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撲撲的日常阿灰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只“小妖怪”，
是在他第七次被熊教頭的狼牙棒砸中后背的時候。那天的霧特別濃，濃得像化不開的米湯，
把浪浪山半山腰的操練場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阿灰縮在隊伍末尾，
尾巴尖不自覺地卷成個小團——他是只山鼠妖，灰撲撲的毛，灰撲撲的爪子，
連眼睛都是灰撲撲的，扔進妖怪堆里三秒鐘就找不著?！岸冀o老子精神點！
”熊教頭的咆哮穿透霧氣，震得阿灰耳朵嗡嗡響。熊教頭是只黑熊妖，
比三個阿灰摞起來還高，胳膊上的肌肉塊比阿灰的腦袋還大，
手里那根狼牙棒上沾著的不知是血還是銹，反正常年泛著暗沉的光。今天的任務(wù)是削箭桿。
大王說，過陣子要去山下抓個“唐朝來的和尚”，據(jù)說那和尚肉吃了能長生不老，
得先把家伙什兒備齊了。操練場邊上堆著小山似的竹子，粗的細(xì)的，青的黃的，
都是昨天剛從后山砍來的?！坝涀×耍〖龡U要直，要光溜，不能有毛刺！
”熊教頭掄著狼牙棒敲了敲旁邊的石頭，石頭“咔嚓”裂成兩半，“誰要是敢糊弄，
老子把他爪子剁下來喂狼！”阿灰打了個哆嗦，趕緊抱起一根胳膊粗的竹子。他爪子小，
握不住大砍刀，只能用把銹跡斑斑的小短刀，一點一點地削。竹屑簌簌往下掉，
粘在他灰撲撲的毛上，沒多久他就像個會動的竹屑堆。隊伍里的妖怪不多，也就二十來個，
都是些沒什么道行的底層小妖。有三只眼睛的兔子妖阿菟，
她總愛偷偷往箭桿上刻小花兒；有拖著條大尾巴的狐貍妖阿狐，他削箭桿最快，
但總偷工減料，把箭桿削得細(xì)細(xì)的；還有只會吐泡泡的蛤蟆妖阿鼓，他爪子更笨，
削兩下就把刀掉在地上，每次撿刀都要“咕呱”叫兩聲?！鞍⒒遥憧次铱痰?！
”阿菟趁熊教頭轉(zhuǎn)身的功夫，偷偷把箭桿往阿灰這邊遞了遞。
箭桿上刻著朵歪歪扭扭的小雛菊，花瓣還缺了個角。阿灰剛要夸她，熊教頭突然轉(zhuǎn)過身，
眼睛瞪得像銅鈴：“阿菟！你在干什么？！”阿菟嚇得一哆嗦，箭桿“啪嗒”掉在地上。
熊教頭幾步?jīng)_過來，一腳把箭桿踩斷，狼牙棒指著阿菟的鼻子：“讓你刻花了嗎？
這是殺人的家伙，不是你繡荷包！”阿菟眼圈紅了，三只眼睛里都包著淚，卻不敢哭出聲。
她爹娘去年在“抓樵夫”任務(wù)里被獵人的箭射死了，現(xiàn)在就她一個妖，要是被趕出浪浪山，
就得被山外的“除妖師”抓去剝皮抽筋。阿灰心里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的爹娘。
他爹娘是在三年前的“搶糧”任務(wù)里沒的，那天山下的村子來了個厲害的道士，
一道黃符就把他爹娘打成了青煙。那天他躲在樹洞里，看著黃符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直到現(xiàn)在閉上眼，還能看見那片紅?！翱词裁纯?？還不快削！
”熊教頭的狼牙棒突然朝阿灰揮過來，阿灰沒躲及，后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下。疼，
鉆心的疼，像是骨頭都裂開了。他悶哼一聲，差點趴在竹子上?！皠幼骺禳c！
天黑之前要是削不完，都別想吃飯！”熊教頭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阿灰咬著牙，繼續(xù)削箭桿。
后背的疼一陣陣傳來，他不敢停。浪浪山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底層小妖的命不如山上的野草，
大王高興了賞塊肉，不高興了隨手就能捏死一個。他聽老妖怪說過，以前有只穿山甲妖，
就因為給大王的茶里多放了片葉子，被大王一口吞了。太陽慢慢爬到頭頂，霧氣散了些，
