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刀在畫框邊緣游移,木屑如雪片簌簌墜落,在晨光里翻飛出細小的銀弧。
顏料盤旁的手機突然震顫,"學妹"二字在屏幕上明明滅滅,如同沾著露水的螢火蟲。
林晚握刀的指節(jié)驟然發(fā)白,鋒利的刀刃在木質邊框上劃出半寸裂痕,木屑崩裂的脆響,
竟與三年前暴雨夜的驚雷在耳蝸里重疊。那個浸透雨水的夏夜,
沈亦舟失控的指尖深深掐進她小臂,月牙形的傷口涌出溫熱的血珠,
此刻仿佛又在陰雨天的皮膚下游走。她盯著畫框上新添的傷痕,
恍惚看見年輕的自己蜷縮在公寓玄關,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滲血的傷口上,混著咸澀的淚水,
像某種無法愈合的烙印。"晚晚姐,年糕它……"學妹的聲音裹著電流聲從聽筒溢出,
背景里突然炸開貓爪撓鐵籠的銳響,尖銳得像是要把聽筒刺破,"醫(yī)生說它急性腎衰,
不肯吃東西,就對著你以前錄的語音蹭籠子。剛才護士想給它插胃管,被它抓出了血印子,
現在還在發(fā)抖呢。"美工刀"當啷"落地,在地板上轉了三圈才停在畫架旁。
林晚踩著滿地畫紙沖向玄關,帆布包帶勾住畫架支腿,那幅未完成的海灘畫應聲摔在地上。
鈷藍色顏料在地板暈開,像片突然漫過來的海水,漫過她的帆布鞋底,
在瓷磚上留下串串藍色腳印——就像那年沈亦舟帶她去海邊,
退潮后的沙灘上印著的兩行交錯的腳印,一個深一個淺,卻始終緊緊相依。
寵物醫(yī)院的玻璃門被推開時,生銹的合頁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消毒水味混著貓尿味撲面而來,
鉆進鼻腔時帶著微苦的澀意。
分診臺后的護士正對著對講機喊:"3號籠的三花又開始絕食了!準備強制喂食!
"林晚循聲跑去,在鐵籠前看見團發(fā)抖的毛球——年糕的肋骨在松弛的皮毛下清晰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抖??匆娝乃查g,原本耷拉的尾巴突然豎起來,
細弱的"喵"聲里帶著哭腔,像是被遺棄的孩子終于見到親人,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蓄滿了委屈。"你來了。"沈亦舟的聲音裹著空調冷氣從身后漫過來,
沾著消毒水氣味的繳費收據在他指間蜷成脆弱的蝶翼。
林晚望著他轉身時白襯衫領口泛起的漣漪,第二顆紐扣歪斜地晃著,銀線纏繞的結松了大半,
像半融的蠟油滴落。
恍惚間竟與七年前她用紅線纏繞的那顆重疊——那時他總說這顆紐扣最容易松,
卻任由她笨拙地縫補了整個青春,針腳歪歪扭扭像條爬行的小蟲,
他卻寶貝得不肯換件新襯衫。他腕骨處的疤痕在熒光燈下泛著青白。
那是搶墜落的多肉時被防盜窗劃的,當時血珠滴在她帆布包上,暈成朵暗紅花,
后來無論怎么洗都留著淺痕。此刻那道疤正隨著他翻病歷的動作輕輕動,像條醒著的舊傷口。
林晚突然想起他當時攥著她的手說:"這點小傷算什么,比不過看你畫畫時的開心。
"那時他的手掌溫熱,指腹帶著剛畫完圖的鉛筆屑,蹭得她掌心發(fā)癢。
"醫(yī)生說需要住院觀察。"沈亦舟把化驗單推給她,
指尖在"腎功能指標異常"的字樣上頓了頓,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邊緣,
"它只認你帶的金槍魚罐頭,學妹說你總買那個進口牌子。我剛才去寵物超市跑了三家,
才買到同款的,現在放在保溫箱旁邊了。"林晚的指甲掐進掌心,留下五個半月形的白痕。
她想起分手前最后一次逛寵物超市,沈亦舟把罐頭往購物籃里塞時,
她還抱怨"太貴了不如買雞胸肉"。后來在他公司儲物柜里,
學妹說發(fā)現了滿滿一抽屜同款罐頭,保質期都到明年,每罐的拉環(huán)處都貼著小小的便簽,
寫著"年糕專用",字跡是他慣有的工整,卻在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貓爪。
觀察室的保溫箱里,年糕的留置針在細瘦的前爪上晃。林晚伸手進去時,
指尖觸到箱壁的微涼,像摸到了深秋的湖水。貓立刻用尾巴纏住她手指,
毛茸茸的尾尖掃過她的虎口,那里還留著握畫筆磨出的繭。
爪墊上還沾著學妹家的膨潤土砂——是他們當年常買的那款,顆粒粗得硌手,
卻能結出最緊實的團。沈亦舟曾說這像他們的感情,看著粗糙,其實黏得很牢,
就算有摩擦也分不開。"我調了下周的會議。"他把折疊椅打開放在箱邊,
