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連的操場上,塵土在正午的毒日頭下蒸騰。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
吸進肺里都帶著灼燒感。楚佑丞站在隊列末尾,
一身肥大的新兵作訓服套在他頎長卻略顯單薄的身上,空落落的。他微微低著頭,
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成一條冰冷直線的薄唇。
周圍是新兵們粗重的喘息、班長的咆哮、以及隊列跑動時沉重的腳步聲,
這些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他的心,
還停留在一個月前那個紫藤花飄香的夜晚。
被強行按下的手、上官清影死寂的眼神、父母絕望的哭泣……每一幀畫面都如同燒紅的烙鐵,
反復灼燙著他的神經。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他血管里無聲流淌,
凍結了所有對外界的感知,只剩下胸腔里那團永不熄滅的、焚燒一切的業(yè)火?!俺迂?!
發(fā)什么呆?!沒吃飽飯嗎?!給我跑起來!跟上!” 新兵班長,
一個皮膚黝黑、聲如洪鐘的東北漢子,外號“黑熊”,幾步跨到他面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楚佑丞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機械地加快了腳步。
他的體能基礎不錯,但此刻完全是憑著一股麻木的意志在支撐。汗水浸透了作訓服,
黏膩地貼在身上,手腕處早已愈合的淤青似乎又在隱隱作痛——那是楚佑天留下的“紀念”。
“媽的,還是個少爺秧子!看你那慫樣!” 黑熊班長罵罵咧咧,
顯然對這個眼神空洞、毫無新兵該有的緊張或激情的“關系戶”極其不滿。
訓練場成了楚佑丞唯一的發(fā)泄口。當別人在休息時喘得像條狗,他咬著牙,
一遍遍重復著枯燥的據槍、瞄準、臥倒、匍匐前進。動作標準到近乎苛刻,
仿佛要把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榨干,用極致的肉體疲憊去麻痹靈魂的劇痛。
格斗訓練場是他的“屠宰場”。當自由對練開始,楚佑丞那雙死寂的眼睛里,
會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將從小接受的系統格斗技巧發(fā)揮到極致!快!
準!狠!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每一次鎖拿,都帶著同歸于盡般的狠戾!
仿佛對面站著的,不再是戰(zhàn)友,而是那個強行按著他簽字的楚佑天!“砰!
” 一個比他壯碩一圈的新兵被他一個干凈利落的過肩摔狠狠摜在墊子上,半天爬不起來。
“咔嚓!” 另一個試圖從背后鎖喉的,被他反關節(jié)技瞬間制服,疼得嗷嗷直叫?!俺迂?/p>
你他媽瘋了?!這是訓練!不是拼命!” 黑熊班長沖上來,一把推開他,
檢查著倒地的戰(zhàn)友,眼神驚怒交加。楚佑丞被推開幾步,胸膛劇烈起伏,汗水順著額角滑落,
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抬手狠狠抹去汗水,眼神重新恢復死寂,
只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再來?!睆拇耍肮吕恰钡拿栐谛卤B不脛而走。他獨來獨往,
拒絕任何形式的交流,眼神像淬了毒的冰。訓練成績卻以一種令人咋舌的速度飆升,
體能、射擊、格斗樣樣拔尖,尤其是那股不要命的狠勁,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離他遠點。
新兵連后期,一次模擬城市反恐演練?!八{軍”占據一棟廢棄大樓,火力點隱蔽,
紅軍強攻數次受阻,傷亡慘重。指揮的排長焦頭爛額。楚佑丞作為尖兵,匍匐在掩體后,
觀察著大樓的窗戶。突然,他注意到三樓一個不起眼的窗口,
有極其微弱的、規(guī)律性的紅光閃爍了一下。不是槍焰,更像是……某種電子設備?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他死水般的腦海。
下自己的單兵通訊器——這是他們連隊剛剛配發(fā)不久的、帶有簡陋戰(zhàn)場數據鏈功能的新裝備。
他無視耳麥里排長的怒吼,手指在通訊器側面幾個不常用的物理按鍵上飛快地敲擊起來,
動作帶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編寫代碼時的流暢與精準。
他在嘗試入侵藍軍可能使用的、同型號通訊器的底層指令!
