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中心的幽藍光芒驟然爆發(fā)!那些冰冷的拉丁文法條仿佛活了過來,化作無數(shù)細密、帶著倒刺的鎖鏈,纏繞上蘇徽昭的手腕——是《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的“解釋規(guī)則”,此刻卻成了拖拽她墜入深淵的冰冷鐐銬。穿越感不再是簡單的失重,而是像被塞進一臺高速旋轉(zhuǎn)、內(nèi)部布滿尖刺的檔案柜,無數(shù)法律條文如同實質(zhì)的碎片切割著她的意識:《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38條、律所打印機吐出的《日內(nèi)瓦公約》復印件、模擬法庭上念錯的“無害通過權”條款……這些曾讓她在圖書館熬紅雙眼、在答辯時手心出汗的文字,此刻正帶著物理性的痛感,試圖將她撕碎。
“不——!”蘇徽昭的尖叫被洶涌的海水瞬間淹沒。
冰冷、咸澀、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海水瘋狂灌入口鼻,肺部像被無數(shù)針扎般劇痛。她本能地掙扎,昂貴的西裝褲被海水浸透,沉重如鉛,每一次蹬腿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唯一能抓住的,是懷里那本被海水泡得發(fā)軟的《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復印件,它此刻竟反常地散發(fā)著灼人的熱度。
當她奮力沖破海面,貪婪地吸入一口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空氣時,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大腦徹底宕機。
不是熟悉的律所落地窗外鋼筋水泥的叢林,而是三艘掛著猙獰黑帆的巨大戰(zhàn)船!甲板上飄蕩的旗幟,那些扭曲的阿拉伯文字在風中舒展、燃燒,竟化作無數(shù)柄懸空的火焰彎刀形狀!
“北狄的‘經(jīng)生’!華國的探子落水了!”一聲粗糲的怒吼從斜上方傳來。蘇徽昭還沒反應過來,一只覆蓋著濕冷皮甲、力量驚人的大手猛地鉗住她的胳膊,像撈起一條死魚般將她狠狠甩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
“咳!咳咳咳!”她蜷縮著身體,將嗆入的海水和胃酸一并咳出,視線模糊。當她勉強睜開刺痛的眼睛,看到的景象讓她幾乎窒息。
數(shù)十名士兵正舉著……線裝的古籍?淡藍色的、如同電路板般規(guī)整的光紋正從翻開的書頁間涌出,在他們面前的船舷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閃爍著文字的光幕屏障!最駭人的是他們裸露的手背上——竟然刺滿了金色的法律術語!“領?!薄ⅰ爸鳈唷?、“管轄權”……這些她在無數(shù)國際法論文里反復引用的抽象概念,此刻竟像烙印般刻在血肉之軀上,隨著士兵們急促的吟誦聲,這些刺青正發(fā)出刺目的光芒,與空中呼嘯而來的燃燒彎刀碰撞,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電火花和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魔法?法術?還是集體幻覺?蘇徽昭的大腦一片混亂,研究生三年構(gòu)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在此刻搖搖欲墜。她下意識地抱緊懷中的復印件,仿佛那是連接現(xiàn)實的唯一稻草。就在這時,復印件突然自行翻開,第12條“領海界限”的條文竟透出微弱的淡藍色光紋,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投下歪歪扭扭、隨時會熄滅的光影——這光紋與士兵們構(gòu)筑的屏障同源,卻弱小得如同風中殘燭。
“穿西裝的!發(fā)什么呆!等死嗎!”剛才撈她上來的士兵,用一本封皮磨損、寫著《海商法》的線裝書狠狠拍了拍她的臉,粗糙的書頁刮得她臉頰生疼?!氨钡胰嗽谟谩豆盘m經(jīng)》咒文撞盾!再不動手,‘鎮(zhèn)海號’的防御陣要破了!你的法本呢?快念??!”士兵的吼聲帶著絕望的嘶啞。
法本?念?蘇徽昭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廉價的A4復印紙,再看看士兵們手中那散發(fā)著奇異力量、邊緣畫滿朱砂符文的厚重線裝書。這根本不是一個東西!她的復印紙只有冰冷的機械紋路,沒有那些發(fā)光的“靈力通道”!