金屬支架"咔嗒"扣合的聲響,讓林晚想起出租屋的折疊桌——他們總在那上面分食外賣,
桌腿不穩(wěn)的搖晃聲里,沈亦舟畫的未來規(guī)劃圖被湯漬泡得發(fā)皺。
那時他總說:"等有了正經的餐桌,我們就每天做飯吃,我學做你喜歡的糖醋魚。
"深夜換點滴時,年糕突然抽搐起來。林晚下意識抓住沈亦舟手腕,
掌心觸到他襯衫下的脈搏——跳得又快又急,像那年在暴雨里追她時,
他攥著她胳膊喘的粗氣。男人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虎口的繭:"別慌,
護士說這是排異反應,正?,F象。"他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鎮(zhèn)定,卻掩不住指尖的微顫。
他的掌心比記憶里粗糙,卻帶著熟悉的溫度。林晚想起無數個畫稿截止日的清晨,
他就是這樣攥著她拿畫筆的手,在晨光里幫她描完最后一道海岸線。那時他的指腹還很光滑,
只有虎口處有淡淡的筆痕,不像現在,布滿了細小的繭子,是常年握繪圖筆留下的印記,
也是這幾年獨自打拼的證明。護士進來時,兩人像被燙到似的同時松開手。
沈亦舟轉身去接熱水,林晚看見他后頸的碎發(fā)——比三年前短了許多,
卻還留著她當年喜歡的軟塌弧度。有次她在畫室?guī)退纛^發(fā),碎發(fā)落在他襯衫領口,
像撒了把星星。他當時癢得直躲,卻又怕動得太厲害弄疼她,只能僵硬地挺著背,
像只被按住的大貓,最后脖頸都酸了也沒吭聲。"我上周去了你常去的畫廊。
"他把溫水杯放在她手邊,杯壁凝結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暈出的圓斑像那年她打翻的咖啡,
在他的設計圖上洇出片淺棕,"《舊物》系列里的貓碗,和我們補的那個一模一樣。
連缺口的形狀都分毫不差,我站在那看了好久,差點忘了時間。
"青花碗沿的缺口突然在眼前晃動。沈亦舟當年用金漆補時,被她笑像給破碗戴金戒指。
后來搬家時她故意把碗摔在地上,碎片濺到他的皮鞋上,留下細小的劃痕。
他蹲下去撿瓷片的背影,比窗外的暴雨還要沉,指尖被碎片割破也沒吭聲,
只是把所有碎片都小心翼翼地收進盒子里,后來她才知道,
他一直把那個盒子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年糕穩(wěn)定下來時天快亮了。
沈亦舟買回的豆?jié){還冒著熱氣,他把油條撕成小段泡進去,動作和當年在出租屋時分毫不差。
"這家店還在老地方。"他把碗推過來時,碗沿碰到她的手指,帶著溫熱的觸感,
"你以前總說泡軟的油條像云朵,入口就化,現在嘗嘗,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林晚舀粥的勺子頓在半空。去年冬天她重感冒,發(fā)燒到意識模糊,
夢見自己坐在出租屋地板上,沈亦舟也是這樣把熱豆?jié){往她手里塞,
燙得她指尖發(fā)紅卻不肯放。他說:"燙才好,能把寒氣都逼出來。"醒來時發(fā)現床頭柜上,
學妹送來的保溫杯里,裝著同款豆?jié){,杯壁上貼著張便簽,是沈亦舟的字跡:"熱三次了,
每次都怕涼,要是涼了就自己再熱一下。"出院那天,沈亦舟拎著貓包站在梧桐樹下。
陽光透過葉隙在他肩頭織成網,像撒了把碎金。"去我工作室看看?"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鞋尖磨得發(fā)亮,和當年陪她看畫展時穿的那雙一樣,"給年糕搭的貓爬架剛做好,
用的是你喜歡的白蠟木,打磨了好幾遍,不會扎到它。"工作室在老洋房的二樓,
樓梯扶手雕著纏枝紋,和她畫室的樓梯很像。每級臺階的邊緣都被磨得圓潤,
踩上去時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像在訴說著老房子的故事。沈亦舟推開門時,
貝殼風鈴突然響了——是用青島海灘的扇貝串的,碰撞聲里還帶著海的潮氣。
"本來想給你當生日禮物。"他撓了撓頭,耳尖發(fā)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后來放在儲物箱里,
上周翻出來時,貝殼縫里還卡著細沙,用水沖了好久才干凈,現在聞著還有點海腥味。
"陽臺的多肉在晨光里舒展葉片,每片葉子都挺著飽滿的弧度。每盆都掛著小木牌,
字跡是用馬克筆寫的,邊緣有些褪色。"晚晚摔碎三次的玉露"旁邊,
新添了行小字:"第四次,我們一起養(yǎng)。"林晚的指尖在木牌上蹭了蹭,