利用一個他曾在星宸測試新算法時無意中發(fā)現、但從未公開的硬件后門!幾秒鐘后,
通訊器屏幕上閃過一串混亂的字符。楚佑丞眼神一凝,猛地輸入一個指令!
“滋啦——” 耳麥里突然傳來藍軍指揮官氣急敗壞的吼聲:“操!通訊怎么斷了?!
誰他媽碰設備了?!”藍軍火力點瞬間啞火!
通訊中斷帶來的混亂讓他們的防御出現致命空檔!“就是現在!沖!” 排長雖然不明所以,
但戰(zhàn)機稍縱即逝,立刻下令強攻!紅軍一鼓作氣,拿下了大樓!事后復盤,
當得知是楚佑丞用一臺通訊器搞癱了藍軍整個通訊網絡,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小子……以前搞電腦的?” 排長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楚佑丞只是沉默地擦拭著自己的槍,沒有回答。這是他入伍以來,
第一次展露出那被恨意掩蓋的、屬于星宸創(chuàng)始人的驚人才華。冰冷的槍碼與滾燙的槍膛,
在他身上碰撞出詭異的火花。新兵連結束,楚佑丞以綜合第一的成績,
毫無懸念地被選入某支以嚴酷著稱的特種部隊預備隊。這里,才是真正的地獄。
“地獄周”名不虛傳。七天七夜,睡眠不足四小時。
奔襲、武裝泅渡冰河、懸崖索降、無休止的體能壓榨、精神折磨……教官的咆哮如同催命符,
將每個人的意志逼到崩潰邊緣。楚佑丞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生鐵。他的身體早已達到極限,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肌肉酸痛得如同被無數鋼針反復穿刺。
精神更是被反復拉扯在崩潰的邊緣。每當意識模糊,瀕臨放棄時,
那晚的畫面就會無比清晰地浮現:楚佑天冷酷的臉,上官清影遞筆的手,
父母絕望的淚……滔天的恨意如同最猛烈的強心針,瞬間注入他瀕臨枯竭的軀體!
“呃啊——!” 在扛著數百公斤圓木攀爬陡峭山坡時,他喉嚨里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腳下的泥濘和肩上的千鈞重擔仿佛都化作了那晚的屈辱!
支撐他踉蹌前行的,不是榮譽感,不是戰(zhàn)友情,而是那深入骨髓的恨!他要變強!
強到足以碾碎所有背叛他的人!特種訓練場,格斗考核。對手是部隊里有名的格斗教官,
身高近兩米,體重超過兩百斤,像一堵移動的肉山。綽號“泰山”。楚佑丞站在他對面,
身形顯得異常單薄。他面無表情,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定著對手?!靶∽?,
聽說你很能打?新兵連的‘孤狼’?” 泰山甕聲甕氣,帶著一絲輕蔑,“來,
讓我看看你的牙口!”話音未落,泰山龐大的身軀帶著風聲猛撲過來,
蒲扇般的大手直抓楚佑丞的脖頸!典型的以力壓人!楚佑丞沒有硬撼!
他身體以一個極其微小靈巧的角度側滑,如同鬼魅般讓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爪!同時,
他閃電般出手,不是攻擊要害,而是精準地戳擊在泰山手臂內側的麻筋上!“呃!
” 泰山手臂瞬間一麻,動作微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楚佑丞動了!
他整個人如同蓄滿力量的彈簧,猛地撞入泰山中門大開的懷里!不是蠻撞,
而是將全身力量凝聚于肩肘,結合腰腿的爆發(fā)力,一記兇狠到極致的貼身靠撞!