“這光紋……是《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一個清脆卻帶著疲憊的女聲在耳邊響起。蘇徽昭猛地轉(zhuǎn)頭,看到一個扎著雙垂辮、臉上沾著煙灰和血漬的年輕女子蹲在她身邊。女子手背上“要約承諾”四個金色小字正泛著柔光,她舉著的《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抄本上,還沾著新鮮的血點。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眼神里卻有著超越年齡的堅毅。
“你是……”蘇徽昭的聲音干澀沙啞。
“林小滿,法務營的學徒?!迸诱Z速飛快,指了指空中呼嘯而過的火焰彎刀,“那是北狄‘經(jīng)生’的‘圣戰(zhàn)’咒文,他們把《古蘭經(jīng)》第9章刻在了炮彈上,專克我們大陸法系的法力!快集中精神念條文!想想‘國家主權平等’!用你的法力共鳴!”
法力?共鳴?蘇徽昭感覺自己在聽天書。但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一枚燃燒著暗紅咒文的炮彈狠狠撞在船舷的防御光幕上!她清晰地看到,構(gòu)成光幕的一道淡藍色光紋瞬間扭曲、融化,如同被強酸腐蝕的紙張!那光紋赫然是《德國民法典》的“侵權責任”條文!而被擊中的士兵慘叫一聲,手背上“管轄”二字的拓印瞬間焦黑冒煙,人軟軟倒下!
強烈的恐懼和一種荒謬的求生欲攫住了蘇徽昭。她死死盯著懷中的復印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強迫自己冷靜,像在模擬法庭上陳述觀點一樣,對著那片歪扭的“領海界限”光紋,清晰地念誦:“每一國家不分大小,主權平等……”
光紋微微亮了一下,但海風一吹,立刻像肥皂泡般破碎消散。
“載體不行!法力留不??!”一個更沉穩(wěn)冷冽的女聲響起。蘇徽昭抬頭,看到一位身著深藍近黑制服、氣質(zhì)凌厲的年長女子不知何時已站在面前。她玄鐵發(fā)箍緊束墨發(fā),左眉骨一道淺疤讓她銳利的眼神更添幾分壓迫感。她手中的《國際私法》抄本正散發(fā)著沉穩(wěn)的金光,腰后還別著一本更厚的典籍?!按箨懛ㄏ档姆χv究‘體系閉環(huán)’!”女子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你這散頁復印件連‘總則’都沒有,形不成法力回路!周硯秋,給她補通道!”
“遵命,艦長!”
被稱作周硯秋的年長女法師立刻蹲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狼毫筆,筆尖蘸著一種暗紅色的朱砂,飛快地在蘇徽昭的復印件邊緣空白處勾畫。金色的線條沿著“條款項”的邏輯順序游走,在頁邊構(gòu)成微型的“總則-分則”結(jié)構(gòu)圖。一邊畫,她一邊急促解釋:“法力像水,需要河道引導!‘領土’是地基,‘主權’是梁柱,‘條約’是屋頂!你之前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法力自然散得快!現(xiàn)在,順著我畫的脈絡,集中精神!”
蘇徽昭強迫自己忽略周圍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士兵的慘叫聲、船體劇烈的搖晃,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復印件和周硯秋勾畫的“河道”上。她再次念誦“主權平等”,這一次,她努力想象著國際法課堂上教授畫出的邏輯樹狀圖。奇跡發(fā)生了!淡藍色的光紋再次涌出,竟真的沿著朱砂勾勒的路徑流淌,在她面前艱難地凝聚成一面巴掌大小、半透明的淡藍色盾牌!
雖然這盾牌薄得像層玻璃,邊緣還在不斷波動,但下一瞬間,一片被炸飛的、帶著暗紅火星的咒文碎片呼嘯而至,“噗”地一聲撞在盾牌上!盾牌劇烈閃爍,幾乎碎裂,但終究擋住了!
“有門!”蘇徽昭震驚,“這是如何激發(fā)出來的法力,這個世界真的有魔法,每個人都能是魔法師?”然而,如果有任意一名華國士兵了解蘇徽昭的真實情況的話,會更加震驚于,她竟然能在不借助律脈拓印的情況下,只憑借法力媒介就能施展法術!
