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玄雀：蛛網(wǎng)與利刃大胤皇宮的夜晚，表面的繁華褪去，露出森冷的骨骼。
在遠離御花園絲竹喧囂、鳳儀宮香薰暖帳的角落，
在那些被月光吝嗇照耀、荒草蔓生的宮墻夾道和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廢棄殿宇陰影里，
才是真正屬于沈昭的王國。她如同最精密的機括，
悄無聲息地從“冷宮”——昭陽殿一處不起眼的角門閃身而出。
墨色斗篷將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實，布料是特制的，不會在行動中發(fā)出絲毫聲響。
腳下是特制的軟底靴，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夜貓潛行。
穿過荒蕪得只剩下枯枝敗葉的花園，
在一座早已無人打理、爬滿藤蔓的半傾頹太湖石假山后停下。月光吝嗇地灑下幾縷，
映照出她斗篷下白皙而沉靜的下頜。指尖在幾塊看似尋常、實則內(nèi)嵌精鐵機括的石磚上，
以一種特定的韻律輕叩。“嗒…嗒嗒…嗒…嗒嗒嗒…”輕微的機括轉(zhuǎn)動聲幾乎被風(fēng)聲掩蓋，
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在石壁上悄然滑開。
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干燥墨錠、隱約藥草和地下濕土的氣息撲面而來。燭火搖曳，
映照出里面一個不算寬敞、卻布置得井然有序的地下密室。
幾張粗糙的木案上堆滿了卷宗、密信、地圖，甚至還有一些小巧的機括零件。
幾個同樣身著緊身夜行衣的身影，如同泥塑木雕般靜立。為首的中年男子，
面容普通得扔進人堆里立刻消失，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透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沉穩(wěn)。
他是“玄雀”的左使，陳默。“殿下?！标惸穆曇舻统辽硢?，帶著絕對的恭敬。
沈昭摘下兜帽，那張足以令后宮佳麗失色的容顏在昏黃燭光下顯露無遺。肌膚如玉，
眉眼如畫，本該是傾國傾城的柔弱模樣。然而，那雙眸子卻清澈得驚人，深邃如寒潭，
里面沒有一絲屬于深宮弱女的迷?；虬г?，只有冷靜到極致的理智和不容置疑的威儀，
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白日里那個在眾人眼中沉默寡言、怯懦平庸、被遺忘在冷宮的“昭陽公主”假象，
在此刻蕩然無存?！罢f?！彼穆曇舨桓撸謇淙缬袷鄵?，帶著一種天生的上位者氣息。
“殿下，”一名身形瘦小的女子上前一步，代號“夜鶯”，聲音清脆，
“皇后娘娘昨日以‘賞賜’為名，密召吏部右侍郎周顯至鳳儀宮偏殿，足足談了一個時辰。
我們的人從鳳儀宮灑掃小監(jiān)處得知，周顯離去時袖中鼓囊，面色凝重。
結(jié)合近期江南道幾個肥缺將調(diào)任的消息，娘娘用意昭然，恐是為其娘家侄兒鋪路。”江南！
大胤的糧倉稅賦重地。沈昭眼底寒光一閃。皇后一族的手，伸得太長了。
“兵部庫房入庫記錄，”另一名身材魁梧、代號“鐵鷹”的男子接口，聲音渾厚，
“新進的一批北地精鐵鍛造的箭鏃，賬目清點三萬支。
但‘鼴鼠’（安插在兵部庫房的內(nèi)線）昨夜冒險實測，實際入庫不足兩萬一千支。差額巨大，
去向不明。負責(zé)此次入庫盤點和后續(xù)清點的，是皇后遠房表親、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王賁的心腹校尉。
”武器！還是精鐵箭鏃！這可不是一般的貪墨。沈昭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輕輕劃過，
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仿佛在撥動無形的琴弦，彈奏著權(quán)謀的殺伐之音。“江南是國之命脈，
豈容外戚蛀蟲啃噬？”沈昭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冰冷的穿透力，
“‘柳枝’（安插在吏部的小吏），讓他想辦法，在后日早朝前，
把周顯密會皇后、江南官缺有異動的‘風(fēng)聲’，
務(wù)必‘無意間’漏給御史臺的張正清張老大人。記住，要‘無意’，要‘惶恐’。
張老頭為人剛直，最恨裙帶營私，尤其江南乃他桑梓之地，這把火一定能燒起來。”“是！
”夜鶯立刻應(yīng)下?！爸劣诒俊鄙蛘训哪抗廪D(zhuǎn)向鐵鷹，眼神銳利如刀，
“盯死那個王賁的心腹校尉，還有王賁本人。箭鏃不是小數(shù)目，必定有跡可循。
查清具體流向，是倒賣給了地方豪強？還是……流向了某些不該擁有精良軍械的‘府邸’？
”她的聲音微頓，意有所指，“無論查到誰頭上，務(wù)必拿到鐵證！人證、物證、交接文書，
一樣都不能少?！浮睦Γ娧艍蜾h利。”“屬下明白！定不負殿下所托！
”鐵鷹沉聲領(lǐng)命，眼中閃過嗜血的興奮。他們這些被沈昭從泥濘和黑暗中拉起來的人，
早已將忠誠和熱血獻給了這只蟄伏的“玄雀”。沈昭微微頷首。五年前，母妃“病逝”，
她被冠以“克親”之名打入這形同冷宮的昭陽殿，受盡白眼和輕慢。那時的她，弱小無助，
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她沒有沉淪于自怨自艾，反而利用這份被遺忘的“優(yōu)勢”，
以驚人的毅力和智慧，用母妃留下的一點微薄人脈和遺產(chǎn)作為火種，
