替她搶回被男生搶走的筆記本時留下的。放學(xué)鈴響時，王磊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玻璃罐，
里面裝著野山楂。"我奶腌的，" 他的聲音比蚊子還小，"你不是總說背書犯困嗎？
"曉梅捏著那顆皺巴巴的山楂，酸水立刻涌滿口腔。操場邊的白楊樹沙沙響，
王磊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遮住了她的帆布鞋。她突然想起上周暴雨，
他背著她蹚過積水潭，校服后背印著個深色的人形，像幅笨拙的畫。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
曉梅的語文作文拿了滿分。老師在班上念的時候，她看見王磊把臉埋在臂彎里，
肩膀抖得像風(fēng)中的樹葉。下課后，他塞給她張紙條，字跡龍飛鳳舞："等你考上南京大學(xué)，
我就去南京打工。"那張紙條被曉梅夾在《南京史話》里，書頁間還夾著片楓葉，
是去年秋天王磊在山上摘的。那時他說，楓葉紅透的時候，他們就能離開這座大山了。
2 綠皮火車的汽笛錄取通知書寄到那天，曉梅正在地里幫媽摘棉花。
王磊騎著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沖過來，車筐里的搪瓷盆叮叮當(dāng)當(dāng)亂響。"中了！
" 他把通知書往她手里塞，指尖的繭子蹭過她的掌心，"我就知道你能行！
"曉梅的眼淚落在燙金的?；丈希瑫為_一小片水漬。王磊突然撓撓頭，
從褲兜里掏出個紅布包，里面是枚銀戒指，款式老得掉牙。"我媽給的，說讓你戴著防身。
"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個歪歪扭扭的 "磊" 字，曉梅戴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好。她不知道的是，
這枚戒指是王磊用三個月的伙食費，從鎮(zhèn)上的舊貨市場換來的。開學(xué)前一天，
王磊把蛇皮袋往肩上扛時，他媽在灶臺邊抹眼淚："讓你好好讀書你不聽，
現(xiàn)在只能看著曉梅飛走。" 王磊沒說話，往蛇皮袋里塞了把炒花生 —— 曉梅最愛吃的。
綠皮火車晃得人頭暈。曉梅靠著窗戶打盹，醒來時發(fā)現(xiàn)王磊正往她嘴里塞顆糖。
水果糖在舌尖化開，甜得發(fā)膩。"我問過列車員，" 他壓低聲音，
"到南京要走十七個小時。"車窗外的風(fēng)景往后退，像本翻不完的畫冊。
王磊的手在褲兜里攥得發(fā)白，里面是張皺巴巴的地圖，
南京的每個角落都被他用紅筆圈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座城市立足，
只知道不能讓曉梅受委屈。3 工地上的月光王磊在南京的第一個落腳點，
是工地旁的臨時工棚。十二個人擠在大通鋪，汗味和腳臭味混在一起，
比他老家的豬圈還難聞。夜里冷得睡不著，他就數(shù)著曉梅的電話號碼，數(shù)字在心里滾來滾去，
像顆發(fā)燙的石子。第一天搬磚，手掌就磨出了血泡。工頭扔給他雙勞保手套，
罵罵咧咧："城里的小姐金貴，鄉(xiāng)下的小子也這么嬌氣？" 王磊沒吭聲，
往手套里塞了團(tuán)紙，繼續(xù)往推車上裝磚。發(fā)工資那天，他揣著錢往曉梅的學(xué)校跑。
路過一家服裝店，看見件粉色連衣裙，領(lǐng)口鑲著蕾絲花邊。
他想起曉梅高中時總穿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就咬牙買了下來。曉梅在宿舍樓下等他，
穿著件舊 T 恤，袖口磨出了毛邊。王磊把連衣裙往她手里塞，聲音發(fā)虛："打折買的，
不貴。" 曉梅摸著蕾絲花邊，突然看見他手腕上的繃帶，是昨天被鋼管砸的。
"你跟我說實話，" 她的聲音發(fā)顫，"這衣服多少錢？"王磊往后退了半步，
腳后跟踢到花壇沿："真不貴，五十塊。" 他沒說的是，這件衣服花了他三天的工資，
這個月只能啃饅頭度日。深秋的南京開始降溫。王磊在工地上凍得直哆嗦，
卻給曉梅寄去床棉被。包裹里夾著張紙條："我在工棚里不冷，有暖氣。
" 曉梅抱著棉被哭了，她知道工棚里只有臺破舊的煤爐，晚上睡覺還得戴帽子。