戰(zhàn)斗間隙短暫而寶貴。甲板彌漫著硝煙、焦糊味和濃烈的墨香。蘇徽昭背靠著冰冷的船舷,渾身濕透,冰冷的海風吹得她瑟瑟發(fā)抖。她看著周硯秋用那支神奇的狼毫筆,繼續(xù)在她復印件的其他關鍵條款旁補畫金色的法力通道。不遠處,幾名士兵正用燒紅的烙鐵,小心翼翼地修補著船舷上、以及同伴身上那些被咒文灼傷、光芒黯淡的“律脈拓印”——“領?!薄ⅰ爸鳈唷薄恳淮卫予F落下,都伴隨著皮肉燒焦的嗤響和士兵壓抑的悶哼。這野蠻而神圣的場景,在蘇徽昭的眼中卻是令人疑惑至極的操作,這像是學過的法律史中的“墨刑”(即刺青等),但為何又是全艦船上的人都在接受“墨刑”?
“不對?!标幱袄飩鱽碲w橫眉冰冷的聲音。她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刮過蘇徽昭空蕩蕩的手腕和那面剛剛消散的淡藍盾牌?!澳愕姆α鬓D(zhuǎn)滯澀生硬,明顯沒有‘律脈拓印’引導靈力。內(nèi)陸法域再閉塞,也該知道‘律脈拓印’是大陸法系的根基——”她逼近一步,玄鐵發(fā)箍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寒光,“《德國民法典》第1條明載:‘人的權利能力始于出生’。你的法力源點在哪?沒有拓印,你是如何施展法力的?你究竟是什么人?”最后一句,趙橫眉的眼里帶著濃重的懷疑和審視,左眉骨的疤痕微微抽動。
這質(zhì)問直指核心,帶著法條般的嚴謹和軍人的凌厲。蘇徽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浸濕了后背。暴露了!在這個連“權利能力”都要刻進皮肉證明的世界,她這個“黑戶”無所遁形!電光石火間,她腦中閃過律所處理過的跨境繼承案,那些涉及“法律規(guī)避”和“自然法原則”的復雜判例。
“前……前輩見過《瑞士民法典》的原始抄本嗎?”蘇徽昭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趙橫眉銳利的目光,聲音因緊張而微顫,卻努力維持著法學研究生的專業(yè)腔調(diào),“我……我來自的地方,藏有一卷極其古老的《瑞士民法典》殘本?!彼室忸D了頓,加重語氣,“上面記載著一種‘自然法心印’的傳承秘法——無需皮肉刺青,而是以自身精血為墨,將法條直接銘刻在‘權利能力’的本源之處?!彼俅螐娬{(diào)“權利能力”這個大陸法系的基礎概念。
“那里的法師們堅信,”蘇徽昭繼續(xù)編織著,指尖悄悄掐進掌心,試圖逼出一點血珠增加說服力,“《法國民法典》開篇那個‘人’字,本就該刻在骨血神魂之中,而非浮于皮肉表象。您看——”她猛地翻動復印件,讓“國家主權”條款的光紋流過自己剛剛掐出血痕的手腕,同時狠狠咬破舌尖,將一點腥甜的血珠逼到唇邊!
奇跡發(fā)生了!或許是周硯秋勾畫的法力通道起了作用,或許是她的“謊言”暗合了某種法理,又或許是穿越帶來的某種異變,那淡藍光紋接觸到血珠的瞬間,竟真的染上一抹緋紅,在她手腕皮膚表面飛快地凝聚、勾勒出一個微型的、古樸的“人權”篆字!雖然一閃即逝,但足以讓近在咫尺的趙橫眉和周硯秋看得真切!
“這是……!”林小滿湊近細看,突然驚呼,“和《世界人權宣言》的光紋本源波動一致!這是‘自然法傳承者’的印記!”
