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zhèn)壓戎狄的戰(zhàn)場上,謝麟被流矢挑落馬下,后腦重重磕在凍土上。再次睜眼時,
他的記憶像被風(fēng)沙埋住的碑刻,只清晰記得兩年前——我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找到了我,
下意識命令道:“這些日子藥苦了舌頭,你做些開胃的菜送來?!蔽毅读税肷?,
待回過神時身體已經(jīng)自動退了兩步避嫌:“謝麟,兩年前你我就已經(jīng)退婚了。
”而我的夫君從身后走出來,與我十指相扣:“麟兒,她當(dāng)?shù)媚阋宦晪饗稹?/p>
”聽聞謝麟在邊疆受了重傷,謝夫人已經(jīng)哭暈過去了三回。“這個逆子啊,
當(dāng)初他一意孤行偏要到北漠去,誰勸都沒用,簡直就是故意想要氣死我!”醒來還一面罵,
一面抹淚。我默然在旁邊侍奉湯藥,可一看到我,更是忍不住幽怨更重了。
我的丫鬟如儀勸我:“姑娘,那位要回來,咱們還是避一避吧?!笨稍搧淼目倳?,
躲也是躲不開的。一墻之隔,那邊是謝麟他娘又罵又心疼的哭聲:“你這個沒良心的,
一去就是兩年,連個信兒都舍不得捎回來!”眾人哄著她:“麟哥兒好歹是回來了,
還立下戰(zhàn)功,這是好事啊?!边B謝麟的表妹也格外嘴甜:“表哥戰(zhàn)功赫赫,
說不準(zhǔn)哪天給姨媽你掙個誥命回來呢!”嘰嘰喳喳格外熱鬧,就是沒聽見謝麟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院門口傳來叩門聲。如儀還以為是謝斐回來了,誰料剛打開門,
謝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進(jìn)來,完全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的態(tài)度,把她嚇壞了。“二少爺,
您這是干什么呀?”“我找常意歡。”他對如儀的大驚小怪感到厭煩。我聽到了聲音走出來,
站在臺階上與謝麟四目相對,竟一時恍惚。兩年未見了,
北漠的風(fēng)沙將他原本冷白色的膚曬成了古銅色,變得更健壯成熟了。“這兩日,
你為何不來看我?”他質(zhì)問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你還在記恨我罰你跪祠堂那事,我都說了表妹還小,她那時是無心的,
謝家未來的女主人要統(tǒng)管全家,可不能像你這般斤斤計較?!币苍S是頭又疼了,
他忍不住“嘶”了一聲,伸手碰了碰后腦勺?!斑@幾日藥實在苦了舌頭,
午后你做些開胃小菜送來吧。”他以為在給我臺階下,主動求和。我卻被他的話驚呆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待回過神時,我已不自覺退了兩步,
裙裾掃過階前的青苔,帶起細(xì)碎的涼意:“謝麟,你忘了?兩年前,你我就已經(jīng)退婚了。
”他眉峰驟然蹙起,像是聽見了什么荒謬的話,"退婚?"他重復(fù)著這兩個字,
眼神逐漸變得銳利,"常意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麟兒?!睖貪櫟穆曇糇陨砗髠鱽?,
謝斐不知何時立在廊下,青衫上還沾著晨露。他緩步走來,自然而然地牽住我的手,
指腹的溫度透過薄紗傳來,穩(wěn)得讓人心安。“她如今是你嬸嬸,
”他目光落在謝麟發(fā)白的臉上,語氣平靜卻字字清晰,“說話該有分寸。
”謝麟的瞳孔猛地縮緊,踉蹌著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院中的老槐樹上。
槐花被震得簌簌落下,沾在他染著血痕的繃帶邊緣。他扶著樹干的手在發(fā)抖,
指節(jié)泛白:“小叔……你說什么?
我不懂……意歡她明明是……”陽光透過葉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那雙總帶著掌控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茫然,像個弄丟了路引的孩子。
“聽說你在戰(zhàn)場上傷了頭,”謝斐輕輕摩挲著我微涼的指尖,目光掃過謝麟緊繃的下頜,
“這兩年的事,竟是全忘了?”謝麟的呼吸陡然急促,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猛地轉(zhuǎn)向我,
眼底像燃著焦躁的火:“常意歡,你告訴這不是真的!你說??!”我望著他這副模樣,
心頭竟漫上一絲說不清的澀意。這不正如他當(dāng)年護(hù)著趙如嬿時,從未在意過的我的感受時嗎?
那時他冷著眉眼說“謝家主母該有容人之量”,何曾想過我也會痛?我深吸一口氣,
指甲不自覺地掐進(jìn)掌心。"你們在說什么...為什么我一點都不明白。"他臉色難看,
直到目光在我和謝斐交握的手上停留,"小叔,
你...你們...""聽說你自戰(zhàn)場上傷到了腦子,這兩年的事你盡數(shù)給忘了?
