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的密碼鎖發(fā)出 “嘀” 的輕響時，林溪正把最后一本相冊塞進閑置房間的抽屜。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投下整齊的光影，像她此刻強裝鎮(zhèn)定的心跳。
“在忙什么？” 沈雨薇的聲音帶著旅途的疲憊，行李箱的滾輪碾過地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好像聽到二樓有動靜?！?/p>
林溪猛地合上抽屜，指尖被夾得生疼。她轉身時撞到身后的書架，幾本厚重的精裝書掉下來，砸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悶響。“沒、沒什么，我?guī)蛷垕屨冶緯?。?/p>
沈雨薇站在門口，米白色的風衣還沒來得及脫，肩頭沾著細碎的雨珠。她的目光掃過散落的書籍，最終落在林溪發(fā)紅的指尖上：“手怎么了？”
“沒事?！?林溪慌忙把手指背到身后，卻被沈雨薇輕輕握住。女人的掌心帶著微涼的體溫，拇指在她的指關節(jié)上輕輕摩挲，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張媽說你昨天沒好好吃飯。” 沈雨薇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卻從行李箱里拿出個包裝精致的盒子，“給你帶的禮物?！?/p>
盒子里躺著一套嶄新的課本，從初中到高中，封面還帶著印刷廠的油墨香。最上面的英語課本里夾著張便簽，是沈雨薇凌厲的字跡：“每天學兩小時，我回來檢查?！?/p>
林溪的指尖拂過課本上的燙金校名，突然想起閑置房間里那本泛黃的樂譜。照片上的女孩穿著同樣的校服，笑容燦爛得像向日葵。“這是…… 你的母校？”
“嗯?！?沈雨薇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簾上，語氣淡得像被稀釋的茶，“那里的圖書館有全市最好的外文藏書，等你基礎打好了，可以帶你去。”
這個承諾像顆裹著糖衣的藥片。林溪知道，所謂的 “基礎打好”，或許要等到沈雨薇認為合適的時候。就像那本被鎖在抽屜里的病歷，真相永遠掌握在對方手里。
早餐時，沈雨薇突然說：“從今天起，每天早上我教你一小時英語?！?她把煎蛋推到林溪面前，蛋黃的邊緣煎得金黃，“你的發(fā)音很標準，不學可惜了?！?/p>
林溪握著刀叉的手頓了頓。她從未在沈雨薇面前說過英語，這個發(fā)現讓她后背發(fā)涼 —— 對方到底還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觀察？
書房的晨光里，沈雨薇的聲音帶著獨特的韻律。她教林溪讀雪萊的詩，指尖劃過單詞間的連字符：“注意重音，像這樣……” 溫熱的氣息拂過林溪的耳畔，帶著淡淡的薄荷香，是旅途帶回的味道。
林溪的注意力卻落在書桌的相框上。照片里的沈雨薇站在劍橋大學的草坪上，身邊的女孩穿著同款學士服，眉眼間竟和林溪有幾分相似。那個女孩的手臂搭在沈雨薇肩上，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正是閑置房間照片里的 “安”。
“她是……”
“我的大學同學?！?沈雨薇合上課本，相框被輕輕轉了個方向，背面朝向桌面，“后來出國了，很少聯(lián)系?！?/p>
說謊時，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這個小動作和林溪緊張時如出一轍。
下午的雨越下越大，敲在落地窗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林溪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沈雨薇整理出差帶回的文件。女人的側臉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柔和，睫毛上沾著窗外飄進的雨絲，像落了層細雪。
“這些是給福利院的新繪本?！?沈雨薇推過來個紙箱，“明天你帶去，孩子們肯定喜歡。”
林溪打開紙箱時，發(fā)現最上面放著本《青鳥》。插圖里的小鳥叼著鑰匙，正飛向緊鎖的城堡，和閑置房間里那本攝影集的最后一頁驚人地相似。
“這本書……”
“我小時候很喜歡?！?沈雨薇的筆尖在文件上停頓片刻，“說的是兩只鳥尋找幸福的故事，最后發(fā)現幸福其實就在身邊?！?/p>
林溪的心臟像被什么輕輕撞了下。她想起那疊被駁回的收養(yǎng)申請，想起病歷上的 “避免刺激源”，突然明白這個故事對沈雨薇的意義 —— 與其說是尋找幸福，不如說是害怕失去。
晚餐后，沈雨薇在廚房煮紅茶。林溪坐在島臺邊，看著她用銀質的茶匙攪拌方糖，動作優(yōu)雅得像場儀式。茶香混著焦糖的甜氣彌漫開來，模糊了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界線。
“下周開始學鋼琴吧?！?沈雨薇把茶杯推過來，杯壁上的花紋和閑置房間里的鋼琴防塵布一模一樣，“閑置房間的鋼琴我讓人調過了，音色還不錯。”
林溪握著溫熱的茶杯，指尖在杯沿上劃出細小的圓弧。她知道這不是詢問，而是通知。就像那些新買的課本，那些被精心安排的課程，都是沈雨薇為她鋪設的軌道，溫柔，卻不容偏離。
深夜的鎖舌輕響再次響起時，林溪沒有像往常一樣裝睡。她看著沈雨薇坐在沙發(fā)床邊緣，借著月光翻看那些新買的課本，指尖在 “林溪” 兩個字上反復摩挲，像在確認某種存在。
“睡不著？” 沈雨薇的聲音很輕，像落在湖面的雨絲。
林溪搖搖頭，又點點頭。窗外的雨聲里，她突然鼓起勇氣：“安…… 是你的妹妹嗎？”
沈雨薇的背影僵了僵。幾秒鐘的沉默后，她轉過身，月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三年前出車禍去世了?！?/p>
“對不起?！?/p>
“沒關系?！?沈雨薇的指尖劃過英語課本的封面，“她生前最大的愿望，是開家福利院，教流浪的孩子讀書。”
林溪看著她眼底翻涌的悲傷，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那些相似的眉眼，那些被精心記住的喜好，或許都只是因為她像另一個人。這個認知讓她心口發(fā)悶，卻又生不出怨恨。
至少，她得到的溫暖是真的。那些海鮮粥的香氣，那些創(chuàng)可貼的溫柔，那些深夜的守護，都不是假的。
“課本…… 我會好好學的?！?林溪的聲音在雨聲里顯得格外清晰。
沈雨薇的嘴角彎了彎，像被雨水洗過的月亮：“晚安，林溪。”
鎖舌輕響的余韻里，林溪看著天花板上的玫瑰花紋。新買的課本放在床頭柜上，月光在封面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根溫柔的鎖鏈。她知道，自己或許永遠成不了安，卻已經在沈雨薇編織的世界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這個位置或許帶著禁錮，卻也藏著獨有的安穩(wěn)。就像那些新買的課本，翻開時是陌生的知識，讀進去，卻能找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 一個被沈雨薇精心守護，也精心圈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