露出灰蒙蒙的天。浪浪山的天好像永遠(yuǎn)是灰的，很少能看見太陽，更別說月亮和星星了。
阿灰偶爾會想，山外面的天是不是藍(lán)的？就像他偷偷藏起來的那張破書頁上畫的那樣。
那張書頁是他去年在山腳下?lián)斓模厦嬗≈鴰讉€歪歪扭扭的字，
還有一幅畫——畫里有藍(lán)色的天，白色的云，還有一片綠色的草地，
草地上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在跑。阿灰不識字，但他喜歡那片藍(lán)色，
他總覺得那才是天該有的顏色?！肮具伞⒒?，你看阿狐。
”阿鼓的聲音把阿灰的思緒拉回來。阿灰抬頭，看見阿狐正把削好的箭桿往懷里塞，
然后從背后掏出幾根早就削好的細(xì)箭桿，假裝剛削完。熊教頭正好走過來檢查，
拿起阿狐的箭桿掂了掂，罵道：“怎么這么輕？你小子又偷懶！
”阿狐嬉皮笑臉地說：“教頭，這您就不懂了，箭桿輕才飛得快，準(zhǔn)頭還好！
”熊教頭皺著眉，把箭桿扔回給阿狐：“少廢話，再削粗點！不然晚上沒你的飯！
”阿狐撇撇嘴，撿起箭桿，等熊教頭走遠(yuǎn)了，沖阿灰做了個鬼臉，繼續(xù)往懷里塞細(xì)箭桿。
阿灰搖搖頭，他學(xué)不來阿狐那樣油滑，他只知道，要是箭桿太細(xì)，射到人身上會斷，
到時候誤了大王的事，大家都得受罰。日頭偏西的時候，阿灰終于削完了自己的十根箭桿。
每根都削得筆直，竹皮刮得光溜溜的，連阿菟都湊過來說：“阿灰，你削得真好，
比教頭要求的還好?！卑⒒颐嗣竽X勺，有點不好意思。后背的傷還在疼，
但看著那些整整齊齊的箭桿，心里竟有點踏實。熊教頭檢查的時候，
拿起阿灰的箭桿看了半天，沒罵他，也沒夸他，只是哼了一聲，把箭桿扔到“合格”的堆里。
阿灰松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沒被熊教頭罵。晚飯是一碗黑乎乎的糊糊，
里面不知道摻了什么，有點腥，有點澀。阿灰小口小口地喝著，后背的疼讓他沒什么胃口。
阿菟坐在他旁邊，三只眼睛亮晶晶的：“阿灰，你說，那唐朝和尚真的長生不老嗎？
”阿灰搖搖頭：“不知道。老妖怪說，人類的話不能信，說不定是騙咱們的。
”“那大王為什么還要抓他？”阿菟又問?！耙驗榇笸跸腴L生不老啊?！卑⒑鼫愡^來說，
他今天偷偷藏的細(xì)箭桿沒被發(fā)現(xiàn)，正得意著呢，“聽說大王已經(jīng)活了五百年了，
可他還想活更久，活一千年，一萬年?！薄盎钅敲淳糜幸馑紗?？”阿鼓捧著糊糊，
“咕呱”了一聲，“每天都要抓人類，還要被教頭罵，我覺得好累。
”阿狐拍了拍阿鼓的腦袋：“傻蛤蟆，等大王吃了唐僧肉，成了天下第一大妖，
咱們這些手下也能跟著沾光??！到時候咱們想吃肉吃肉，想睡覺睡覺，再也不用削箭桿了！
”阿灰沒說話，他看著碗里的糊糊，想起那張破書頁上的藍(lán)色天空。他不想長生不老，
他就想看看，山外面是不是真的有藍(lán)色的天。吃完晚飯，小妖們都回自己的山洞睡覺。
阿灰的山洞在山壁最下面，又小又潮，
洞里只有一堆干草和一塊磨得光滑的石頭——那是他爹娘留下的，據(jù)說是他們從山外撿來的，
石頭上有個圓圓的小坑，像極了月亮的形狀。阿灰躺在干草上，后背的傷一陣陣抽痛。
他摸出藏在干草底下的破書頁，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一遍遍地看那片藍(lán)色。
書頁的邊角已經(jīng)磨爛了，畫里小姑娘的臉都看不清了，但那片藍(lán)還是那么鮮亮。
“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樣的？”他小聲嘀咕著，尾巴尖輕輕掃過書頁。洞外傳來狼嚎聲，
還有妖怪的打罵聲，這是浪浪山的夜晚常有的聲音。阿灰把書頁緊緊攥在手里，閉上眼睛。
他做了個夢，夢里他長出了翅膀，飛出了浪浪山，飛到了一片藍(lán)色的天空下，
草地上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沖他笑，她的身后，是比浪浪山大得多的世界。
