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是奉旨盜自己的墓我叫崔七,長安萬年縣一個管田畝的小吏。
有天戶部尚書對我說:把你家祖墳挖開,里頭藏了叛軍名冊。我大驚:“大人,
家父入殮時小人親見,只有瓦罐陪葬!”尚書冷笑:“你崔家世代清貧,
卻偏偏葬在水路通衢之地?!薄叭缃袼}將斷,長安即將大旱,陛下說掘墓通水勢在必行。
”后來我在墓中竟真翻出前朝秘色瓷瓶,尚書眼中精光乍現。我打開瓷瓶,
見其中無骨無灰無金錠——只有一卷黃麻紙攤開,戶部十二年前的核田令上,
簽著在場所有人的名字。而瓷瓶底部,靜靜躺著前朝最后一尊真佛骨。黃塵像是有生命般,
死命往人的口鼻里鉆。長安城外的這條官道,活像條被曬蔫了的巨蟒,
盤臥在萬年縣邊緣那灰撲撲的土地上。七月驕陽沒有半分惻隱,滾燙的光砸在塵土路上,
騰起陣陣肉眼可見的、令人窒息的熱浪,撲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路兩旁枯槁的蒿草勉強立著,葉子卷曲焦黃,稍一觸碰就簌簌成粉。
空氣稠得如同凝固的豆油,一絲風都沒有,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我叫崔七,
一個名字就透著敷衍的排位,長安萬年縣衙里最邊緣的刀筆小吏。
此刻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這能把馬蹄鐵熔化的路上,
身上那件褪了色的深青公服早就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背脊上,黏膩得如同另一層皮膚。
肩胛骨那塊被磨破又補過的料子,此刻更是蹭得人生疼?!啊€有……三戶。
”喉嚨干得發(fā)裂,我咽了口唾沫,只換來一陣砂紙摩擦般的刺痛,聲音被蒸騰的熱氣扭曲,
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來。旁邊的孫老拐,是我這個行營隊伍僅有的跟班,
一張老臉皺得像曬干的橘子皮。他吃力地拖著一架獨輪車,
上面堆著我們全部吃飯的家什:幾卷沉重泛黃的田畝黃冊,
一個裝滿了各種刻好刻壞的木質魚符(簡易田界標記)的木箱,
一瓦罐渾濁得看不清底的井水,還有幾塊能砸死人的干面餅。他聞聲只抬起渾濁的眼,
瞥了我一下,布滿老繭的手往腦門子上一抹,蹭下一把油汗甩掉,
渾濁的汗水順勢滲進黃土里?!爸鞑?,歇……歇口氣吧……”他喘得像破風箱,聲音嘶啞,
“這鬼天……”我沒應聲,只從袖袋里摸出一塊略潮的墨塊和一方薄薄的、發(fā)白的木牘。
前方不遠處,一座低矮的土坯院孤零零杵著。院墻早已斑駁不堪,大片大片的土坯脫落下來,
露出墻心里參差的麥草秸。屋頂上鋪蓋的茅草焦黃稀疏,勉強搭著,
一副隨時會被熱浪掀翻的模樣。院里隱隱傳來爭執(zhí)聲,尖銳,且絕望?!啊贍?!
實在沒了……一粒米都……”一個婦人干嚎般的哭求聲,穿破了令人昏沉的死寂。“放屁!
”另一個兇戾的男聲粗暴打斷,“上月官家核田,你們這些刁民!報的就是這些地?
地里能種出草籽?你當老子瞎?!”孫老拐拖著車到了院門口,往里瞄了一眼,立刻縮回頭,
壓低聲音:“是里正王麻子的人,在催繳攤派……還有今年的秋賦……”院子里,
四五個穿著皂隸服飾、卻敞著懷歪著帽子的漢子,
正蠻橫地圍住一個枯瘦如柴的老農和他的妻子。兩個衙役拽著地上一個半癟的粗布袋往外拖,
破口里撒出幾?;覔鋼涞碾s糧,那老農死死扒住袋口,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婦人癱坐在地,
摟著兩個瑟瑟發(fā)抖、衣不蔽體的孩子,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哭。
幾道長長的淚痕沖開她滿是塵土的臉,卻很快又糊成一團泥印??諝饫锍私^望,
還混雜著一股牲口糞便和食物腐敗的酸餿味兒,直沖腦門。這味道,這景象,
在萬年縣的窮困坊巷里,太熟悉了。心頭那點微末的“公務感”,
頃刻間被這活生生的煎熬碾得粉碎。只覺得肩背上的破衣片摩擦得更疼,
手上這卷冰冷的黃冊,重得像鉛塊。我默默將墨塊和木牘塞回袖中,準備繞過去。腳步剛抬,
那催糧的皂隸頭頭,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猛地回頭看到了我,
那雙被酒氣和驕陽熏得發(fā)紅的三角眼掃過我身上的青袍,還有孫老推著的獨輪車,
以及車上那露出卷軸的黃冊,臉上立時堆起一種混雜著戒備和油膩的假笑?!皢?!
