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看向林晚。她也在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出來了,
一邊笑一邊用力捶著旁邊女生的肩膀。但當她的目光掃過我那張生無可戀的臉時,
那爆笑中似乎又夾雜了一絲別的什么,像是…解氣?又像是…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篝火還在燃燒,笑聲還在山野間回蕩。這個本該充滿青春悸動的夜晚,對我來說,
只剩下了胃部的抽搐和心碎的尷尬。蘇靜那句沒說完的“注意你很久了”,像一根燒紅的針,
扎在了我十七歲的心尖上。時光在試卷、籃球、課堂插科打諢和林晚時不時的“鐵拳”中,
像指間握不住的細沙,飛快地流逝。黑板一角的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終于跳到了個位數(shù)。
教室里的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焦躁、憧憬和離愁別緒的粘稠感。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油墨味,那是新印出來的畢業(yè)紀念冊。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窗外蟬鳴聒噪,
陽光熾烈。班主任難得沒有強調(diào)紀律,允許大家自由話別。
教室里不再是往常那種喧鬧的嘈雜,而是低低的、嗡嗡的交談聲,
像一群即將離巢的雛鳥發(fā)出的不安低鳴。我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筆,
看著窗外被陽光曬得發(fā)亮的香樟樹葉。林晚坐在旁邊,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她低著頭,
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捻著校服裙邊的一小塊布料,捻得指節(jié)都泛白了。
她今天扎了個特別精神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忽然,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她的動作幅度很大,
引得周圍幾個同學(xué)都看了過來?!瓣悗Z!”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脆響亮,
瞬間壓過了教室里所有的低語,清晰地回蕩在空間里。
幾十道目光“唰”地聚焦在我們這個角落。我被她嚇了一跳,轉(zhuǎn)筆的動作僵住,
愕然地看著她:“干嘛?又想吃拳頭了?”林晚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懟。
她的臉頰飛起兩片明顯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但那雙明亮的眼睛卻直勾勾地、毫不閃避地看著我,
里面燃燒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孤勇的光?!澳懵牶昧?!”她一字一頓,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卻異常清晰堅定,“大學(xué)!我要追你!光明正大地追!
”“嘩——”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口哨聲、起哄的笑聲像海浪般涌起。
周正和蘇靜也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來。周正推了推眼鏡,一臉玩味。蘇靜則微微睜大了眼睛,
看著林晚,又看看我,眼神復(fù)雜。我整個人都懵了。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咚咚亂跳。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頭頂,臉頰發(fā)燙。
看著林晚那張因為激動和羞赧而格外生動的臉,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周圍同學(xué)的起哄聲浪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鞍?????
”我下意識地發(fā)出兩個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試圖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宣戰(zhàn)”。
尷尬、驚訝、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幾秒鐘后,
我猛地回過神來,像是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能掩飾一切情緒的笑點,夸張地拍著桌子,
爆發(fā)出比誰都響亮的大笑:“哈哈哈!林晚你腦子被高考烤糊了吧?追我?
”我邊笑邊指著她,另一只手夸張地揉著笑出眼淚的眼角,“你當兵?我當老師?
隔著千山萬水,你怎么追?用你新學(xué)的擒拿手隔空抓我嗎?哈哈哈!
”我的笑聲在教室里回蕩,蓋過了起哄聲。
同學(xué)們被我這個“合情合理”的質(zhì)疑逗得再次哄堂大笑,氣氛重新變得輕松起來。
林晚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她瞪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用力地咬了一下下唇,別開了視線。那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失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我大笑的間隙,悄然沉入水底。高考放榜,人如蒲公英,散向四方。
林晚那番石破天驚的“追你宣言”,連同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
一起被關(guān)進了名為“青春”的匣子里。我去了南方一所普通大學(xué),
讀了個聽起來挺唬人的工商管理。林晚的名字,
也赫然出現(xiàn)在同一所大學(xué)、同一個學(xué)院的新生名單上,甚至,分在了同一個班。報到那天,
在人頭攢動、空氣燥熱得如同蒸籠的迎新廣場,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在隊伍里艱難地挪動。陽光刺眼,她瞇著眼四處張望,目光掠過我的臉時,猛地定住了。
“陳嶼!”她驚喜地叫出聲,聲音穿過嘈雜的人聲,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
她奮力地拖著箱子擠過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仿佛我們昨天才剛在高中教室分開。
“真是你??!”她站定在我面前,仰著臉,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小得意,“看吧,
我說過的,大學(xué)要追你!這不,老天爺都幫我,分到一個班了!近水樓臺先得月,懂不懂?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陽光下她汗津津的臉龐和明亮的笑容,帶著一種熟悉的、卻讓我心頭莫名有些發(fā)緊的熾熱。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擠出個自然的笑,卻顯得有些僵硬:“哦?這么巧???
