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混合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和藥味，構(gòu)成了醫(yī)院病房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氣息。許郈躺在慘白的病床上，左肩和后背纏滿了厚厚的繃帶，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陣陣悶痛。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感依舊纏繞著他，臉色蒼白得像一張揉皺的紙。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江侱之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仿佛永遠不會更換的黑色衣褲，手里拎著一個普通的保溫桶，像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探病者。她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走到病床邊，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
“老趙送來的湯?！彼穆曇羝降瓱o波，沒有任何關(guān)切或慰問的意思，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許郈沒有看她，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單調(diào)的吸頂燈。碼頭的爆炸聲、子彈的呼嘯、匕首刺入身體的悶響、還有那雙在幽藍光幕映照下、冰冷記錄著他瀕死的眼睛…這些畫面如同夢魘，在他腦海中反復(fù)回放。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他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記錄清楚了嗎？”許郈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濃濃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沒有轉(zhuǎn)頭，依舊看著天花板，“匕首刺入的角度？深度？出血量？還有我當時的…表情？這些變量，對你的模型修正有用嗎？”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向站在床邊的江侱之。
江侱之的動作頓住了。她放在保溫桶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病房慘白的燈光照在她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平靜面具，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她的目光落在許郈纏滿繃帶的肩膀上，那里還隱隱透出干涸血跡的暗褐色。幾秒鐘的沉默，在消毒水的氣味中顯得格外漫長。
“許郈，”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滯澀，“那是…必要的觀測。”
“必要？”許郈猛地轉(zhuǎn)過頭，動作牽扯到傷口，劇痛讓他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里面翻涌著被壓抑的痛苦、憤怒和深深的失望，“看著我為了救同伴被捅刀子，看著血像水一樣往外淌，看著可能下一秒就斷氣…這對你理解那個該死的‘終局’，就那么必要嗎？江侱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的質(zhì)問，如同重錘，砸在病房冰冷的空氣中。
江侱之迎著他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許郈此刻的憤怒和痛苦。她微微抿緊了唇，下頜的線條似乎繃緊了一瞬。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桶光滑的金屬表面。
“情感，是最大的干擾項?！彼_口，聲音比剛才更低，像是在說服他，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它會扭曲判斷，遮蔽真相。我需要最客觀的數(shù)據(jù)流，才能在混沌中…找到唯一可能修正的路徑?！彼ｎD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許郈，投向某個遙遠而混亂的時空，“我不能…被干擾?！?/p>
“所以，我在你眼里，終究也只是一個‘變量’？一個提供‘客觀數(shù)據(jù)’的載體？”許郈的聲音里充滿了自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涼。他忽然覺得很累，比被匕首刺穿時還要累。他緩緩地轉(zhuǎn)回頭，重新看向那片慘白的天花板，聲音疲憊得如同抽干了所有力氣，“你走吧。湯也拿走。你的‘觀測’……結(jié)束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許郈沉重的呼吸聲和儀器冰冷的滴答。
江侱之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看著許郈緊閉的雙眼，看著他蒼白側(cè)臉上那道不知何時沾染上的一點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那點暗紅，在慘白的病房背景下，刺眼得令人心悸。
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那雙向來只倒映數(shù)據(jù)和符號的、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掙扎，最終又被強行按捺下去，只留下一片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近乎脆弱的茫然。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看了病床上那個被傷痛和失望籠罩的男人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解讀。然后，她轉(zhuǎn)過身，黑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離開了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保溫桶靜靜地留在床頭柜上，散發(fā)著微弱的熱氣，像一個被遺棄的、無用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