八極拳的“鐵山靠”!“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體重超過兩百斤的泰山,
竟然被撞得雙腳離地,如同被高速卡車撞飛的沙袋,轟然向后倒飛出去,
重重砸在厚厚的防護墊邊緣!整個訓練場瞬間死寂!泰山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卻感覺胸口劇痛,一口氣堵在喉嚨里,眼前陣陣發(fā)黑。楚佑丞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他冷冷地看著倒地的對手,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喜悅,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絲仍未熄滅的、仿佛來自地獄的火焰。這一撞,
撞碎了“泰山”的威名,也徹底奠定了楚佑丞在特種預備隊中的地位。“好!
好一招‘鐵山靠’!夠狠!夠勁道!” 一直冷眼旁觀的特種部隊大隊長,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老兵,拍著手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著楚佑丞,
眼中充滿了激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皬慕裉炱穑愕拇枴褪?!
” 大隊長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像石頭一樣硬!像石頭一樣沉!更重要的,
是像石頭一樣,在狂風暴雨中,巋然不動!”“磐石……” 楚佑丞默念著這個代號。冰冷,
堅硬,沒有溫度。很好。這很符合他現在的狀態(tài)。一塊被恨意和痛苦反復鍛打、淬火,
最終變得堅硬、冰冷、再無一絲多余情感的石頭。成為“磐石”的楚佑丞,
在隨后的訓練和實戰(zhàn)模擬中,徹底綻放出令人側目的鋒芒。
他不再是新兵連時那個需要臨時找通訊器后門的菜鳥。
部隊為他配備了更先進的單兵作戰(zhàn)終端。他將自己頂尖的黑客技術和戰(zhàn)場態(tài)勢感知完美結合。
演習中,他能悄無聲息地癱瘓敵方指揮系統,偽造指令制造混亂,
或者精準定位敵方關鍵節(jié)點,引導空中或炮火打擊。他成了戰(zhàn)場上的“無形之手”,
讓敵人防不勝防,隊友們則戲稱他為“電子閻王”。
他的格斗技巧在無數次實戰(zhàn)對抗中磨礪得更加精簡致命。
融合了軍隊擒拿格斗、他自幼學習的傳統武術以及戰(zhàn)場求生的本能,
形成了一套獨特的、追求最快速度讓敵人喪失戰(zhàn)斗力的打法。近身搏殺時,他如同鬼魅,
出手即是關節(jié)要害,冷酷高效。在一次解救人質的模擬對抗中,他一人突入,在狹小空間內,
用不到十秒的時間,徒手格斃了三名持械“匪徒”,動作干凈利落得令人膽寒。
他冷靜到近乎冷酷的頭腦,在復雜多變的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成了寶貴的財富。
他能迅速分析敵情我情,制定出最有效也往往最大膽的戰(zhàn)術。一次高原山地對抗演習,
他所在的小隊被“敵”軍優(yōu)勢兵力包圍。他利用自己對地形和風向的精確計算,
大膽建議小隊放棄固守,主動從最險峻的懸崖索降,迂回穿插到敵人指揮部后方,
實施斬首行動,一舉逆轉戰(zhàn)局。這份洞察力和決斷力,讓經驗豐富的老兵都為之嘆服。然而,
無論他取得多么耀眼的成績,無論戰(zhàn)友們如何試圖靠近,那道冰封的心墻始終存在。
他依舊獨來獨往,拒絕分享過去,拒絕談論情感。訓練場和戰(zhàn)場是他唯一的寄托。
他用極限的疲憊和生死一線的刺激,來對抗心底那從未真正消散的蝕骨之痛。偶爾在深夜,
他會獨自一人坐在營房外的角落,望著漆黑的夜空,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早已消失不見的淤青位置,眼神空洞而遙遠。只有在這種時候,
那層名為“磐石”的堅硬外殼,才會流露出一絲細微的、屬于“楚佑丞”的裂痕。
從絕望的新兵“孤狼”,到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特種兵王“磐石”,楚佑丞用了五年。這五年,
他用血汗和傷痛,將自己鍛造成了一把最鋒利、最冰冷、也最沉重的復仇之刃。
他以為他已經徹底埋葬了過去,直到那場邊境醫(yī)院的爆炸,將他再次拖回命運的旋渦中心,
讓他不得不面對那個握著他生死之刀的女人,
和那個被鮮血沖刷出的、打敗他所有認知的真相。他這塊被恨意淬煉的“磐石”,
終究要迎來一場來自內心最深處的地動山搖?!髂宪妳^(qū)總醫(yī)院,
走廊的光線明亮得有些晃眼。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鉆入鼻腔,