那…恭喜你夢想成真第一步?”語氣里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疏離。林晚似乎沒聽出什么,
或者說,她選擇忽略。她笑得更加燦爛,順手把那個巨大的行李箱往我面前一推:“那,
近水樓臺的第一項福利,麻煩陳嶼同學(xué)啦!”眼神狡黠又明亮。
大學(xué)的畫卷在九月燥熱的空氣中徐徐展開。我和林晚,連同另外兩個男生,
被分在同一個四人宿舍。這該死的、避無可避的“近水樓臺”。起初的日子,
像被按了快進鍵。
的塑膠跑道、食堂永遠排著長龍的窗口、階梯教室彌漫的粉筆灰氣味……一切都新鮮又忙碌。
林晚的“追”,似乎也僅限于口頭。她會在食堂碰面時,
笑嘻嘻地端著餐盤擠到我旁邊;會在我占座時,
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書也放在我旁邊的空位上;會在課間閑聊時,
狀似無意地提起高中那些糗事,引來周圍一陣哄笑。直到那個深秋的早晨。
我頭天晚上和幾個新認識的球友打游戲熬了大半夜,早上差點睡過頭,
胡亂套上衣服就往教學(xué)樓沖。初冬的寒氣像細密的針,扎得我裸露的脖子生疼。
沖進教室坐下,剛喘勻氣,胃里一陣翻騰,才想起自己連早飯都沒顧上吃。
第一節(jié)課是枯燥乏味的《管理學(xué)原理》。教授的聲音平板無波,像催眠曲。
我餓得前胸貼后背,眼皮沉重地打架,意識在清醒和混沌的邊緣掙扎。就在這時,
一個溫?zé)岬?、帶著點香氣的紙袋,悄無聲息地從旁邊推到了我的桌面上。我一愣,
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林晚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書,側(cè)臉線條柔和,長長的睫毛垂著,
仿佛剛才那個動作與她無關(guān)。只有她微微泛紅的耳根,泄露了一絲痕跡。紙袋里,
是兩個還冒著熱氣的醬肉包,和一小盒溫?zé)岬亩節(jié){。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
想說句謝謝,或者調(diào)侃一句“賄賂我啊?”,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一種陌生的、帶著點沉甸甸分量的暖意,混雜著說不清的別扭感,堵在胸口。
我默默地把紙袋往自己這邊攏了攏,拿起一個包子,低頭咬了一口。醬香濃郁,面皮松軟,
暖意順著食道滑下去,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林晚的余光似乎瞥見了我的動作,她依舊沒抬頭,
但嘴角卻悄悄地、飛快地向上彎了一下,像被風(fēng)吹起的漣漪。從那一天起,
我的桌肚或者桌面,在每一個匆忙的早晨,總會“恰巧”出現(xiàn)一份早餐。有時是包子豆?jié){,
有時是熱乎乎的雞蛋餅,有時是簡單的面包牛奶。包裝總是樸素干凈,從不刻意張揚。
林晚也從不會特意提起,仿佛那只是隨手為之,不值一提。
她依舊會在課堂上和我爭辯某個無聊的問題,會在籃球場邊毫不客氣地嘲笑我的投籃姿勢,
會在我熬夜打游戲時發(fā)消息過來罵我“作死”。這無聲的早餐,像一種心照不宣的契約,
成了我們之間一種奇特的日常。我漸漸習(xí)慣了這份“恰巧”的溫暖,習(xí)慣到甚至有些麻木。
我享受著這份便利,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偶爾在某個特別寒冷的清晨吃到熱乎的煎餅時,
心里也會掠過一絲微弱的感激,但很快就會被更強烈的念頭蓋過:這是她的選擇,
她愿意做的。僅此而已。我的目光,更多地投向教室前排那個安靜的身影——蘇靜。
她果然和周正一起考進了這所大學(xué),雖然專業(yè)不同,但偶爾會在公共課或圖書館遇見。
她依然是高中時那副沉靜的模樣,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吹剿龝r,
篝火晚會那個未完成的“注意你很久了”,總會不合時宜地在我腦海里回響,
帶著遺憾和一種莫名的悸動。我加了她的QQ,偶爾會在線上聊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
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距離。大一下學(xué)期的一個周末,我鼓足了勇氣,
約蘇靜去看一場據(jù)說口碑不錯的文藝片。信息發(fā)出去后,我握著手機,手心全是汗,
心臟在胸腔里像個不安分的兔子亂撞。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卻始終沉寂。
就在我?guī)缀跻艞壪M麜r,手機終于震動了一下。我?guī)缀跏菗溥^去抓起手機,屏幕亮起,
顯示的卻是林晚的名字?!瓣悗Z!江湖救急!選修課那個變態(tài)的小組PPT,
我快被折磨瘋了!快滾來圖書館三樓!立刻!馬上!帶上你的腦子!