2 老妖怪的話接下來的幾天，操練場更忙了。大王又下了新命令，要做一千個陷阱，
埋在通往山頂?shù)穆飞?，防止唐僧的徒弟闖進來。陷阱比箭桿難做多了。得先挖大坑，
再在坑底插尖木樁，最后用樹枝和落葉蓋起來，看起來和地面一樣。阿灰的爪子適合刨土，
所以他被分到了挖坑組。挖坑是個體力活。山里的土硬，還有好多石頭，一爪子下去，
只能刨出個小土坑。阿灰刨一會兒就得歇一會兒，爪子磨得通紅，火辣辣地疼。
熊教頭拿著狼牙棒在邊上轉(zhuǎn)悠，誰要是慢了，狼牙棒就會“啪”地砸在旁邊的地上，
濺起一片塵土?！翱禳c！都給老子快點！”熊教頭的嗓子喊得有點啞，
“唐僧再有半個月就到了，陷阱要是沒做好，你們都得去填坑！”阿菟被分到了插木樁組，
她力氣小，拎不動粗木樁，只能撿細(xì)點的，往坑里插的時候，手抖得厲害，
好幾次都砸到自己的爪子。阿狐在蓋陷阱組，他偷懶，用的樹枝又細(xì)又少，
踩上去“咔嚓”一聲就斷了，熊教頭看見了，一腳把他踹進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讓你偷工減料！在里面待著吧，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再出來！”熊教頭罵完，
轉(zhuǎn)身又去罵別人。阿狐在陷阱里嗷嗷叫，說坑底的尖木樁扎到他屁股了。阿灰看著，
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但他不敢求情，熊教頭正在氣頭上，求情只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中午休息的時候，阿灰找了個背陰的石頭坐下，揉著通紅的爪子。阿菟走過來，
遞給他一片葉子，葉子上沾著點露水：“阿灰，你擦擦爪子吧，會舒服點。”阿灰接過葉子，
剛要擦，就看見不遠(yuǎn)處的老松樹下坐著個老妖怪。那是浪浪山最老的妖怪，
沒人知道他叫什么，大家都叫他老妖怪。他是只烏龜妖，背殼都快磨平了，臉上全是皺紋，
走路慢吞吞的，說話也慢吞吞的。他以前是給大王守寶庫的，后來年紀(jì)大了，
就被安排在操練場邊上掃地，每天拿著個破掃帚，一下一下地掃竹屑和塵土。
老妖怪很少說話，小妖們也不愛理他，覺得他又老又沒用。但阿灰覺得他不一樣，
老妖怪的眼睛里有種東西，是其他妖怪沒有的，像是看透了很多事?！鞍⒒?，
你看老妖怪在干什么？”阿菟指著老妖怪說。阿灰望去，只見老妖怪正蹲在地上，
用手指在泥土里畫著什么。他走過去，好奇地問：“老妖怪，您在畫什么？
”老妖怪慢慢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看阿灰，又看了看他通紅的爪子，
慢悠悠地說：“畫……天?！薄疤?？”阿灰更奇怪了，“天不是在上面嗎？灰撲撲的那個。
”老妖怪搖了搖頭，用布滿皺紋的手指了指天空：“這不是……真的天。
”他又指了指自己畫的東西，那是個歪歪扭扭的圓圈，“真的天……是藍(lán)的，
像……像山里的湖，能裝下太陽，裝下月亮，裝下星星?！卑⒒业男奶艘幌?，
他趕緊摸出懷里的破書頁，遞到老妖怪面前：“老妖怪，您看這個！是不是像您說的天？
”老妖怪接過書頁，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摸著上面的藍(lán)色，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
又很快暗了下去。他點點頭：“是……是這樣的。這是……山外面的天。
”“山外面真的有藍(lán)色的天？”阿灰的眼睛亮了，“還有草地，還有小姑娘？”“有。
”老妖怪把書頁還給阿灰，“山外面……很大，有很多……浪浪山?jīng)]有的東西。
有會唱歌的鳥，有會發(fā)光的花，有不用削箭桿、不用挖陷阱的日子?！卑⑤艘矞惲诉^來，