周硯秋的指尖在蘇徽昭腕間殘留的光影處懸停片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但最終沒有點破。她轉(zhuǎn)向趙橫眉,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艦長,三年前在‘法系博覽會’上,我確實見過北歐法國的幾位‘自然法傳承者’。他們的法力同樣沒有外在的律脈拓印,力量源于對天賦人權等自然法理念的深刻共鳴。這姑娘的光紋雖然微弱,根基不穩(wěn),但這‘人權’的根法波動……做不了假?!彼擅畹赜谩氨睔W法國”和“根法波動”為蘇徽昭打了圓場。
趙橫眉冷哼一聲,將別在腰后的《國際法院規(guī)約》抄本重重拍在旁邊的木桶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啊盾姺赖洹返?7條可沒說‘自然法’能例外!”她銳利的目光依舊釘在蘇徽昭臉上,充滿了不信任。但當她轉(zhuǎn)身走向船尾指揮位時,玄色披風掃過蘇徽昭耳畔,留下一句冰冷刺骨、幾乎被海風吞沒的低語:“……管好你的‘根法’。若讓我發(fā)現(xiàn)你用的是‘法律規(guī)避’的伎倆,或者與敵勾結(jié)……我會親手用‘司法獨立’的鎖鏈,絞碎你的‘人權’?!?/p>
蘇徽昭望著趙橫眉筆挺而充滿壓迫感的背影,手心的冷汗已徹底浸透了那份脆弱的復印件。后背的冰涼感讓她清醒地認識到,剛才的僥幸過關全憑周硯秋的掩護和那不可思議的“血紋”巧合。趙橫眉那句“法律規(guī)避”,更是精準地點破了她臨時編造借口的本質(zhì)。在這個世界,玩弄法理漏洞的風險,遠比在律所寫法律意見書時要高得多——那是會死人的!
蘇徽昭的目光掠過遠處士兵手中那些冰冷、刻滿法條的金屬模具,以及各式燒紅的烙鐵。胃里一陣緊縮。在這個連最基礎的“生命權”都要用皮開肉綻來證明的世界,她那些關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紙面認知和理想主義,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周硯秋的狼毫筆再次落在她的復印件上,朱砂在“條約必須遵守”的條款旁,點下一個小小的錨形符號?!皠e多想?!彼穆曇魤旱煤艿?,只有蘇徽昭能聽見,“中華法國的規(guī)則雖嚴,卻也容得下……特例。只是下次再用‘自然法’當擋箭牌,”周硯秋抬眼,目光意味深長,“記得把《世界人權宣言》第1條背得滾瓜爛熟——連根基條文都記不全,漏洞百出,怎么瞞得過趙大校那種真正的行家?”這哪里是補畫法力通道?分明是在教她如何用更嚴密的法理邏輯,構(gòu)筑一道能勉強自圓其說的、脆弱的防線。
“前輩為何幫我?”蘇徽昭弄不清眼前的周硯秋的動機,為何她敢替剛認識不超過四小時的自己辯解。
周硯秋的眼神中帶著幾分玩味,“因為不幫你掩飾的話,你現(xiàn)在就是海中的飼料了。我們艦長年輕時曾輕信過一名奸細,后來的結(jié)果是那艘艦船淹沒,整船法典全部沉入海中,此后艦長對奸細尤為注意。一開始的時候,連國際法術最基本的招式都施展不出,像你這樣的,估計是第一次運用法力吧。這種情況下,艦長怎么可能放過你?”
