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過崖,我時不時在想,如果從未遇見他該有多好。1引氣入體的第七年,
我突破至筑基中期。靈力在經(jīng)脈中奔騰流轉(zhuǎn),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洶涌。起身推開石門,
洞府外風雪依舊,千仞冰崖下云霧翻涌。這里是玄天宗懲戒弟子的思過崖,
我已在此枯坐七年。七年前,師尊凌霄真人將我?guī)仙?。他說我根骨清奇,
是罕見的冰魄靈體,有望繼承他的寒玉劍訣。我信了,拼了命地修煉。直到那日,
我撞見他將一個昏迷的少女抱回他的凌云殿。那少女面容與我七分相似,卻比我更精致,
眉心一點朱砂痣,艷得刺眼。她叫蘇晚,據(jù)說是山下小國流落在外的公主。天生靈根殘缺,
命不久矣。凌霄看她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與……痛惜。他翻遍宗門典籍,
試盡靈丹妙藥,甚至不惜損耗自身修為為她續(xù)命。我站在殿外陰影里,
看著他將一枚珍貴的九轉(zhuǎn)還魂丹渡入蘇晚口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琉璃。那丹藥,
是我在宗門大比中奪得魁首的獎勵。他說我根基未穩(wěn),不宜過早服用。心口像被冰錐刺穿,
寒意蔓延四肢百骸。我轉(zhuǎn)身離開,卻在殿外回廊被凌霄叫住?!盖逅?,」他聲音依舊清冷,
聽不出情緒,「晚兒需要靜養(yǎng),無事莫來打擾?!埂杆钦l?」我的聲音干澀。他沉默片刻,
目光投向殿內(nèi):「一個……故人之后?!埂腹嗜酥螅俊刮叶⒅?,
試圖在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找到一絲破綻,「所以師尊待她,比待我這個親傳弟子更用心?
連我的九轉(zhuǎn)還魂丹也給了她?」凌霄眉頭微蹙,似是不悅我的質(zhì)問:「清霜,
你何時變得如此狹隘?晚兒性命垂危,丹藥是死物,救人要緊。你根基尚淺,
強行服用有害無益?!埂赣泻o益?」我扯了扯嘴角,嘗到一絲腥甜,
「那師尊損耗自身修為為她續(xù)命,也是有害無益嗎?」他眼神驟然一冷,
周遭空氣瞬間凍結(jié):「沈清霜!注意你的身份!為師行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那眼神,
比思過崖的萬年玄冰更冷。后來,蘇晚醒了。她體弱,受不得凌云殿的罡風。
凌霄便將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他說:「清霜,你是冰魄靈體,體質(zhì)特殊。
晚兒需一縷同源寒氣護住心脈,方能熬過靈根重塑之苦?!埂竿春畾??」我看著他,
心一點點沉下去。「取你心頭精血三滴,融入晚兒體內(nèi)。于你修為有損,但可彌補。」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取幾滴無關緊要的水。心頭精血,修士本源。三滴,
足以讓我境界跌落,根基受損?!溉粑也辉改??」我問。凌霄的目光沉了下來:「清霜,
莫要任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晚兒她……」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何況她像您那位故人?」我替他說了出來。他臉色驟變,眼中寒光乍現(xiàn)。
一股龐大的威壓將我籠罩,膝蓋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死死咬著牙,不肯跪下。
「頂撞師長,心性狹隘,不明大義?!顾蛔忠痪洌淙绲?,「罰你去思過崖,靜心思過。
何時想通,何時出來?!褂谑?,我在這冰崖絕頂,一待就是七年。2風雪灌入石門,
卷走石室最后一絲暖意。我攏了攏單薄的舊道袍,望著崖下翻滾的云海。七年,
足夠讓很多事變得清晰,也足夠讓一些執(zhí)念凍成堅冰。腳步聲自身后傳來,踩碎冰雪,
沉穩(wěn)有力。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這凌云峰頂,除了他,無人能踏足思過崖。
凌霄真人停在我身后三尺之處。風雪似乎在他身周自動避開。「七年期滿,你可想通了?」
他的聲音穿透風雪,聽不出喜怒。我轉(zhuǎn)身。七年未見,他容顏依舊,清冷如九天孤月,
眉宇間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為蘇晚操勞所致?「想通什么?」我問。
他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取精血,救晚兒。」果然還是為了她。心口那處舊傷疤,
仿佛又被狠狠撕開。七年冰封,并未讓它愈合,只是凍得麻木了。「若弟子依舊不明大義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曾讓我仰望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卻再無半分溫度,
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潭。「清霜,」他語氣加重,帶著警告,「莫要挑戰(zhàn)為師的耐心。
晚兒等不起?!埂杆炔黄穑冶慊钤摓樗隣奚??」我忽然覺得可笑,「師尊,我的命,