期末考試前，曉梅發(fā)著高燒去圖書館復(fù)習(xí)。凌晨兩點，手機(jī)突然響了，是王磊打來的。
"我在你們宿舍樓下，"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給你帶了點吃的。"曉梅從窗戶往下看，
看見王磊蹲在路燈下，懷里抱著個保溫桶。雪花落在他的安全帽上，像撒了把鹽。
她突然想起高中時的雪夜，他也是這樣蹲在教室外，等她補(bǔ)完課一起回家。
4 寫字樓里的香水味曉梅第一次領(lǐng)工資，給王磊買了件羽絨服。他來公司樓下取衣服時，
穿著件單衣，凍得嘴唇發(fā)紫。"剛從工地過來，" 他搓著手笑，"怕弄臟你的新衣服。
"曉梅把羽絨服往他身上套，發(fā)現(xiàn)他又瘦了。腰帶系到最緊，還是晃蕩。
電梯里遇見部門經(jīng)理，對方打量王磊的眼神像在看件臟東西，曉梅的臉?biāo)查g紅了，
下意識地松開了挽著他胳膊的手。那天晚上，王磊在電話里說："以后我就在學(xué)校門口等你，
不去公司了。" 曉梅想說點什么，卻聽見他那邊傳來工友的笑罵聲，
夾雜著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的字眼。春節(jié)回家，曉梅媽把她拉到里屋："你跟王磊，
怕是走不到一起了。" 灶臺上的水壺 "嗚嗚" 響，像誰在哭。
曉梅摸著無名指上的銀戒指，戒面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開春后，王磊換了份工作，
在裝修隊刷油漆。每天下班，他都要在水龍頭下沖半個小時，可指甲縫里總留著油漆的顏色。
曉梅看見他指甲上的紅，突然想起高中時他給她摘的野草莓，汁水流在手指上，
也是這樣的顏色。公司團(tuán)建那天，曉梅喝多了。同事起哄讓她給男朋友打電話，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撥了王磊的號碼。電話接通時，背景音里傳來電鉆的轟鳴聲。
"你在哪兒？" 她的聲音發(fā)飄。"在給客戶裝柜子，" 王磊的聲音帶著回音，"怎么了？
"同事在旁邊笑："曉梅，你男朋友是裝修工啊？" 曉梅突然掛了電話，
眼淚砸在手機(jī)屏幕上，暈開王磊的名字。5 水泥地上的裂痕王磊從腳手架上摔下來那天，
曉梅正在開部門會議。手機(jī)在抽屜里震動，她沒敢接。散會后看見七個未接來電，回?fù)苓^去，
是工頭的聲音："你是王磊的家屬吧？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搶救。"曉梅趕到醫(yī)院時，
王磊剛從手術(shù)室出來。頭上纏著紗布，胳膊打著石膏，腿上的傷口還在滲血。
醫(yī)生說再偏一點，就撞到鋼筋上了。"傻不傻？" 曉梅摸著他頭上的紗布，
眼淚掉在他臉上。王磊眨了眨眼，笑得虛弱："我想著，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沒給你寄。
" 床頭柜上放著個塑料袋，里面是雙新運動鞋，是他摔下來前，在工地門口的地攤上買的。
住院的日子，曉梅每天下班后都來照顧他。給她擦身時，看見他后背的舊傷，新傷疊著舊傷，
像幅猙獰的地圖。王磊不讓她碰："糙得很，別刮傷你的手。"曉梅的同事來看過她一次，
拎著進(jìn)口水果，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渾身不自在。"曉梅，你也該為自己想想，
" 同事走前說，"跟著他，這輩子都得吃苦。"王磊把這話聽得一清二楚。那天晚上，
他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說："曉梅，要不咱就算了吧。"曉梅的手頓在半空，
毛巾掉進(jìn)臉盆里，濺起的水花打在他臉上："你說什么？""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 王磊的聲音很輕，像怕驚醒誰，"你該找個能讓你穿高跟鞋的人，
不是跟著我在泥地里打滾。"臉盆里的水晃得厲害，映著兩人模糊的影子。曉梅想起高中時，
王磊把唯一的自行車讓給她騎，自己在后面推，汗水濕透了他的白襯衫。那時的路也很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