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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曉時分灰燼逢春 佑個柚子 18280 字 2025-08-05 12:3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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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晏行沒有再去刻意“偶遇”。他花了幾天時間,動用了些非常規(guī)的手段,終于查到了江哲煜那晚吃的白色藥片——一種用于治療嚴(yán)重焦慮和抑郁障礙的處方藥。這個信息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他心上。那些冷峻的文字、疏離的氣質(zhì)、拒人千里的清醒…原來并非天生,而是傷痕結(jié)成的痂。那句“灰燼太多”的重量,此刻才真正有了實(shí)感。

一種混雜著心疼、酸澀和前所未有的責(zé)任感,悄然滋生。

三天后,一個悶熱的午后。賀晏行沒有提前打招呼,直接驅(qū)車來到了位于西環(huán)一棟舊唐樓里的江哲煜工作室兼住所。樓道狹窄昏暗,墻壁斑駁,空氣里彌漫著舊書和潮濕的氣息,與江哲煜在公開場合展現(xiàn)的清冷形象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扇漆色剝落的鐵門前,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里面沉寂了幾秒,才傳來腳步聲。門開了一條縫,江哲煜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色T恤,頭發(fā)有些凌亂,臉色依舊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吹介T外的賀晏行,他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和…下意識的防備,隨即被強(qiáng)行壓下,只剩下慣常的冷淡。

“賀少?”他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不易察覺的緊繃,“有事?”

賀晏行沒有像以往那樣帶著風(fēng)流倜儻的笑意,他神色平靜,甚至有些嚴(yán)肅。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一個印著藥房Logo的紙袋,目光坦然地直視著江哲煜:“路過藥房,看到這個牌子有貨,順手帶了?!?他報(bào)出的,正是江哲煜吃的藥的名字,語氣自然得像在說順手帶了份報(bào)紙。

空氣瞬間凝固。

江哲煜扶著門框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xiàn)了裂痕——震驚、被侵犯的慍怒、狼狽,還有一絲被戳穿最不堪秘密的恐慌。他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住賀晏行,聲音冷得像冰渣:“你調(diào)查我?”

賀晏行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沒有道歉。他平靜地迎上那冰冷的審視,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誠:“是。書店那晚之后,我查了。” 他頓了頓,看著江哲煜眼中翻騰的怒意和受傷,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直白,“江哲煜,我不是來看你笑話,也不是來施舍同情。我只是…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路過藥房,看到有,就買了。僅此而已。”

這番直白到近乎莽撞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江哲煜搖搖欲墜的心房上。憤怒、羞恥、被窺探的難堪…種種激烈的情緒在他胸口沖撞。他應(yīng)該立刻甩上門,用最冰冷的語言將這個擅闖他私人領(lǐng)域、揭穿他最深傷疤的賀晏行徹底驅(qū)逐。這才是他一貫的做法。

可是…賀晏行的眼神里,沒有他預(yù)想中的獵奇、憐憫或居高臨下。那里面只有一種近乎沉重的平靜,和一種…笨拙的、試圖靠近的真誠。那句“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像一根細(xì)小的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憤怒的氣球,留下一種無力而酸澀的真空。

兩人在狹窄的樓道里沉默對峙。老舊風(fēng)扇在屋內(nèi)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空氣悶熱黏稠。賀晏行舉著藥袋的手沒有放下,像一個固執(zhí)的、等待宣判的囚徒。

良久,久到賀晏行幾乎以為那扇門會在他面前重重關(guān)上時,江哲煜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他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緒漸漸褪去,只剩下濃重的疲憊和一種認(rèn)命般的空洞。他側(cè)開身,讓出了門口的空間,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自嘲和一種破罐破摔的疲憊:

“進(jìn)來吧。地方小,賀少別嫌棄?!?他沒有看賀晏行,轉(zhuǎn)身徑直走回屋內(nèi),背影單薄而蕭索。

這無聲的邀請,比任何語言都更具沖擊力。賀晏行心頭一震,那股酸澀感再次洶涌而來,但這次,里面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層碎裂的微響。他邁步走了進(jìn)去。

屋內(nèi)比想象中更簡樸,甚至稱得上清寒。堆滿書籍和稿紙的書桌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一張舊沙發(fā),一個簡易書架,再無長物??諝庵袕浡鴿庵氐呐f書、墨水和…未散的廉價煙草味道。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窗臺上幾盆養(yǎng)得極好的綠植,在悶熱的空氣中頑強(qiáng)地伸展著翠綠的葉子,透著一股倔強(qiáng)的生機(jī)。

江哲煜背對著他,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灰撲撲的樓宇縫隙。賀晏行默默地將藥袋放在唯一還算整潔的小茶幾上。他沒有坐下,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目光掃過那些堆積如山的稿紙,上面是密密麻麻、力透紙背的字跡。這里的一切,都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掙扎、孤寂與某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jiān)持。

“看到了?”江哲煜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卻像裹著冰,“這就是我的世界。狹小,混亂,充滿了…見不得光的藥片和揮之不去的煙味。和你賀少金碧輝煌的天地,云泥之別?!?他頓了頓,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自我剖析,“現(xiàn)在,你還覺得靠近我,不是一時興起?還覺得…了解我,值得嗎?”