萬年縣崔主簿?稀客稀客!”他拖著長音,“怎么著,上官又來‘撫慰’民情了?
還是清丈田土???”話語里的刺,毫不掩飾。我這種冷衙門的小吏,
在他們這些“做實事的”面前,什么都不是。王麻子手下,
盡是這種見風使舵、欺軟怕硬的貨色。他走近兩步,
身上一股濃烈的汗臭和劣質酒氣混合的味道直逼過來:“我說崔主簿,你也看見了。刁民!
都是刁民!哭窮誰不會?可官差得吃飯,上官交辦下來的‘獻禮’、‘歲供’、‘平安錢’,
哪一樣不是我等兄弟刀尖舔血討下來的?您這清湯寡水、磨磨嘴皮子的差事,清閑,
是真清閑?!彼砗竽菐讞l漢子也跟著發(fā)出幾聲揶揄的嗤笑,
目光肆無忌憚地在我和孫老拐那點寒酸家當上逡巡。我胃里一陣翻攪。不是憤怒,是厭倦。
像腳下被反復踩踏的黃土,沾滿了黏糊糊的唾沫星子。我只想離開,
只想趕緊記完剩下的三戶田畝,回到我那同樣低矮悶熱的廨舍去,熬過這該死的一天。
“只是公務?!蔽掖瓜卵燮ぃ荛_他那雙渾濁發(fā)紅的眼睛,聲音平板無波,側身要走。
“站?。 蹦侨藚s猛地伸出手臂,像堵墻一樣擋在前面,
滿是粗硬老繭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公務?他娘的,你們戶房清丈一遍,
工房又核一遍!地就是那些地,翻來覆去折騰,田稅都收到天祐二十八年去了!
收得這些刁民底褲都穿不上,我們催命的有意思?”他噴著唾沫星子,
酒后的戾氣在熱風里膨脹,“崔主簿,回去給戶房楊書辦遞個話,
別光知道按著黃冊勾勾畫畫、敲算盤珠子!底下沒油水了,骨頭敲碎了也榨不出幾兩銀!
讓他那官兒做的,也松快松快,給我們這幫跑腿的兄弟活路走!”“楊書辦?”我頓了頓,
抬起頭,目光掃過他滿是戾氣的臉和擋著的手臂。楊書辦?
那個只會逢迎上官、對下極盡盤剝的勢利眼?“好,楊書辦?!蔽业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
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連自己都覺得嘲諷的喑啞,仿佛那不是個名字,
而是腳下一塊硌腳的石子。我微微挪步,避開那散發(fā)惡臭的手臂,繞開他,
徑直朝著下一戶需要核對的院子走去。身后,婦人絕望的哭泣和老農沉重的悲嚎漸漸遠了,
但刀疤臉那幾句混賬話,卻像蒼蠅一樣在耳朵里嗡嗡地響。田畝?活命?
在這天災人禍堆到人喉嚨口的時候,誰理你那冊子上幾尺幾分?
誰顧得上你畫沒畫準那木頭魚的符契?都是水中月,鏡中花,糊弄鬼的玩意。
腳下的土曬得滾燙,隔著薄底布鞋硌著腳心,每一步都踩著一攤散碎的無聊。
夕陽終于墜在長安城西頭那些坊墻的剪影后,光線迅速變得昏黃而曖昧,
不再有正午時那種囂張的灼人感,卻像一塊臟污的舊棉布,裹得人悶不透氣。
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歪斜地爬在尚有余溫的黃土路上,顯出幾分疲沓的猙獰。
我和孫老拐終于拖著比來時更慢、更沉重的腳步,
了最后三戶數字的木牘——上面多了幾道被汗水模糊的墨跡——以及那份更加沉重的無力感,
回到了城里。萬年縣衙在暮色里沉默著。深黛色的墻磚比白日里更顯凝重、壓抑,
高聳的檐角沉默地刺向昏黃的天空,像一頭巨大的、疲憊的獸盤踞著??諝庖琅f是凝滯的,
但那股無處不在的灰塵氣息中,
似乎混入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尋常的焦灼——或許是來自那些散衙官員的馬蹄踏過的塵土,
又或許是空氣中某種無形的壓力在悄然彌漫。剛踏進戶房那低矮、陳舊的廨舍大門,
一股由汗臭、積年的陳腐紙張、劣質墨錠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嘔的“衙門味”就撲面而來。
幾個相熟的低階書辦正在整理案卷,準備歸置好下值。平日里這時候,
總有些低聲的牢騷或閑話,今日卻異常安靜。一種壓抑的沉默籠罩著這里,
只有紙張翻動和木匣碰撞發(fā)出的輕微脆響??諝庀袷强嚲o的弓弦,每個人的動作都透著謹慎。
我剛把自己那身幾乎要糊在身上、汗透的破公服脫下,準備掛到角落那根磨得溜光的木釘上,
背后就傳來一個刻意拖長了調子的尖細嗓音,帶著一股冰碴似的涼意:“喲,
我們崔主簿回衙了?今日‘撫慰’民生,甚是辛勞啊?!睉舴抗芪陌负碗s役的頭頭,
書辦楊慎——那張刻薄寡恩的臉上習慣性地掛著絲假笑,皮笑肉不笑地湊了過來。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淺青色官服,腰帶扣子擦得锃亮,袖口干干凈凈,
與我們這些在泥塵里滾爬的人格格不入。他湊得很近,
聲音像爬行的蛇鉆入耳膜:“今日延興門外的王大,可是好一頓編排我們戶房吶!