三只眼睛瞪得圓圓的：“老妖怪，您去過山外面嗎？”老妖怪點點頭，
又搖搖頭：“年輕的時候……去過。后來……回來了?！薄盀槭裁椿貋?？”阿灰追問，
“山外面不好嗎？”老妖怪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好……也不好。外面有……除妖師，
有……厲害的妖怪，有……吃人的老虎，也有……善良的人類。不像浪浪山，只有……大王，
只有……任務(wù)，只有……生和死。”阿灰沒聽懂，
但他記住了老妖怪的話：山外面有藍(lán)色的天，有不用干活的日子。他把書頁小心翼翼地折好，
藏回懷里，好像藏起了一個秘密?！袄涎郑翘粕狻娴哪荛L生不老嗎？”阿菟又問。
老妖怪笑了，皺紋擠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花：“傻兔子……哪有什么長生不老？
妖怪活久了……也是會累的。大王活了五百年，他不累嗎？他只是……怕死，
怕被別的妖怪吃掉，怕浪浪山不屬于他了?！薄澳撬麨槭裁催€要抓唐僧？”阿灰問。
“因為……他不信啊?！崩涎帜闷鹌茠咧悖龗咧厣系膲m土，“他寧愿信一個傳說，
也不愿信……自己活夠了。就像你們……寧愿信做完任務(wù)有肉吃，
也不愿想……做完這個任務(wù)，還有下一個任務(wù)。”阿灰愣住了。是啊，做完箭桿做陷阱，
做完陷阱呢？是不是還要去抓唐僧？抓完唐僧呢？是不是還要去搶別的東西？
好像永遠(yuǎn)沒有盡頭?！肮具伞俏覀兡茉趺崔k？”阿鼓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過來了，
他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磨破的爪子，“我們是小妖，又打不過大王，也離不開浪浪山。
”老妖怪停下掃帚，看著他們?nèi)齻€，慢悠悠地說：“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浪浪山的門……沒鎖，只是你們……不敢推?！薄安桓彝?？
”阿狐不知何時從陷阱里爬了出來，他拍著身上的土，“誰不敢推啊？
我只是覺得……外面還不如浪浪山呢！至少在這里，有大王罩著，出去了，
指不定被哪個厲害的妖怪吃了！”老妖怪看了阿狐一眼，沒說話，繼續(xù)掃地。阿狐撇撇嘴，
覺得老妖怪在說胡話，轉(zhuǎn)身走開了。阿灰卻把老妖怪的話記在了心里。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門沒鎖，只是不敢推。他摸了摸懷里的書頁，好像那片藍(lán)色的天空在輕輕召喚他。
下午挖陷阱的時候，阿灰心里總想著老妖怪的話。他挖著坑，忽然覺得這坑不僅是埋人的，
也是埋自己的。每天重復(fù)著一樣的活，挨打挨罵，不敢反抗，不敢逃跑，
這不就是把自己埋在浪浪山里了嗎？“阿灰，你怎么了？臉紅紅的?！卑⑤俗⒁獾剿粚拧?/p>
阿灰搖搖頭：“沒什么。我在想……老妖怪說的話?！薄袄涎终f的話好奇怪。
”阿菟蹲下來，幫他撿坑里的石頭，“但我覺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太陽落山的時候，
陷阱終于挖得差不多了。熊教頭檢查完，難得沒罵人，只是說：“今天都表現(xiàn)不錯，
晚上加塊肉?！毙⊙齻儦g呼起來，只有阿灰沒怎么高興。那塊肉，
是用他們磨破的爪子、挨打的后背換來的，吃起來會香嗎？晚飯的時候，
阿灰拿到了自己的那塊肉。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帶著股腥味。他咬了一口，
沒嘗出什么味道。阿菟坐在他旁邊，小口小口地吃著，三只眼睛里帶著滿足。阿鼓吃得最快，
“咕呱咕呱”的，好像在說真好吃。阿狐則在炫耀自己的肉比別人的大，因為他“表現(xiàn)好”。
阿灰看著他們，又想起了老妖怪的話。也許他們覺得這樣就夠了，有口飯吃，不被打死，