一點點編織起這張名為“玄雀”的巨網(wǎng)。網(wǎng)羅的，
小吏、家破人亡的江湖客、身懷秘密的宮女太監(jiān)……她用情報、用利益、用共同的生存渴望，
將他們凝聚成一股暗夜中的力量。收集秘密，不是為了爭寵奪愛，
而是為了在刀光劍影的宮廷中，握住不被他人隨意宰割的籌碼。她要做的，
從來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而是掌控棋局的棋手，哪怕這棋盤暫時只在方寸之地?！岸既グ?，
小心行事?！彼龘]揮手，重新戴上兜帽，將那張絕色容顏和洞悉一切的眼神再次隱沒于黑暗。
密室的燭火次第熄滅，人影如同鬼魅般融入石壁縫隙后的通道，消失無蹤。石壁悄然合攏，
仿佛從未開啟過?；膱@依舊死寂，只有冷月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二) 宮宴迷局：溫玉藏鋒翌日，御花園張燈結(jié)彩，絲竹盈耳。
為迎接北燕質(zhì)子蕭珩的宮宴，處處彰顯著大胤的“天朝氣度”與“懷柔遠人”。
沈昭的位置被安排在視野不佳的角落，緊挨著幾盆開得過于熱鬧的牡丹，
濃郁的香氣幾乎令人窒息。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藕荷色宮裝，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
低眉順眼地坐著，仿佛與周遭的繁華格格不入，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她小口啜飲著溫?zé)岬那宀瑁抗鈪s如同最精密的羅盤，平靜而快速地掃視全場。
高踞御座的皇帝，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眼神深處卻有著帝王特有的審視與算計。
雍容華貴的皇后，談笑風(fēng)生，舉手投足間盡顯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但那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
卻逃不過沈昭的眼睛。幾位皇子，或故作豪爽，或溫文爾雅，或沉默寡言，
彼此間眼神交匯的剎那，暗流洶涌。而那個坐在下首，
接受著最多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目光的焦點——正是北燕質(zhì)子蕭珩。
他身著一身大胤式樣的月白云紋錦袍，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修長。墨發(fā)用玉冠束起，面如冠玉，
唇邊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溫潤笑意，應(yīng)對著各方或真心或假意的寒暄，姿態(tài)謙恭有禮，
談吐溫和得體，將一個“寄人籬下、謹小慎微”的質(zhì)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但沈昭的指尖，
在茶杯溫?zé)岬谋谏陷p輕摩挲著。破綻，在細微處。
當(dāng)一位皇子帶著幾分輕慢之意向他敬酒時，他躬身回禮的瞬間，那低垂的眼睫下，
飛快掠過的一絲冰冷，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當(dāng)皇后身邊的掌事太監(jiān)帶著居高臨下的口吻詢問北燕風(fēng)物時，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笑容依舊溫和，但握著酒杯的手指骨節(jié)，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像一個完美的演員，
套著一層溫潤如玉的殼子。而這層殼子下，藏著的是什么？不甘？仇恨？還是……野心？
宴至酣處，皇帝興致高昂，借著酒意提議讓皇子們下場比試騎射，以彰“大胤武風(fēng)”。
御花園一角早已設(shè)好箭靶。氣氛頓時熱烈起來。皇子們或躍躍欲試，或故作謙遜下場。
弓弦錚鳴，箭矢破空，引來陣陣喝彩或惋惜。輪到蕭珩時，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看好戲的意味。一個敵國質(zhì)子，在別國宮廷展示武藝？
這本身就是一種試探和羞辱?！氨菹潞駩?，蕭珩惶恐?！笔掔衿鹕?，走到場中，
對著御座深深一揖，姿態(tài)放得極低，“蕭珩生于北地，雖粗通騎射，但技藝疏淺，
恐貽笑大方，污了陛下及諸位殿下的慧眼?！薄罢O，質(zhì)子過謙了！”皇帝大手一揮，
笑容滿面，眼底卻無多少溫度，“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點到即止即可。
也讓朕看看北地男兒的風(fēng)采嘛！”話已至此，推脫便是失禮。
蕭珩面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和惶恐，恭敬應(yīng)道：“既如此，蕭珩獻丑了。
”他走到擺放弓箭的案前，動作略顯生疏地拿起一張硬弓，掂量了一下，似乎在測試分量。
然后，他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這一刻，沈昭放下了茶杯，全身的感官瞬間繃緊。
只見蕭珩深吸一口氣，雙臂緩緩拉開弓弦。他的動作流暢，姿態(tài)甚至帶著一種優(yōu)雅的美感，
仿佛不是在拉弓，而是在撫琴。然而，就在弓弦被他拉至滿月，