“另外,你怕是從沿海的鄉(xiāng)間逃出的吧,不然此等天賦又怎么可能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一絲法力波動。同時,沒有律脈拓印,竟然還能施展法術!你,應該之后繼續(xù)為華國付出,而不是埋沒于此?!敝艹幥镎f到后面的時候,眼神中的玩味變作了真摯?!?/p>
望著周硯秋的眼神,蘇徽昭心中暗罵,“這不是導師給我畫大餅時候的眼神嗎,該死的,這兩人估計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了。他們根本沒有在相信我,分明是在套我的話,看我是不是奸細。什么艦長痛恨奸細,自己舍不得人才,這說辭畫大餅的時候我早聽過了?!碧K徽昭本就不了解這個世界,在這個時候如果被當作奸細,實乃雪上加霜。同時更令她心驚的是,明明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只是個豪爽的軍人,但心兒卻像麥芒般,細又如刺在背。
蘇徽昭反應極快,神色中立刻帶上幾分感動,“周前輩,蘇徽昭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懇請前輩多多指教,多告知我關于律脈拓印的事情。
眼底閃過幾分遲疑,轉(zhuǎn)眼又被和善取代。“三百年前,也并非所有人都能運用法力,只有少數(shù)的圖書館長等才能使用法力。”周硯秋的聲音帶著一絲追憶,重新拿起狼毫,在復印件的“序言”處又補了一個朱砂點,強化著法力通道的根基,“直到西洋艦隊用《法國民法典》的‘物權’條文轟開了我們的港口,我們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法典上的文字真的能化作焚城的烈焰、裂海的狂濤?!彼p輕掀起自己磨損的袖口,露出一角褪色的、刻著復雜法律術語的拓印,那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猙獰?!啊擅}拓印’就是那時誕生的。用皮肉作載體,把法力強行鎖在身上。至此,法力不再只是少數(shù)貴族的專利。哪怕只是最低階的法師,只要肯下苦功識記法條,再配以這血肉的代價,便能擁有守護或破壞的力量。”
蘇徽昭低頭看著那個朱砂錨點,又看看自己空蕩蕩、連一道劃痕都沒有的手腕,巨大的荒謬感和孤獨感再次襲來。她突然無比懷念起律所那臺嗡嗡作響的打印機,至少那里吐出的案例匯編,不會要求她用鮮血去銘刻。
似乎是因為問不出什么,周硯秋手上修補復印件的工作轉(zhuǎn)瞬完成,將復印件交給蘇徽昭后,只是安排了林小滿來照顧蘇徽昭,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去。蘇徽昭心中也松了口氣,林小滿給蘇徽昭安排了一個地方坐著,也忙著修復自己的法典。
夜幕終于降臨,北狄艦船暫時隱入黑暗的海平線。蘇徽昭裹著一件士兵給的粗布斗篷,坐在甲板冰冷的木箱上。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但精神卻異??簥^。她看著士兵們用燒紅的烙鐵修補船舷上那些被咒文灼傷的“律脈拓印”?!邦I海”、“主權”……這些詞語在皮肉燒焦的嗤嗤聲中重新亮起,與她手中那份被朱砂改造過的復印件上的淡藍光紋,在夜色中形成一種詭異而悲壯的呼應。
“明天他們會派‘阿亞圖拉’來。”周硯秋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遞給她一塊沉甸甸、邊緣打磨光滑的銅片,上面清晰地刻著一行拉丁文:“Pactasuntservanda”(條約必須遵守)。“中階宗教法師,能把‘圣戰(zhàn)’咒文和大陸法系的‘緊急避險’條款強行嫁接在一起,形成法理上的劇毒。那是專門用來腐蝕我們防御的‘毒瘤’,你要萬分小心?!?/p>
蘇徽昭接過銅片,指尖傳來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當銅片與她的復印件接觸時,“條約必須遵守”的淡藍色光紋如同活水般流淌出來,迅速融入她之前構(gòu)筑的防御陣中。那面原本單薄脆弱的淡藍盾牌,邊緣瞬間鍍上了一層堅韌的金色邊框。