”后面還附了一個兇神惡煞的“菜刀”表情。滿腔的期待和緊張像被戳破的氣球,
瞬間泄了個干凈。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了上來。又是她!總是在這種時候!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沒好氣地回過去:“沒空!自己搞定!”信息剛發(fā)出去,手機又震了。
這次,是蘇靜。短短一行字,像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抱歉陳嶼,
這周末要陪周正去參加一個競賽培訓(xùn),下次吧。”后面是一個禮貌的微笑表情。圖書館三樓,
靠窗的位置。林晚正對著筆記本屏幕抓耳撓腮,桌上攤著幾本厚厚的參考書。她咬著筆桿,
眉頭緊鎖,馬尾辮有些松散地垂在頸側(cè),幾縷碎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角。
夕陽的余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給她專注的側(cè)影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我走過去,
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動作有點重,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林晚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我,
眼睛瞬間亮了,像落入了星辰:“陳嶼!你良心發(fā)現(xiàn)了?快快快!看看這個數(shù)據(jù)模型,
我卡這兒半天了!”她臉上絲毫沒有因為我剛才拒絕而生的不快,
只有純粹的、找到救兵的欣喜??粗浑y題困擾、有點狼狽卻充滿活力的樣子,
我胸口的煩躁和失落,奇異地消散了一些。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在她旁邊坐下,
湊過去看她的屏幕?!氨克滥闼懔耍∵@里明顯參數(shù)設(shè)置不對啊……”我一邊嫌棄地數(shù)落著,
一邊拿過鼠標,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起來。林晚湊得很近,
近得我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洗發(fā)水清香,是干凈的檸檬草味道。她屏著呼吸,
專注地看著我的操作,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在我敲下最后一個回車鍵,
屏幕上跳出正確的模擬結(jié)果時,她長長地“哇”了一聲,
毫不吝嗇地豎起大拇指:“厲害啊陳嶼!看不出來你還有點用!”她的笑容純粹而明亮,
帶著全然的信任和依賴,像陽光一樣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那一刻,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笑臉,
我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一種混雜著溫暖、滿足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的情緒,
悄然滋生。我下意識地移開目光,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廢話!也不看看我是誰!趕緊的,
請吃飯!我要吃二食堂的糖醋排骨!”“行行行!管飽!”林晚爽快地答應(yīng),開始收拾書本。
夕陽的余暉籠罩著她忙碌的身影,
也籠罩著桌面上那個被遺忘的、裝著半杯冷掉的豆?jié){的紙杯。
日子就在林晚無處不在的“近水樓臺”和我的若即若離中滑過。她的付出是無聲的海,
將我包圍。我打球扭傷了腳踝,第二天清晨,
了一瓶嶄新的紅花油和一包消腫止痛的膏藥;我隨口抱怨了一句冬天在圖書館自習(xí)凍得手僵,
隔天自習(xí)室的座位上就多了一個暖手寶;連我偶然提到某個樂隊的絕版CD很難找,
過了兩周,一個包裝完好的CD盒就“恰好”出現(xiàn)在我的書桌上。這些細碎的好,
像空氣一樣自然,滲透進我生活的每一個縫隙。我接受得越來越理所當然,
偶爾也會覺得沉甸甸的,但更多的時候,是習(xí)慣性的忽略和一種近乎殘忍的麻木。我的心,
固執(zhí)地停留在高中篝火旁那個未完成的瞬間,停留在蘇靜那句沒說出口的話上。
大二下學(xué)期的一個晚上,宿舍里只有我和林晚。另外兩個室友去網(wǎng)吧通宵了。
我在電腦前打游戲,林晚坐在我對面的床上看書,宿舍里很安靜,
只有鼠標點擊聲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陳嶼,”她忽然合上書,抬起頭,
聲音在安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猶豫,但眼神卻異常認真,
“你…是不是一直還喜歡蘇靜?”我的手指猛地僵在鼠標上。屏幕上,
我的游戲角色因為操作停滯,瞬間被怪圍毆致死。刺耳的失敗音效突兀地響起。
宿舍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靜。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
我盯著屏幕上灰掉的游戲畫面,喉嚨有些發(fā)緊。林晚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非要一個答案的堅持。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頭看她。聲音干澀,像砂紙摩擦過木頭,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厭惡的殘忍和逃避:“林晚,我們…不太合適。”這句話出口的瞬間,
我?guī)缀跄苈牭娇諝獗粌鼋Y(jié)的聲音。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身后傳來林晚的聲音,
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強撐出來的輕松笑意:“我知道啊?!彼f,