說我們勾勾畫畫,折騰得他們沒活路……你說,這話會不會傳入某些貴人耳朵里?
”他的小眼睛死死盯著我,試圖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慌亂。我動作沒停,
將破舊公服掛上木釘,發(fā)出輕微一聲“噠”。肩胛骨那塊補丁蹭到木刺,
又是一陣細細密密的疼?!巴醮螅俊蔽肄D過身,臉上大概是沒什么表情的,“戶房核田,
依律而行。刁民阻撓公務,自有法司處置。”聲音干澀平板,像在用鈍刀刮木頭,
“倒是楊書辦手眼通天,耳報神跑得真快。”楊慎臉色瞬間一沉,那點假笑掛不住了,
正要再開口,戶房那兩扇破舊的雕花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哐當”一聲推開!力道極大,
帶進一股燥熱的晚風,撞得旁邊書架上幾卷紙嘩啦作響。屋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齊刷刷扭頭望去。門口,兩個穿著暗紅色禁軍戎服、腰佩長刀的軍官肅立。
他們身形挺拔如松,目光銳利如刀,一掃屋內的陳腐,帶著一股冰寒的煞氣。當先一人,
面皮黝黑如鐵,眉骨下一道寸許長的舊疤痕斜斜劃過鬢角,眼神掃過眾人,如同利刃刮骨,
最后定在我身上,沒有半分游移?!澳奈皇侨f年縣戶房,主簿崔七?”聲音像在砂石上磨過,
字字冰冷,不容置疑。心臟,像一面破鼓,被人在死寂的夜里狠狠槌了一下,猛地一縮。
楊慎那點陰沉算計瞬間僵在臉上,化作一種混雜了恐懼和看好戲的驚疑。
周圍原本整理卷宗的書辦們也定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屋內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低劣燈油燃燒時那嗶剝的輕微聲響。
手心里黏膩的汗水不知何時沁了出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像角落里滋生的冰冷苔蘚,
悄然纏上了脊椎。長安城的夜晚,從來比白日更兇險。在兩道寒光般的視線注視下,
挺直了因終日躬身書寫而有些佝僂的背脊——盡管這動作更像是一種面對刀鋒時本能的戰(zhàn)栗。
“下官……崔七?!焙韲蹈傻靡曇羝D澀地從齒縫里擠出,如同推著一輛銹蝕千年的車。
臉上帶疤的禁軍軍官,眼角的肌肉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是那道舊疤牽動的錯覺。
他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只側身一步,讓出通路,對著門外甬道方向略一頷首,
動作簡潔得像一聲命令的下達?!罢??!边@甬道白日里走慣了,
是衙門里溝通前后庭院的必經之路,青石鋪就,卻被無數人踩踏得光滑而冰冷。而此時,
暮色已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壓向地面。
甬道兩側那些早已枯死、只剩虬曲枝干的樹影,在昏暗的光線下被拉長扭曲,
投在冰冷的石板上,像一群無聲獰笑的鬼魅,隨時會伸出爪牙。
只有前頭禁軍官靴踩在青石上發(fā)出單調、沉重、極有壓迫感的“篤、篤”聲,
在死寂的巷道里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也敲打著心口的鼓。甬道盡頭,
是一處小小的四方院落,圍著正房和兩側廂房的回廊。
平常這里是幾位縣佐處理緊急公務或等候上官召見的地方,白日里也算有些生氣。此刻,
庭院的正中位置,卻赫然擺放著一張烏木圈椅!椅旁一燈如豆,
豆大的火苗在凝滯如水的空氣里紋絲不動,
只吝嗇地在圈椅周圍投射出一小團顫巍巍的昏黃光暈。椅上端坐一人。那身朱紫色的官服,
即使在微弱的火光下也流動著深沉而威嚴的光澤。袍服上用銀線精繡的仙鶴云紋,
隨著他極其輕微的呼吸起伏,在幽暗中偶現一絲冰冷的光點,如同深淵中窺視的眼。
那人約莫五旬開外,面皮是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不見日光的白皙,
下頜留著一縷修剪得極為精細的山羊須。他并未抬眼,只微垂著眼瞼,
仿佛在審視自己置于膝上的、那幾根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圓潤而干凈,