“這是國際法系法師最簡單的法力媒介之一——法令,明天我們可能要作戰(zhàn),給你枚法令,保護好自身?!敝艹幥锒⒅K徽昭說道,似乎想看看蘇徽昭的反應,卻見蘇徽昭只是擺弄著手中的令牌。
“蘇姐姐,你跟我來,我?guī)闳€好地方?!绷中M突然竄出,攬住裹著斗篷的蘇徽昭,朝周硯秋盈盈一笑。周硯秋抬腳往小滿踢了一腳,笑罵道,“你這妮子,倒也好,帶她熟悉一下我們鎮(zhèn)海號的布置?!?/p>
蘇徽昭剛剛還因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周硯秋關于令牌的介紹而緊張,現(xiàn)在她更關注的是,似乎林小滿與大家關系都不錯,而且似乎并不是在監(jiān)視她。
林小滿拉著蘇徽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逐漸走到船只的中心。待蘇徽昭抬頭看時,忽見“法典庫”三字懸于正門之上,一扇閃爍著淡藍色光芒的門旁,有兩名守衛(wèi)看守?!奥闊┖袜囀胤ㄍ▓笠宦?,我領一新人進去看看?!辈灰粫恢械壬聿哪凶幼吡顺鰜?,他一見鄧小滿就笑道:“小滿又來見你鄧叔?”雖然面帶笑意,但蘇徽昭仍能看出那一絲古板與端正,和他前世的導師相似,哪怕是開玩笑都讓人覺得有幾分僵硬,但直覺告訴他這樣的人,卻往往是更能投入到學術當中的。
“鄧叔,我借幾塊令牌,用來給新人講講東西。”林小滿笑道。
“你個小丫頭片子,能講出什么?”鄧守法不再多言,走到法典庫的一個角落,抱著個刻滿法條的木匣子走了過來。
“拿到令牌就趕緊走,不要在法典庫前停留。”
“得令!”林小滿又拉著蘇徽昭趕緊往回走。
“小滿,你似乎和那位叫鄧守法的守衛(wèi)很熟?”林小滿邊走邊笑,道:“蘇姐姐,你可能有所不知,剛剛那鄧叔原名叫鄧窮經(jīng)。他是守法人,守法人是我們戰(zhàn)船上的核心人物,一般是由整艘船上戰(zhàn)力最強者擔任,負責看守整艘船的法典庫。法典庫是我們戰(zhàn)斗后的紙頁、朱砂等消耗品的堆放之處,同時還有大量的法典作為船只的動力供給,以及壓艙石的作用。”
她掀開匣蓋,里面整齊碼著四塊法令,每塊都刻著不同的法系標識:拉丁文法典、判例鎖鏈、新月經(jīng)文,還有塊泛著淡藍星光的,正是國際法系的法令。
“蘇姐姐可能不了解我們面臨的敵人,我給蘇姐姐來講講。我們大致面臨四方勢力:第一方勢力是北狄法國,其傳承為宗教法體系,本來因為各部落之間的紛爭而久久陷入戰(zhàn)火之中,然而因為那個可惡的穆罕默德·圣戰(zhàn)的出現(xiàn)。北狄統(tǒng)一了,害得現(xiàn)在矛頭指向了我們?nèi)A國。
第二個勢力是西鷹法國,以英美法系為傳承,且有國際法淵源、人權大道,歷史上曾一時風光無二?,F(xiàn)在雖略有沒落,但依舊是最強大勢力,曾與日地多有沖突。
第三個勢力是日地法國,以大陸法系為傳承,靠一手總則-分則的完整、嚴謹法典,曾橫推西鷹的領地。本來就屬他和西鷹斗得最兇,都怪北狄,將矛頭瞄準了我們,害得西鷹和日地的斗爭都減弱了很多,正虎視眈眈,想等北狄和我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呢!
其他的就是各發(fā)展聯(lián)盟,以習慣法為傳承,卻因習慣野蠻且各國間習慣不通,實力不強,僅為抱團求生罷了,常為墻頭草?,F(xiàn)在局勢撲朔迷離,別看他們現(xiàn)在老實,只是等個時機罷了。
“蘇姐姐你看!”她舉起拉丁文令牌,上面的拉丁字竟在發(fā)光。
“這塊法令可是可以作為英美法系法力的法力媒介!西鷹國用英美法系的‘判例階’,英美法系分為三階,一是出庭人甩案例編號當武器,二是陪審團召喚十二道虛影模擬陪審團,投票決定對方法術是否「合法」,通過率低于7票則法術失效;三是大法官頭戴假發(fā)時可調(diào)用「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的千年判例庫,法術形成「衡平法」光罩(可修正嚴苛法條)!”
“還有,還有,這一塊,是我們大陸法系的法力媒介,像日地國也是用這個。大陸法系的法師,分為三個等階。一是條文人,背誦法條時指尖出現(xiàn)拉丁文縮寫;二是體系師,可將不同法典的關聯(lián)條文編織成「法律網(wǎng)」,困住違反體系邏輯的敵人;三是最高階的法典使召喚法典真身虛影,釋放「總則篇」威壓震懾全場!”