語氣輕快得有些刻意,“現(xiàn)在我們都還在上學(xué),談戀愛是有點早,是不太適合。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林晚坐在床上,背對著月光,臉隱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緊緊攥著書頁,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
“但是沒關(guān)系,”她的聲音依舊維持著那種強裝的笑意,卻像繃緊的弦,
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等你。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弊詈髱讉€字,她說得很輕,很慢,
卻像釘子一樣,重重地敲進了我的耳膜。說完這句話,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飛快地低下頭,重新翻開了手里的書。書頁嘩啦作響,在寂靜的宿舍里顯得格外刺耳。
月光勾勒出她低垂的、繃緊的側(cè)臉輪廓,倔強得讓人心頭發(fā)澀。我張了張嘴,
喉嚨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句“別等了”像魚刺一樣卡在那里,
吐不出也咽不下??粗s在月光陰影里、假裝專注看書的身影,
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混合著煩躁,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我的心臟,勒得我生疼。
我猛地轉(zhuǎn)回頭,重新看向冰冷的電腦屏幕。游戲里死亡的灰暗畫面,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
鼠標被我攥得死緊,掌心一片濕冷的汗。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宿舍里只剩下書頁被翻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的沙沙聲,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那晚之后,
林晚依舊每天給我?guī)г绮?。只是那紙袋遞過來時,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一絲羞澀和期待,
動作變得沉默而機械。她依舊會在我需要時出現(xiàn),幫我解決各種難題,
但眼神里少了那種明亮的光彩,多了幾分我看不懂的疲憊和堅持。
我們之間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看似一切如常,卻又什么都變了。大學(xué)四年,
就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中走到了尾聲。畢業(yè)散伙飯那晚,氣氛熱烈又傷感。啤酒瓶東倒西歪,
笑聲和哭聲混雜在一起。林晚被幾個女生圍著灌酒,白皙的臉頰染上酡紅,眼神有些迷離。
她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穿過喧囂的人群,走到我面前?!瓣悗Z!”她的聲音很大,
帶著酒意,引來了不少目光。我看著她,心里有些發(fā)緊。她仰頭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然后重重地把杯子頓在桌子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她直視著我的眼睛,
那雙總是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蒙著水汽,卻異常執(zhí)拗?!瓣悗Z,”她的聲音帶著醉后的含糊,
卻又字字清晰,像用盡全身力氣在宣告,“我等你!我說到做到!我會變得很好很好!
比蘇靜還好!我會讓你看到!”說完,她沒等我回應(yīng),也沒看周圍人各異的眼光,轉(zhuǎn)身就走,
腳步有些踉蹌。旁邊有男生吹了聲口哨,起哄道:“陳嶼,好福氣??!林晚這是非你不嫁啊!
”我端著酒杯,僵在原地。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冰涼地滲入指尖??粗滞砭髲婋x開的背影,
那句“別等了”再次涌到嘴邊,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更加難以出口。
她的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留下一個無法忽視的印記。我仰頭,
將杯中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灼燒感一路燒到胃里,卻驅(qū)不散心頭的沉悶。
畢業(yè)季的喧囂塵埃落定。我選擇留在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開始朝九晚五的職場生活。林晚則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的研究生,繼續(xù)深造。距離拉開了,
時間似乎也沖淡了一些東西。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稀疏,偶爾在QQ上聊幾句近況,
不咸不淡,像兩條曾經(jīng)短暫相交又迅速分離的軌跡。
就在我以為生活將這樣平淡無奇地繼續(xù)下去時,蘇靜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在我心里重新激起了漣漪。她畢業(yè)后也留在了這座城市,在一家設(shè)計院工作。
一次偶然的行業(yè)交流會上,我們重逢了。幾年不見,她褪去了高中時的青澀,
更添了幾分知性的沉靜美。她穿著剪裁合體的米色套裝,長發(fā)挽起,露出優(yōu)美的脖頸線條。
看到我時,她眼中掠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露出一個溫婉的微笑:“陳嶼?好久不見。
”篝火旁那句未盡的“注意你很久了”,瞬間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
那個被擱置了多年的悸動,如同休眠的火山,猛烈地噴發(fā)出來。
我開始頻繁地找理由約蘇靜見面??措娪?,吃飯,逛書店。她的回應(yīng)溫和而禮貌,
帶著一種疏離的客氣。但在我眼中,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信號。某個周末的傍晚,