我的修為,在您眼里,究竟算什么?」他沉默地看著我,風雪在他玄色道袍上凝結(jié)成霜。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語氣冰冷:「沈清霜,若非你這身冰魄靈體與晚兒有幾分契合,
你以為,為師當年為何帶你回山?」風雪聲似乎在這一刻靜止。我怔怔地看著他,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瘋狂逆流沖上頭頂。耳中嗡嗡作響,
眼前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原來如此。原來我七年的苦修,七年的仰望,七年的……癡心妄想,
不過是因為這具身體,有幾分像他真正在意之人的容器。「呵……」一聲低笑從喉間溢出,
帶著鐵銹般的腥氣。我抬手抹去唇邊溢出的溫熱,指尖一片刺目的紅。「弟子,明白了?!?/p>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凌霄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但他沒再說什么。
只是攤開手掌,掌心懸浮著一枚寒光凜冽的玉針?!溉⊙??!?寒玉針刺入心口的時候,
冰冷刺骨,劇痛席卷四肢百骸。像是靈魂被硬生生撕裂一塊。我死死咬著下唇,
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三滴心頭血,晶瑩剔透,卻蘊含著本源之力,
被寒玉針小心引出,懸浮在凌霄掌心,散發(fā)著微弱卻精純的光澤。他的指尖微微一動,
那三滴精血便化作流光,沒入他腰間的養(yǎng)魂玉中。他看也沒看我煞白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體,
轉(zhuǎn)身便走。玄色道袍拂過雪地,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妇讶?,你根基受損,
在此好生調(diào)息。無事莫下崖驚擾晚兒。」話音落,人已消失在漫天風雪里。我再也支撐不住,
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巖石上。心口的位置空落落地疼,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傷口。境界果然跌落了,從筑基中期一路跌回練氣大圓滿,
體內(nèi)原本奔騰的靈力變得滯澀微弱,經(jīng)脈傳來陣陣針扎似的刺痛。冰魄靈體?容器罷了。
我蜷縮在石室里,運轉(zhuǎn)著殘存的微弱靈力,試圖修復心脈的創(chuàng)傷。每一次靈力流過心口,
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提醒著我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天,也許兩天。
風雪漸歇,一道嬌怯怯的聲音在石室外響起。「沈師姐……你在嗎?」是蘇晚。
我強撐著站起身,推開石門。她裹著厚厚的雪狐裘,小臉埋在蓬松的毛領里,
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眉心那點朱砂痣,紅得像血?!柑K師妹有事?
」我聲音嘶啞,帶著重傷后的虛弱?!肝摇沂莵碇x謝師姐的?!顾g著手指,
聲音細若蚊蚋,「凌霄哥哥說,是師姐的心頭精血救了我……晚兒感激不盡?!?/p>
凌霄哥哥……叫得真親熱?!覆槐?。」我打斷她,「奉命行事而已?!?/p>
她似乎被我的冷淡嚇到,眼圈一紅:「師姐……你是不是討厭晚兒?晚兒知道自己沒用,
拖累了凌霄哥哥,還害得師姐受傷……」「與你無關?!刮也幌肟此@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轉(zhuǎn)身欲回石室?!笌熃悖 顾鋈患鼻械厣锨耙徊?,抓住我的衣袖。指尖冰涼。
我下意識想甩開,卻牽動了心口傷勢,悶哼一聲,眼前發(fā)黑?!笌熃隳銢]事吧?」
她驚慌地扶住我,一股與我同源的寒氣從她指尖傳來。
那是……我的心頭精血在她體內(nèi)轉(zhuǎn)化的氣息。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猛地抽回手,
力道之大,讓她踉蹌后退,差點摔倒?!竸e碰我!」我厲聲道,喉頭腥甜翻涌。
蘇晚站穩(wěn)身形,眼圈更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沒掉下來。她看著我的眼神,
怯弱中忽然多了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像是……憐憫?「師姐,」她聲音很輕,
卻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凌霄哥哥說……說你很像一個人?!刮疑眢w猛地一僵?!杆f,
那個人叫阿璃。是他的……心上人?!顾D了頓,觀察著我的反應,聲音更低,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凌霄哥哥還說……你的眼睛,最像阿璃姐姐了?!?/p>
阿璃……心上人……最像……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我心口那處傷疤上反復切割攪動。
比寒玉針刺入時更痛,痛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原來,連這幾分契合,都是因為另一個人。
原來,我存在的全部意義,只是因為我這雙眼睛,像他心上人的眼睛?