就是好日子?？伤幌脒@樣，他想看看藍(lán)色的天，想知道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樣的。吃完晚飯，
阿灰沒回自己的山洞，而是繞到了操練場后面。老妖怪還在掃地，
昏黃的天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袄涎??！卑⒒逸p輕喊了一聲。老妖怪轉(zhuǎn)過身，
看著他：“小老鼠……有事？”“您能……再給我講講山外面的事嗎？”阿灰的聲音有點抖，
“講那個藍(lán)色的天，還有會唱歌的鳥?！崩涎址畔聮咧悖谑^上坐下，示意阿灰也坐。
他開始慢慢地講，講山外面的大湖，湖水藍(lán)得像寶石；講山外面的草原，
草長得比妖怪還高；講山外面的城市，晚上有很多燈，亮得像星星；講山外面的人類，
有好有壞，有的會給妖怪吃的，有的會拿著劍追妖怪。阿灰聽得入了迷，眼睛里閃著光。
原來山外面有這么多新鮮事，原來妖怪不一定非要抓人類，不一定非要打打殺殺。
“那……怎么才能走出浪浪山？”阿灰小聲問，這是他最想問的問題。老妖怪沉默了很久，
久到阿灰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開口：“浪浪山有三個山口，東門、西門、南門。
東門有狼妖守著，西門有蛇妖守著，南門……是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沒人敢去。
”“那狼妖和蛇妖厲害嗎？”“狼妖有五只，都是大王的親信，會狼群戰(zhàn)術(shù)；蛇妖有三只，
會吐毒液，沾到就會爛。”老妖怪嘆了口氣，“以前也有小妖想逃，都被他們抓住了，
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扔進蛇窟里?！卑⒒业男某亮讼氯?。原來這么難，難怪沒人敢逃。
“但是……”老妖怪話鋒一轉(zhuǎn)，“下個月十五，是浪浪山的‘祭山日’，
那天大王會帶著親信去山頂祭天，狼妖和蛇妖也要跟著去，山口會沒人守。
”阿灰的眼睛又亮了：“真的？”“真的?！崩涎贮c點頭，“但祭山日只有一天，
太陽落山前他們就會回來。你們要是想逃，就得在那天白天走，而且……只能走東門，
西門的蛇窟太近，一旦被發(fā)現(xiàn)，跑不掉?！卑⒒揖o緊攥著爪子，心里像有只小鼓在敲。
逃出去，就能看見藍(lán)色的天；逃不出去，就會被打死。他害怕，
但更害怕一輩子都待在浪浪山，每天削箭桿、挖陷阱，最后像爹娘一樣，
死在某個不知名的任務(wù)里?！拔摇蚁朐囋嚒！卑⒒倚÷曊f，聲音雖然小，但很堅定。
老妖怪看著他，眼睛里閃過一絲欣慰：“好……有勇氣。但你要記住，
山外面……也不是天堂，會有危險，會有困難，你要自己……挺過去。
”他從懷里摸出個小小的東西，遞給阿灰，“這個……給你?！蹦鞘莻€用草編的小哨子，
編得很粗糙，但很結(jié)實?！斑@是……”“這是‘順風(fēng)哨’，遇到危險的時候吹，
風(fēng)會帶你找到方向?！崩涎致卣f，“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靠它走出大山的。
”阿灰接過哨子，緊緊攥在手里，草葉硌得爪子有點疼，但心里卻暖暖的。
他給老妖怪磕了個頭：“謝謝您，老妖怪。
”老妖怪?jǐn)[擺手：“不用謝……我只是……不想再看見小妖們，像野草一樣……枯了。
”阿灰站起身，往自己的山洞走去。月光從云縫里鉆出來，照在他身上，
他的影子不再是灰撲撲的，好像鍍上了一層銀。他摸了摸懷里的書頁和哨子，
心里有個聲音在喊：浪浪山，我要離開你了。3 秘密的約定祭山日還有二十天。這二十天，
阿灰過得既漫長又飛快。他像往常一樣削箭桿、挖陷阱，挨熊教頭的罵，喝黑乎乎的糊糊，
但心里藏著個秘密，像揣著團火，暖乎乎的，又有點燙。他沒敢告訴別人，連阿菟都沒說。