我約蘇靜在一家格調(diào)不錯的西餐廳吃飯。柔和的燈光,舒緩的音樂,精心布置的餐桌。
我醞釀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隔著搖曳的燭光,對她說:“蘇靜,從高中那次露營開始,
我就…一直喜歡你。我們能在一起嗎?”蘇靜握著刀叉的手頓住了。她抬起眼,
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看著我,里面沒有驚訝,也沒有喜悅,只有一種了然和淡淡的疲憊。
她沉默了幾秒鐘,輕輕放下刀叉,聲音很平靜:“陳嶼,謝謝你。但是…我和周正,
下個月就要訂婚了。”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腦子里炸開了。燭光變得刺眼,
餐廳里舒緩的音樂也成了尖銳的噪音。我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精心準備的告白,
瞬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原來,我一直以來的念念不忘,
只是一場漫長而可悲的自作多情。篝火旁的那個瞬間,早已被時光沖刷得面目全非,
只有我一個人還固執(zhí)地停留在原地。巨大的失落和尷尬像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地結(jié)束那頓晚餐,如何把蘇靜送回家的。
只記得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那晚,我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城市的霓虹在淚眼朦朧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
屏幕上顯示著“林晚”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盯著那個名字,
看著它在模糊的視線里跳動,像是某種無聲的嘲諷。最終,我按下了關(guān)機鍵。
黑暗和酒精帶來的暈眩,成了我唯一的避難所。時間像上了發(fā)條,麻木地向前滾動。工作,
升職,應(yīng)酬,日復(fù)一日。蘇靜和周正順利結(jié)婚的消息,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湖心,
在我心里只漾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便迅速歸于沉寂。那個篝火旁的身影,
連同那句未完成的話,終于被鎖進了記憶深處,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我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偶爾也會有家人或朋友介紹對象,禮貌地見面,吃頓飯,然后便沒了下文。內(nèi)心深處,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屏障,阻隔著一切靠近的可能。林晚研究生畢業(yè)后,也回到了這座城市,
進了一家大型設(shè)計院,成了前途無量的建筑設(shè)計師。我們偶爾會在同學(xué)聚會上碰面,
她變得干練、自信,言談舉止間帶著一種成熟的魅力。我們像最普通的老同學(xué)那樣打招呼,
寒暄幾句近況,聊聊工作,默契地避開所有可能觸及過去的雷區(qū)。她看我的眼神,
平靜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再也沒有了大學(xué)時那種執(zhí)拗燃燒的光芒。
那潭水底下曾經(jīng)洶涌的暗流,似乎真的被歲月和距離撫平了。這讓我在隱隱的失落之余,
又感到一種殘忍的輕松。直到一次大學(xué)同學(xué)組織的跨年聚會。
地點定在一家新開業(yè)的KTV豪華包廂。巨大的環(huán)形沙發(fā),炫目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
多年未見的老同學(xué)推杯換盞,氣氛熱烈得有些失真。我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端著一杯酒,
看著舞池里群魔亂舞的身影,有些意興闌珊。酒精讓思緒有些飄忽。就在這時,
包廂的門被推開,林晚走了進來。她穿著一條簡約的黑色吊帶長裙,
外面罩著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裝外套,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幾年不見,
她身上那種職場精英的干練氣質(zhì)更加凸顯,燈光下,
整個人像一顆被打磨得熠熠生輝的黑珍珠,瞬間吸引了包廂里不少人的目光。
她微笑著和相熟的同學(xué)打招呼,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隨即臉上綻開一個更加明艷的笑容,徑直朝我走來。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陳嶼!”她在旁邊的空位坐下,帶來一陣淡淡的、清冽的香水味,“好久不見。
”她的笑容無懈可擊,語氣熟稔又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是啊,好久不見。
”我扯出一個笑容,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林大設(shè)計師,聽說最近風(fēng)頭很勁啊,
拿了不少大獎。”“運氣好而已。”她端起桌上不知誰倒的一杯酒,姿態(tài)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
目光轉(zhuǎn)向喧鬧的舞池,側(cè)臉在變幻的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
聚會的氣氛在酒精的催化下越來越嗨。有人開始搶著話筒唱歌,有人玩起了骰子,
笑聲、叫嚷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我有些頭疼,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氣。剛走到包廂門口,
就聽到身后爆發(fā)出一陣更響亮的哄笑和口哨聲。“林晚!來一個!林晚!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