還是因為這身冰魄靈體,能溫養(yǎng)他心上人的一縷殘魂,或是救治這個更像他心上人的替身?
我扶著石門,指甲深深摳進巖石里,才勉強支撐住身體不倒下。眼前陣陣發(fā)黑,
蘇晚那張帶著憐憫和得意的臉,在視線里模糊晃動。「滾?!?/p>
我聽到自己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嘶啞干澀。蘇晚似乎被嚇到了,瑟縮了一下,
但還是小聲補充道:「師姐……凌霄哥哥讓我告訴你,寒玉劍訣的最后一式冰封千里,
需至寒之地感悟。后山寒潭深處,或許……對你有益?!拐f完,她像受驚的小兔,
飛快地轉(zhuǎn)身跑開了。我靠在石門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心口撕裂的痛楚。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卻壓不住胸腔里翻騰的血氣。寒潭?至寒之地?
凌霄讓她來告訴我這個?是憐憫?是施舍?還是……另有所圖?呵。我慢慢直起身,
抹去唇邊溢出的血跡。眼神落在遠處被風雪籠罩的后山方向。那里,是玄天宗禁地之一,
寒潭。據(jù)說連金丹修士的神魂都能凍結(jié)。他讓我去?好,我去。4寒潭深處,名副其實。
潭水漆黑如墨,散發(fā)著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四周是萬年不化的玄冰,冰棱倒懸,尖銳如劍。
我盤膝坐在潭底一塊巨大的玄冰之上,僅憑殘存的微弱靈力護住心脈。刺骨的寒意無孔不入,
穿透靈力護罩,絲絲縷縷侵入骨髓,仿佛要將血液和神魂都一同凍結(jié)。比身體更冷的,是心。
蘇晚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杆f,你很像一個人……」「那個人叫阿璃……」
「是他的心上人……」「你的眼睛,最像阿璃姐姐了……」每一句,都帶著冰冷的倒刺,
反復刮擦著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傷。寒氣侵蝕下,心脈的傷口疼痛加劇,靈力運轉(zhuǎn)越發(fā)滯澀。
跌落的境界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跌回凡塵。我閉上眼,
不再試圖抵抗那徹骨的寒意,反而引導著殘存的靈力,
瘋狂地運轉(zhuǎn)起寒玉劍訣最后一層的心法。既然他讓我來,既然這寒潭能助我感悟。
那就如他所愿。心法運轉(zhuǎn)到極致,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冰刀切割。潭底至陰至寒的靈力,
受到牽引,狂暴地涌入我殘破的身體?!膏邸挂豢跐L燙的鮮血噴在身下的玄冰上,
瞬間凝結(jié)成暗紅的冰晶。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意識開始模糊。丹田處,
那枚代表練氣大圓滿的虛幻氣旋,在狂暴寒氣的沖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寸寸碎裂!
境界徹底崩潰!就在氣旋碎裂的瞬間,一股沉寂已久的力量猛然覺醒!冰魄靈體!
真正的本源之力!它不再溫順,而是帶著一種毀滅般的暴戾,轟然爆發(fā),
與涌入體內(nèi)的至寒靈力瘋狂對沖撕扯!「啊——!」我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
身體劇烈顫抖,皮膚表面凝結(jié)出一層厚厚的冰霜。七竅之中,
都有冰藍色的寒氣混合著血絲逸出。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體內(nèi)對沖的狂暴力量碾碎。就在意識即將被劇痛和冰寒徹底吞噬的邊緣,
一道玄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寒潭深處,懸停在我上方。是凌霄。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在玄冰上痛苦翻滾、瀕臨崩潰的模樣,眼神幽深,不起波瀾。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向下。一股精純浩瀚的靈力,籠罩而下。這股力量并非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