逃跑是掉腦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被發(fā)現(xiàn)。但他忍不住觀察東門的方向，
每天操練結(jié)束，他都會借口去撿柴，繞到東門附近看看。東門是個山口，兩邊是陡峭的山壁，
中間有個狹窄的通道，通道口有兩間石屋，那是狼妖住的地方。他每次都躲在樹后面，
看見五只狼妖在通道口巡邏，他們身材高大，眼睛綠油油的，牙齒閃著寒光，
走路的時候悄無聲息，一看就很厲害。阿灰每次看都覺得腿發(fā)軟，但一想到藍(lán)色的天空，
他又鼓起勇氣。老妖怪說過，祭山日那天他們會離開，到時候通道口就沒人了。這天下午，
熊教頭讓大家去后山砍竹子，說是箭桿不夠用了。后山比操練場偏僻，樹木茂密，
陽光都很難照進來。阿灰和阿菟、阿鼓分到了一組，
阿狐因為上次藏細(xì)箭桿的事被熊教頭罰了，得一個人砍十根粗竹子，正罵罵咧咧地跟在后面。
“阿灰，你最近總是走神?！卑⑤艘贿吙持褡樱贿呎f，“是不是后背的傷還疼？
”阿灰搖搖頭：“不疼了。我在想……祭山日的事?！薄凹郎饺眨俊卑⑤说娜谎劬φＡ苏?，
“祭山日會有肉吃，還不用干活，我最喜歡祭山日了?！薄笆前∈前。具?，有肉吃。
”阿鼓舉著砍刀，興奮地說。阿灰看著他們，心里有點猶豫。他要不要告訴他們？
阿菟和阿鼓都是好人，阿菟會偷偷給他留糊糊，阿鼓會幫他撿石頭，
他們不應(yīng)該一輩子待在浪浪山?？商优芴ｋU了，他不能拖累他們?！鞍⒒?，你看阿狐！
”阿鼓突然指著前面喊。阿灰望去，只見阿狐正偷偷往樹洞里塞什么東西。
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阿狐嚇了一跳，趕緊把樹洞堵上：“你干什么？！”“你在藏什么？
”阿灰問?！瓣P(guān)你屁事！”阿狐瞪了他一眼，“趕緊砍你的竹子去！”阿灰沒再追問，
轉(zhuǎn)身回到阿菟和阿鼓身邊。阿菟小聲說：“阿狐最近總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管他呢，”阿鼓說，“只要有肉吃就行?！笨惩曛褡油刈叩臅r候，阿灰故意落在后面。
他走到阿狐藏東西的樹洞前，扒開堵住洞口的石頭，里面竟然是一堆野果子，紅的、黃的，
還有幾個饅頭，用葉子包著，看起來是剛藏進去的。阿灰愣住了。阿狐藏這些干什么？
浪浪山的小妖每天只能吃糊糊，只有表現(xiàn)好才能得塊肉，野果子和饅頭是很難得的，
只有大王和親信才能吃到。他把石頭堵回去，心里疑團重重。阿狐是不是也想逃跑？
不然藏這些吃的干什么？回到操練場，阿灰看見阿狐正偷偷和熊教頭說話，熊教頭聽著，
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揮揮手讓阿狐走開。阿狐走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看見阿灰，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灰更確定了，阿狐一定有問題。晚上，阿灰躺在干草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在想阿狐的事，也在想要不要告訴阿菟和阿鼓逃跑的計劃。
如果阿狐也想逃，那說不定可以一起走，人多力量大；但阿狐油滑，說不定會出賣他們。
“唉……”阿灰嘆了口氣，尾巴尖煩躁地掃著干草。突然，洞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阿灰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一個影子溜進洞里，走到他面前?！鞍⒒遥研?。
”是阿菟的聲音，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阿灰睜開眼睛，看見阿菟站在他面前，
三只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澳阍趺磥砹耍俊薄拔矣性捀阏f?！卑⑤硕紫聛恚?/p>