在昏燈下泛著微微的暖玉光澤。然而當我們的腳步聲打破了院中的死寂,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那雙眼!沒有絲毫波瀾,不見喜怒,
只有一種常年浸淫在權勢巔峰之人才能磨礪出的、無情的漠然。像一口千年玄冰鑿成的古井,
深不見底,能瞬間凍住投進去的所有光線和活氣。只隨意一掃,
先前帶路的那個疤面軍官便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立刻躬身退后數步,垂首侍立,
姿態(tài)恭謹得像塊石頭。萬籟俱寂。院角的蟲鳴早就在某種無形的威嚴下銷聲匿跡。
昏黃的燈焰像是被凍住了,只有圈椅下那人被拉得極長的影子,
詭異地鋪陳在冰冷的青磚地面上,濃重得如同某種不祥的獸跡。身后跟著的楊慎等人,
在踏進這個院門的瞬間就已屏住了呼吸,腿肚子似乎在微微打顫。我也停下了腳步,
喉嚨里干渴得像被塞滿了滾燙的沙礫。這排場,
這沉默……遠超了我畢生能接觸到的所有“上官”。我深深吸了一口混濁的空氣,
試圖壓下胸腔中那擂鼓般的震響,膝蓋不由自主地彎曲,依照官場上最標準的儀軌,躬身,
垂首,行了一個挑不出錯漏的參拜之禮。“卑職萬年縣戶房主簿崔七,
拜見……” 聲音出口,帶著難以掩飾的沙啞和緊繃。稱謂……這位大人,我從未見過!
就在這剎那的停頓間,那朱紫官袍下冰冷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我的臉上?!安槐囟喽Y。
” 聲音不高,甚至談不上嚴厲,平平無波,每個字卻都裹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
清晰地敲在院落里每個人的神經上?!氨竟?,崔胤?!贝挢??! 戶部尚書,當朝宰輔?!
腦中轟然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猛地炸開,一片空白之后是無法遏制的狂潮!
眼前這威嚴的庭院似乎搖晃了一下。戶部尚書,宰輔之尊!
怎么可能出現在萬年縣這逼仄的下級縣衙院落里?親自召見我這個區(qū)區(qū)從九品的小主簿?
那“崔”字更是驚雷般劈入腦海……同為崔姓?這姓氏在關隴故地如同路邊的石頭一樣平常,
但此刻……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的荒謬與冰寒交織的恐怖感,從足底沿著脊椎骨蛇行上竄,
死死攫住了心臟,幾乎要窒息。他姓崔?為何單單點我崔七?!
我原本只是按照規(guī)矩躬下的身體僵在當場,像一截被凍死的枯木,連最基本的應答都忘記了,
腦海中只剩一片嗡鳴。崔胤的目光平靜無波,并未因我的失態(tài)而有絲毫變化,
像在看一只隨時可以被攆死的螻蟻。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反應,
那雙保養(yǎng)得宜的手依舊交疊在膝上,只用那平靜到近乎詭異的語調,
吐出了足以將我徹底擊入無底深淵的話語:“戶部查得,叛軍余孽,私攜重器名錄一份。
”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極清晰,像在刀尖上滾動,“匿藏之處,
卻在你——崔七——父輩墳塋之內。”平地驚雷!大腦“嗡”的一聲,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父親?墳塋?叛軍名錄?!我爹……一個老實巴交、給坊市扛了半輩子苦力的力夫,
窮得連件像樣的壽衣都沒有,
入土那日我親眼看著……一口薄薄的、連漆都沒上的松木棺材沉下去,
里面只有娘縫給他的一件粗布衣衫,和一個他用了半輩子、腌咸菜的粗陶瓦罐!瓦罐!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如同最猛烈的巨浪轟然拍下,把我拍得搖搖欲墜。身體本能地發(fā)出抗拒,
聲音幾乎是沖口而出,帶著難以遏制的尖利和顫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大人明鑒!
家父入殮……卑職親見!棺內……棺內僅有一舊陶瓦罐!此外空無一物!絕無叛軍名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