蘇徽昭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木匣邊緣,這些體系竟和她法學院的《比較法總論》課程完美對應,只是沒想到會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存在。
“那北狄呢?”她問,目光落在刻著新月的令牌上。
林小滿的臉色立刻沉下來:“宗教法的‘圣言階’,經(jīng)生念經(jīng)文燒人,阿亞圖拉能把‘圣戰(zhàn)’變火焰刀,最高的教皇座……”她打了個寒顫,“聽說能召喚滅世圣火?!?/p>
最后一塊淡藍令牌被遞到面前,上面刻著“Pactasuntservanda”(條約必須遵守)?!斑@就是咱們國際法系啦!”林小滿的眼睛亮起來,“通則學徒能放小護盾,公約行者能開人道主義保護區(qū),憲章衛(wèi)士能暫停打仗,最厲害的‘大道空想家’……”
“能怎樣?”
“不知道?!绷中M撓撓頭,“典籍里說,三百年沒出過了,據(jù)說能讓全世界法系暫時休戰(zhàn)。”
蘇徽昭摩挲著那塊法令,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寫的畢業(yè)論文——《論國際法的理想化傾向與現(xiàn)實困境》,原來在這個世界,連學術名詞都成了真實的力量標識。
“還有就是我們古華國禮法體系的‘五聽階’,聽訟生能讓說謊者舌尖發(fā)麻,律博士能召獬豸虛影,廷尉丞能設‘法場’光紋,最高階的禮官卿能言出法隨呢!”扎著雙垂辮的少女玩弄著辮梢的紅繩,繩結(jié)上墜著兩顆磨圓的法典銅扣趙橫眉——那是她通過學徒考核時周硯秋送的禮物。臉頰上撒著幾點雀斑,笑起來露出小虎牙,帶著未褪的青澀朝氣。
蘇徽昭的呼吸微微一滯。獬豸?這名字讓她想起穿越前在古籍數(shù)據(jù)庫里見過的插圖,當時還笑古人想象力奇特。
“可惜三百年前‘法理浩劫’后就斷代了?!绷中M嘆氣,又換上拉丁文令牌,“現(xiàn)在咱們?nèi)A國主要用大陸法系的‘法典階’,條文人能念法條放小法術,體系師能織法律網(wǎng),最高的法典使能召法典真身!”
看著這唉聲嘆氣的少女,蘇徽昭雖是有所感慨,但更多確是對林小滿多生了幾分好感。這撒著幾點雀斑,笑起來露出小虎牙的姑娘,手背上“要約承諾”的拓印泛著新刺的粉紅,與她總不離手的《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抄本相映,像株剛抽條的豆苗,帶著未褪的青澀朝氣。這姑娘帶來的生氣似乎是自己在研究生期間,或者在本科之后,就從未再遇到的美好了。
趙橫眉不知何時又站在了船尾,如一尊沉默的礁石,眺望著北狄消失的方向。她手背上那枚“司法獨立”的拓印在夜色中明滅不定。蘇徽昭凝神細聽,隱約捕捉到她低沉而反復的念誦聲,正是《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9條:“法院之裁決除對于當事國及本案外,無拘束力……”那語調(diào)里蘊含的復雜情緒——是堅守?是無奈?還是對絕對規(guī)則的某種質(zhì)疑?蘇徽昭一時無法分辨。
法律知識點睛
蘇徽昭以“自然法心印”應對“律脈拓印”質(zhì)疑,實質(zhì)是運用“法律規(guī)避”策略——通過援引《世界人權宣言》體現(xiàn)的自然法上位原則,規(guī)避大陸法系對“律脈拓印”的強制性規(guī)定,這與《維也納條約法公約》中“條約解釋不得違反基本國際法原則”的精神形成呼應。
北狄“宗教法+大陸法系”的混合法術,違背“法系邏輯自洽”原則,具象化了“法律移植排異反應”——當不同法系的核心原則(如宗教法的“圣戰(zhàn)”與大陸法系的“緊急避險”)強行捆綁,會產(chǎn)生法理畸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