與記憶中邊境醫(yī)院的血腥和硝煙截然不同,卻同樣帶著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冰冷。
楚佑丞(代號“磐石”)剛剛從“扳機”的單人病房出來。年輕的狙擊手躺在病床上,
打著厚重石膏的腿懸吊著,臉上帶著傷后初愈的蒼白和年輕人特有的不甘。
楚佑丞例行公事般詢問了傷勢,叮囑了醫(yī)囑,將帶來的慰問品放下。整個過程,
他的表情維持著一貫的冷硬,話語簡潔,動作利落。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次看到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躺在病床上,那深埋心底、名為責任與愧疚的鈍刀,
就會不輕不重地剮蹭一下。他需要離開這里?;氐杰姞I,回到訓練場,
回到那種能用汗水、槍油和戰(zhàn)術地圖填滿所有空隙的狀態(tài)。唯有那種狀態(tài),
恨、對父母沉默的怨、對上官清影……那刻骨銘心又混雜著無盡困惑的痛——暫時壓制下去。
五年了。從那個被至親聯手“絞殺”的生日夜,到如今肩扛星徽的特種兵王。
他以為自己早已將心鍛造成了一塊真正的“磐石”,冰冷堅硬,再無縫隙。
他斷絕了一切聯系,用最嚴酷的訓練和最危險的任務麻痹自己,
讓恨意成為支撐他活下去、變得更強的唯一燃料。他沿著安靜的走廊走向電梯間,步履沉穩(wěn),
脊背挺直如標槍,常服勾勒出精悍的身形。然而,就在拐過通往兒科區(qū)域的轉角時——時間,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暫停鍵。一個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視野。
米白色的長裙,質地柔軟,勾勒出清瘦卻不再單薄的腰線。
一件淺咖色的針織開衫隨意地搭在肩上,中和了裙子的柔美,添了幾分知性與沉靜。
她正微微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調整著一輛雙人嬰兒車的遮陽篷。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溫柔地灑在她身上,為那熟悉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側臉的線條依舊精致,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澀,
眉宇間沉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堅韌與疲憊的母性光澤。上官清影。心臟,
在胸腔里發(fā)出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像是被重錘狠狠擂中!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帶來刺骨的寒意!楚佑丞的腳步如同被釘死在地板上,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是她! 怎么會是她?!
這個遠離所有過往、遠離邊境硝煙、甚至遠離他認知中她可能存在的任何地方的軍區(qū)醫(yī)院里!
毫無征兆!避無可避!仿佛心有靈犀,又或許是那道目光太過實質,幾乎要將她洞穿。
上官清影調整遮陽篷的動作頓住了。她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身體極其僵硬地、極其緩慢地直起身,然后,一點一點地轉過了頭。四目相對。
空氣瞬間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遠處護士站的呼叫鈴、某間病房里傳來的電視聲、推車轱轆的滾動聲——都詭異地消失了,
只剩下兩人之間死一般的寂靜,和彼此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楚佑丞的瞳孔驟然縮緊!
那雙在槍林彈雨中都能保持絕對冷靜、如同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緊接著,
是瞬間被點燃、足以焚毀理智的、積壓了整整五年的滔天恨意!如同無數條淬毒的荊棘,
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瘋狂地勒緊、穿刺!五年!整整五年!
他以為他早已將她連同那份屈辱徹底埋葬在記憶的墳場!
他以為那塊用血汗、傷痛和恨意層層包裹的“磐石”外殼堅不可摧!
可僅僅是她出現在視線里的這一瞬間! 那個紫藤花甜膩的夜晚,那份冰冷的股權轉讓書,
被兄長如同鐵鉗般按著簽字的劇痛和屈辱,她遞筆時那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手,
父母站在陰影里無聲的默許……所有被他強行壓制、深埋心底的記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