"他目光帶著一絲審視,上下巡視著困惑茫然的謝麟,"看樣子是真的了。
"謝麟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猛地抬頭看我:"常意歡,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竟生出一絲莫名的奇怪,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釘在我身上,仿佛執(zhí)著在我這里尋求答案,也在這時,
我下意識地躲避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轉(zhuǎn)了眸,我暗自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有些懊惱,
有何好躲得?"是真的。"我的聲音比檐角的冰棱還冷,“謝麟,
從你罰我在祠堂跪到天明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無關(guān)系了?!本驮谶@時,
回廊處轉(zhuǎn)出一個嬌小人影。“表哥,你讓我好找!”趙如嬿聲線軟糯,如黃鸝啼鳴。
趙如嬿的目光在我和謝斐交握的手上打了個轉(zhuǎn)。隨即黏在謝麟身上,
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表哥,你剛回府怎么就跑這兒來了?姨媽正到處找你呢,
說軍醫(yī)要再給你診脈?!敝x麟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那雙曾讓我看一眼就心跳加速的眼睛,
此刻盛滿了冰碴子,直直射向我:“意歡,你看著我?!蔽乙Ьo下唇,
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謝斐的掌心。謝斐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低聲道:“意歡,我們進(jìn)去吧。
”“不準(zhǔn)走!”謝麟猛地提高聲音,震得槐樹葉簌簌作響?!俺R鈿g,你告訴我,
這不是真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他猛地指向謝斐,眼底翻涌著血絲,
“是他逼你的?”柳如眉怯怯地拉了拉謝麟的衣袖:“表哥,你別激動,
傷還沒好呢……”“滾開!”謝麟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柳如眉踉蹌著跌坐在地。
她眼圈一紅,淚珠就滾了下來,“表哥,我只是擔(dān)心你……”這一幕,
像極了兩年前那個雨天。連謝麟此刻盛怒的模樣,都與當(dāng)年罰我跪祠堂時如出一轍。
我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原來有些人,就算忘了前塵,骨子里的偏執(zhí)與涼薄,還是一點沒變。
一陣風(fēng)吹過,槐花紛紛揚揚落下?;秀遍g,我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雨天。
那時我剛及笄不久,謝麟的表妹趙如嬿來謝府小住。她總是"不小心"弄壞我的繡品,
"無意"打翻我的茶水。那天,她更是當(dāng)著謝麟的面,
將母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斷紋琴摔得粉碎。我盯著地上的斷簪,只覺得心口被狠狠攥住,
指尖都在抖?!澳闶枪室獾?!”我紅著眼推了她一把——那是母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她本就站在廊邊,這一推竟直接跌進(jìn)了雨里,趴在泥水里哭得撕心裂肺??晌铱聪蛑x麟時,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常意歡,你鬧夠了沒有?”“她摔碎了我娘的琴!
”我指著地上的殘片,聲音發(fā)顫,“那是我娘……”“夠了?!彼驍辔?,語氣里滿是不耐,
“不過一把琴,也值得你對她動手?”可謝麟明明知道那把琴對我有多重要,
卻以她年紀(jì)小為由讓我道歉。我不肯,便罰我去祠堂跪著。那天我在祠堂跪了整夜。
冰冷的蒲團(tuán)浸透了寒氣,膝蓋從酸麻到失去知覺,可心里的冷,比身上的冷更甚。
如今槐花落在手背上,涼絲絲的。我望著謝麟茫然的眼睛,忽然明白——有些人,
是真的被困在了自己親手種下的過往里。謝斐將我往身后護(hù)了護(hù)。聲音依舊溫潤,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謝麟,注意你的言辭。意歡是我的妻子,輪不到你這樣質(zhì)問。
”"你的妻子?"謝麟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指著我,指尖都在發(fā)抖,
"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謝麟明媒正娶的未婚妻!當(dāng)年若不是你趁人之?!?"當(dāng)年如何,
你不是忘了嗎?"謝斐打斷他,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既然忘了,就不必再提。你只需記住,
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嬸嬸。""嬸嬸"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謝麟心上。
他猛地捂住頭,痛苦地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表哥!
"趙如嬿驚呼著爬起來想去扶他,卻被他再次推開。謝麟的視線在我臉上逡巡,
從震驚到憤怒,再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意歡,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那天是我不對,
我不該不問緣由就罰你跪祠堂。你跟我回去,我給你賠罪,好不好?"他的聲音放軟了,
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若是在從前,聽到他這樣的話,我怕是會立刻紅了眼眶,
所有的委屈都煙消云散??涩F(xiàn)在,我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謝麟,"我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兩年前,是你親手寫的和離書。
"謝麟猛地抬頭,眼神里充滿了不可置信:"我放的?不可能!
我怎么會......""你會。"我打斷他,一字一句,
清晰地像是在念一份早已寫好的判書。"因為趙如嬿說,我藏起你的兵書是想阻礙你出征。
因為你覺得,身為謝家未來的主母,不該如此善妒?!笨粗查g蒼白的臉,
我繼續(xù)說道∶“一紙休書丟到我的面前,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謝麟,這些,
你都忘了嗎?"他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我......我寫了和離書?"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確認(rèn)一個極其可怕的事實,
"我怎么會......趙如嬿見狀,連忙上前柔聲安慰。"表哥,你別聽她胡說,
她定是氣你當(dāng)年罰了她,故意編這些話氣你呢。你忘了?
你特意為她尋遍江南才找著的那張《鳳求凰》殘頁,還好好收著呢。"她這話看似在幫謝麟,
實則字字都在往我心上扎。那張殘頁?是啊,他曾為我踏遍青山,只為尋一頁琴譜??珊髞?,
他也親手將那頁紙揉碎在我面前,說我不配。謝斐輕輕攬住我的肩,
對謝麟道:"軍醫(yī)還在等你,回去吧。"謝麟沒有動,只是死死地盯著我,
仿佛要從我臉上看出些什么。過了許久,他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說不出的悲涼與自嘲。
"所以,你就嫁給了他?嫁給了我的小叔?"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和謝斐相握的手,
"常意歡,你就這么恨我?恨到要嫁給他來報復(fù)我?"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