湊近他的耳朵，“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卑⒒覈樍艘惶骸澳恪阒朗裁?？
”“你想逃跑，對不對？”阿菟的聲音有點抖，“我看見你去東門，看見你和老妖怪說話，
還看見你撿的那張畫著藍(lán)天的紙?！卑⒒业男奶蔑w快，他沒想到阿菟這么細(xì)心。
他咬了咬牙，點點頭：“是。我不想一輩子待在浪浪山，我想去看看山外面的天。
”阿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跟你一起走?！卑⒒毅蹲×耍骸澳恪悴慌聠?？
要是被抓住，會被打死的。”“怕。”阿菟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但很快被堅定取代，
“但我更怕像我爹娘一樣，死在某個任務(wù)里，連外面的天是什么樣都不知道。阿灰，
帶上我吧，我會刻記號，不會迷路；我還會找草藥，受傷了可以治。
”阿灰看著她三只真誠的眼睛，心里暖暖的。他伸出爪子，握住阿菟的爪子：“好，
我們一起走?！薄斑€有我！”洞口又傳來一個聲音，阿鼓的腦袋探了進來，
“我也跟你們一起走！咕呱，我不想挖陷阱了，我想看看會唱歌的鳥。
”阿灰和阿菟對視一眼，都笑了。阿鼓雖然笨，但很勇敢，有他在，說不定能幫上忙。
“那我們……”阿灰剛要說話，突然聽見洞外傳來腳步聲，他趕緊說，“快藏起來！
”阿菟和阿鼓趕緊鉆進干草堆里，阿灰躺好，假裝睡覺。腳步聲在洞口停了一下，
然后走開了。等腳步聲遠(yuǎn)了，阿菟和阿鼓才從干草堆里鉆出來?！皣?biāo)牢伊恕?/p>
”阿菟拍著胸口?！拔覀兊眯⌒狞c，不能被別人發(fā)現(xiàn)?！卑⒒艺f，“祭山日那天，
大王會帶著親信去山頂，東門沒人守，我們就從東門逃?！薄澳前⒑趺崔k？”阿菟問，
“他好像也想逃?！卑⒒蚁肓讼耄骸皠e管他。他油滑得很，說不定是在騙熊教頭，
或者有別的陰謀。我們自己走，人少目標(biāo)小?！薄班??！卑⑤撕桶⒐亩键c點頭。
“我們得準(zhǔn)備點東西?！卑⒒艺f，“要帶點吃的，還有水。阿菟，你會找草藥，
多找些治傷的，萬一受傷了能用。阿鼓，你力氣大，到時候幫我們背東西?！薄昂?！
”阿菟和阿鼓都答應(yīng)下來。“還有，”阿灰從懷里摸出老妖怪給的順風(fēng)哨，“這個哨子，
遇到危險就吹，風(fēng)會帶我們找方向?！卑⑤撕桶⒐暮闷娴乜粗谧?，眼睛里閃著光。
“從今天起，我們要假裝什么都不知道，該干活干活，別讓熊教頭看出破綻?！卑⒒叶诘?，
“吃的和水，我們偷偷藏在老松樹下面，那里很少有人去。”“嗯！”約定好后，
阿菟和阿鼓悄悄離開了阿灰的山洞。阿灰躺在干草上，心里踏實多了。以前他是一個人，
現(xiàn)在有了同伴，好像逃跑的路也沒那么難了。他摸了摸懷里的書頁和哨子，
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藍(lán)色的天空。接下來的日子，他們?nèi)齻€開始偷偷準(zhǔn)備。阿菟每天借口去采藥，
找了很多治傷的草藥，還挖了些能填飽肚子的塊根；阿鼓趁砍柴的時候，偷偷藏了兩個竹筒，
裝滿了干凈的泉水；阿灰則把每天省下來的糊糊曬干，搓成小塊，藏在懷里，
晚上再偷偷送到老松樹下面。他們做得很小心，沒被其他妖怪發(fā)現(xiàn)。熊教頭還是每天打罵，
但他們心里有了盼頭，挨罵的時候也不那么難受了。阿狐還是偷偷摸摸的，
有時候會看他們?nèi)齻€，但沒說什么。祭山日越來越近了，浪浪山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大王下令，所有小妖都要打掃山洞，準(zhǔn)備祭山用的祭品。操練場不練箭桿也不挖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