賀晏行走到他身后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看著江哲煜清瘦而略顯佝僂的背影,那個在公眾面前永遠(yuǎn)筆挺、清冷的形象在此刻徹底坍塌,露出了底下真實(shí)的、帶著傷痕的疲憊。那股酸澀感幾乎要淹沒他。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江哲煜,這世上沒有金碧輝煌的天地能永遠(yuǎn)光鮮。再大的房子,也有照不到的角落,藏著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 他向前一步,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瞬間的僵硬,“我看到的,不是什么‘見不得光’。我看到的是一個在灰燼里還在寫字的靈魂,一個明明很痛卻還在試圖把世界看清楚的人。我看到的是…那個在澳門**,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選擇自己站出來解決麻煩的你;那個在宴會上,口袋里揣著廉價煙卻比滿場珠光寶氣都更真實(shí)的你;那個在書店,用最清醒的刀解剖別人也解剖自己的你?!?/p>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心:“還有…那個在雨夜里,抓住我手腕,讓我別走的你。”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終于讓江哲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辟R晏行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我自己選的。選靠近你,選試著去理解你所謂的‘灰燼’?!?他伸出手,不是去觸碰江哲煜,而是輕輕地、堅(jiān)定地放在了他面前的窗臺上,與他隔著咫尺的距離,“你可以繼續(xù)推開我,像推開所有人一樣。但江哲煜,至少這一次,別再用‘為我好’當(dāng)借口。我不是易碎的玻璃,也沒你想的那么…不堪一擊?!?/p>

長久的沉默。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被隔絕了。江哲煜依舊背對著他,肩膀卻在微微起伏。賀晏行能看到他后頸緊繃的線條,和那微微顫抖的指尖??諝饫飶浡畠r煙草的苦澀、藥物的微酸,還有一種無聲的、激烈的掙扎。

終于,江哲煜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眼眶是紅的,眼底布滿了血絲,那層堅(jiān)冰徹底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脆弱、痛苦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他看著賀晏行,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被看穿的狼狽,有被強(qiáng)行撕開傷口的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長久孤軍奮戰(zhàn)后,突然有人遞來一捧熱炭的、猝不及防的酸楚和…動搖。

“賀晏行…”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碎的哽咽,“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人?” 這句話,沒有了之前的冰冷和疏離,反而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近乎控訴的疲憊。

賀晏行看著他那雙通紅的、終于不再掩飾情緒的眼睛,心中的酸澀感達(dá)到了頂點(diǎn),卻又奇異地生出了一絲暖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算好看、卻無比真實(shí)的笑容,帶著點(diǎn)無賴般的固執(zhí):

“現(xiàn)在知道了?!彼噶酥覆鑾咨系乃幋?,“藥,記得按時吃。下次路過,我還會‘順手’帶。”

他沒有說更多煽情的話,也沒有試圖靠近。只是這份笨拙卻堅(jiān)定的“順手”,這份不逃避的直視,這份“煩人”的執(zhí)著,像一束微弱卻頑強(qiáng)的光,終于穿透了江哲煜筑起的厚重冰層,照進(jìn)了那片荒蕪的灰燼之地。

江哲煜別開臉,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動作粗魯,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狼狽。他沒有再趕人,也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沉默地走到書桌旁,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煙點(diǎn)燃。裊裊的灰白色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蒼白而疲憊的側(cè)臉。

賀晏行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那煙霧繚繞中沉默的身影。窗外,西環(huán)老舊的街道車來人往,1997年香港的夏天依舊燥熱喧囂。但在這間狹小、混亂、彌漫著藥味和煙味的屋子里,一種無聲的破冰正在發(fā)生。冰層碎裂的聲音微小卻清晰,隨之涌出的,是混雜著苦澀、酸楚,卻終于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緩慢流動的暖流。

拉扯仍在繼續(xù),了解的代價才剛剛顯露猙獰的一角。但這一次,賀晏行沒有退縮,而江哲煜,也終于沒有再徹底關(guān)上那扇門。那扇被他親手推開了一條縫隙的門,透進(jìn)了光,也透進(jìn)了風(fēng)雨,還有門外那個固執(zhí)得“煩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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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5 12:3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