摸到刻痕里的沙?!衲悄暝谏碁┥?,他用樹枝寫她名字時嵌進指甲的沙,
洗了好幾天才徹底洗凈,卻在指縫里留下了海的味道。貓爬架底層的木板突然硌到膝蓋。
林晚低頭看見個三角形刻痕,邊緣的木刺已經磨平,顯然被人反復摩挲過。
記憶猛地撞開閘門:梅雨季的出租屋,沈亦舟蹲在發(fā)霉的地板上,
用美工刀在舊貓窩上刻下同樣的形狀。"這是'說到做到'的印章。"他舉著流血的虎口笑,
血珠滴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紅點,"等忙完這個項目,就帶你去看海,去青島,
看你一直想看的日出。"那天他流了很多血,卻堅持先給她煮姜湯。
林晚看著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灶臺上的姜片在水里翻滾,散發(fā)出辛辣的香氣。
她突然覺得這個總把"以后"掛在嘴邊的男孩,其實在用自己的方式攢著未來,
像只笨拙的松鼠,一點點囤積著松果,想在冬天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只是那時的她,
還沒讀懂這份沉默的心意。畫筒從架上滾下來時,海灘畫稿散了滿地。沈亦舟撿畫時,
指腹在潮水線上反復摩挲,指尖沾了點藍色顏料,像沾了片海。"你還想去海邊?
"他襯衫第二顆紐扣的銀線閃了閃,在陽光下像條細小的銀蛇,"下周有個海洋藝術展,
聽說能看日出。我查了攻略,最佳觀賞點在展館頂樓的露臺,視野特別好。
"林晚的耳尖突然發(fā)燙,像被陽光曬得灼熱。就像那年冬天,他裹著寒氣回來,
懷里揣著袋烤栗子,栗子殼上還沾著雪。"提前給你嘗的秋天。"他呵著白氣說,
把熱乎乎的栗子塞進她手里,自己的指尖卻凍得通紅?,F在他掌心的貝殼鑰匙扣還沾著沙,
紋路里卡著片極小的海螺殼,對著光看時,能看見殼內側淡淡的虹彩,像藏著一片小小的海。
海洋藝術展那天,天還沒亮林晚就醒了。窗外的啟明星還亮著,像顆被遺忘的碎鉆。
她起身走到客廳,看見年糕正蜷在沙發(fā)上睡覺,尾巴圈成個小小的圈,把臉埋在里面,
呼吸均勻。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貓身上,給它鍍上了層銀邊。林晚輕輕摸了摸年糕的背,
貓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用頭頂了頂她的手心,像是在回應她的溫柔。沈亦舟來接她們時,
手里提著個保溫桶。"給你帶了海鮮粥。"他把保溫桶放在玄關柜上,
"用的是昨天剛買的蛤蜊,吐了一夜沙,應該不牙磣。我還放了點姜絲,早上吃著暖身子。
"他說話時,林晚看見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顯然也沒睡好,卻還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凈整潔。
車子駛過跨海大橋時,天邊泛起魚肚白。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銀。
年糕在貓包里不安分地動著,時不時發(fā)出小聲的"喵"叫。
沈亦舟從儲物格里拿出個小小的毛線球,從貓包的透氣孔塞進去,"給它玩會兒,
到地方就好了。這個毛線球是我用你以前織圍巾剩下的線纏的,你看還認得嗎?
"林晚看著那個藍白相間的毛線球,確實是她當年沒織完的圍巾線。
那時她總說要給沈亦舟織條圍巾,卻織了拆、拆了織,最后也沒成,沒想到他還留著那些線。
"你怎么還留著?"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總覺得你說不定哪天就想繼續(xù)織了。"沈亦舟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在晨光里格外明顯,
"再說,是你碰過的東西,我都舍不得扔。"海洋藝術展的晨光里,
年糕在貓包里打了三個哈欠。展館外的鯨魚雕塑噴起水霧,彩虹在水珠里浮動時,
沈亦舟突然抓住她被人群擠得晃動的手腕——和暴雨夜地鐵站不同,
這次他的掌心牢牢護著她的手肘,指尖還刻意避開她小臂的舊疤。他的指腹溫熱,帶著薄繭,
按壓在她手腕內側的動脈上,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輕微顫抖,那是緊張,也是珍視。"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