箭簇穩(wěn)穩(wěn)指向五十步外箭靶紅心的那一剎那——沈昭的心臟，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瞬間繃緊如鐵的肩背線條！那凝神瞄準時，
眼神中驟然爆發(fā)的、如同雪原孤狼鎖定獵物般的銳利精光！
那是一種融入骨血的、屬于頂尖獵手和戰(zhàn)士的本能反應(yīng)！
絕非一個“粗通騎射”、“技藝疏淺”的質(zhì)子所能擁有的！更讓她心驚肉跳的，
是一個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動作——就在他松開弓弦的前一瞬，他的食指指尖，
在箭羽的末端，極其輕微、極其快速地捻動了一下！那動作快如閃電，
若非沈昭常年訓(xùn)練出的、能在燭火搖曳中分辨蠅頭小字的眼力，絕難發(fā)現(xiàn)！
曾在“玄雀”耗費巨大代價才獲取的一份關(guān)于北燕秘檔中見過的、某種特殊暗號手勢的起勢！
雖然不完全一樣，但神韻極其相似！“嗖！”箭矢離弦，帶著破空之聲，
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靶心的邊緣。不偏不倚，既不算出彩，也不算丟臉?！昂?！”皇帝帶頭撫掌，
眾人紛紛附和。蕭珩放下弓，臉上又恢復(fù)了那副溫順謙卑的笑容，對著四周躬身致意，
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鋒芒只是沈昭的幻覺。沈昭卻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指尖冰涼。
茶水的苦澀在口中蔓延開。這個蕭珩，哪里是溫順的綿羊？
分明是一條披著羊皮、潛藏獠牙的毒龍！他隱藏得太深，太完美，也……太危險了！
他入胤為質(zhì)，目的絕不單純。那捻動箭羽的動作，是給誰看的信號？這大胤宮廷之中，
難道已有他的同伙？(三) 月下驚心：棋逢對手宮宴終散，喧囂褪盡。
如水的月光灑在寂靜的宮道上，將朱紅的宮墻和琉璃瓦頂染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沈昭拒絕了宮女提燈的跟隨，獨自一人走在回昭陽殿的僻靜小徑。夜風(fēng)帶著涼意，
吹拂著她的衣袂，也吹散了幾分宴會上沾染的脂粉香氣。她需要這片刻的獨處和清醒，
來消化今夜的信息，尤其是關(guān)于那個危險的質(zhì)子。轉(zhuǎn)過一處爬滿藤蘿的回廊拐角，
前方月光被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完全擋住。沈昭的腳步倏然頓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她的手悄然滑入袖中，握住了那柄特制的、淬了麻藥的袖里劍。
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俊美無儔的側(cè)臉輪廓，正是蕭珩?！罢殃柟鳎?/p>
”他微微頷首，聲音溫潤依舊，如同上好的玉石相擊，
在這寂靜的夜里卻清晰地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探詢，“更深露重，宮道曲折，
公主千金之軀獨自夜行，需萬分小心才是?！?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帶著一種看似關(guān)切，
實則充滿侵略性的審視。沈昭的心猛地一沉。他是刻意在此等候！她面上不動聲色，
緩緩松開袖中的劍柄，微微屈膝還了一禮，語氣平淡無波，
聽不出半分情緒：“多謝質(zhì)子殿下關(guān)心。本宮久居冷宮，早已習(xí)慣這清冷路徑。倒是殿下，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如霜，直視蕭珩深邃的眼眸，“初來乍到，對這深宮九曲回廊，
似乎……頗為熟稔？竟能在此‘偶遇’本宮？”她的反問，同樣帶著鋒刃，
直指對方行蹤可疑。蕭珩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磁性悅耳，卻如同夜梟的啼鳴，
在寂靜中平添幾分詭譎。他向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無形壓力瞬間籠罩了沈昭，
月光被他寬闊的肩膀遮擋大半?！吧顚m似海，暗礁叢生，步步皆需如履薄冰。
”蕭珩的聲音依舊帶著笑意，眼神卻變得幽深難測，仿佛能吸人魂魄的漩渦，“不熟悉路，
如何能避開暗流，活下去呢？就如同……”他刻意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鎖住沈昭，
將她從頭到腳細細“丈量”了一遍，“就如同公主殿下這般明珠美玉，
卻甘愿沉寂于冷宮一隅，遠離繁華，豈非……暴殄天物？在下只是萬分好奇，
不知公主是如何在這看似死水微瀾、實則殺機四伏的絕境之地……活得如此……氣定神閑，
波瀾不驚？”他的話語，如同淬了蜜糖的毒針，精準無比地刺向沈昭最深的秘密！
每一個字都帶著試探，每一個停頓都充滿暗示。沈昭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搏動，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涌向頭頂，又瞬間冷卻。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是試探還是篤定？他是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