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臥底警察,許郈第一次見到江侱之是在犯罪集團的慶功宴上。
她指尖劃過酒杯邊緣,突然抬眼對他說:“三分鐘后,吊燈會砸在你現(xiàn)在的位置。”
當預(yù)言成真的瞬間,許郈在混亂中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侱之很有意思。她能冷靜記錄著他為保護她挨的每一刀,卻在許郈表白時輕笑:“許警官,我們不會有結(jié)果?!?/p>
她的運籌帷幄直到那天被打破。
江侱之的演算屏突然血紅一片——她所有的干預(yù)正把他推向死亡。
而當許郈知道真相的時候,也是二人分開之時。
時空裂縫吞噬她最后一刻,他聽見風中嘆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海風裹挾著咸腥和隱約的腐爛氣味,蠻橫地灌滿了“海妖號”游艇的頂層宴會廳。水晶吊燈在刻意調(diào)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無數(shù)細碎、冰冷的光點,像浮游在渾濁空氣中的磷火,徒勞地想要照亮那些隱藏在昂貴西裝與高定禮服下的陰影??諝庹吵淼萌缤痰挠椭?,混雜著雪茄的濃烈、香水過分的甜膩,以及一種更為隱蔽、卻無法忽視的緊張氣息——那是權(quán)力、金錢與赤裸裸的非法交易無聲碰撞時,擦出的危險火花。
許郈,代號“夜梟”,混跡在這片衣香鬢影的泥沼里。他手中那杯金黃色的香檳,冰塊早已融化殆盡,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沿著手指緩慢滑落,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他臉上掛著的笑容,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弧度精準,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他的目標是站在廳中央的“章魚”陳奎——一個看似儒雅、實則操控著東海市龐大地下走私網(wǎng)絡(luò)的巨梟。陳奎正被幾個神情諂媚的男人簇擁著,低聲談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手勢,都值得許郈用生命去解讀、記錄。
就在他全神貫注時,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像冰冷的蛇信,猝不及防地舔舐過他的后頸。許郈猛地側(cè)過頭。
目光穿透晃動的光影和人影,精準地錨定在吧臺角落的一個身影上。
她獨自坐在那里。一襲純黑色的長裙,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或褶皺,像一道沉默的剪影,硬生生從這片浮華的喧囂中切割出一小塊寂靜的空間。微卷的長發(fā)隨意披散,幾縷發(fā)絲滑落在她光潔的鎖骨上,襯得那處的皮膚在迷離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冷白。她的手指正漫不經(jīng)心地劃過面前高腳杯的杯沿,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那光滑的弧線是某種需要解讀的密碼。
然后,她抬起了眼。
那目光,越過嘈雜的人群,越過彌漫的煙霧,沒有任何預(yù)兆地,直直地撞進了許郈的眼底。像兩道來自極地冰川深處的寒流,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平靜與漠然,瞬間凍結(jié)了他周遭所有的喧囂。
許郈的心跳,在那一剎漏跳了一拍。那眼神太奇怪了,里面沒有好奇,沒有試探,甚至沒有一絲屬于這個場合應(yīng)有的情緒波動。只有一種近乎非人的、置身事外的觀察感。仿佛她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即將被放置在實驗臺上的物品。
就在許郈試圖解讀這突如其來的對視時,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傳來,隔著喧囂,他聽不見任何話語。但憑借著多年的臥底生涯練就的唇語解讀能力,那幾個無聲的字眼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三分鐘后,吊燈會砸在你現(xiàn)在的位置?!?/p>
許郈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抬頭,看向那盞懸在大廳正中央、由無數(shù)水晶棱柱組成的巨大枝形吊燈。它在舒緩的音樂聲中微微晃動,散發(fā)著璀璨而穩(wěn)固的光芒。真是荒謬!這艘游艇是陳奎的心頭好,設(shè)備維護極其精細,怎么可能?
然而,一股冰冷的寒意卻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那女人的眼神,平靜得令人窒息。那不是恐嚇,更不是玩笑。那是一種……陳述。一種對即將發(fā)生之事的平靜告知。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又被瘋狂壓縮。許郈的大腦在高速運轉(zhuǎn)。這是什么,陷阱?試探?巧合?無論是什么,賭上的是他的命!
兩分五十五秒。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陳奎的方向,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甚至更加放松了幾分,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和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從未發(fā)生。他端著酒杯,腳步自然地、不著痕跡地向側(cè)后方退去,每一步都計算著距離和角度,像一只在叢林中無聲轉(zhuǎn)移的獵豹。
三分整!
“咔!”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如同死神的低語,在喧囂的宴會廳背景音中,清晰地刺入許郈的耳膜!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巨響!
那盞象征著財富與奢華的巨大水晶吊燈,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拽落,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裹挾著無數(shù)碎裂的水晶棱柱,轟然砸下!
目標,正是他剛剛站立的位置!
“啊——!”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驚呼、玻璃器皿碎裂的刺耳聲響、沉重的吊燈結(jié)構(gòu)砸在昂貴大理石地面發(fā)出的沉悶撞擊聲……瞬間撕裂了所有的優(yōu)雅與偽裝,宴會廳化作一片混亂的地獄!水晶碎片像致命的冰雹般四散飛濺,在燈光下折射出詭異而危險的寒光。人們驚慌失措地推搡、奔逃,撞翻桌椅,昂貴的酒水潑灑一地,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烈的酒精味和恐慌的氣息。
許郈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沖擊力裹挾著氣浪和飛濺的碎片襲來,將他重重推搡到一根冰冷的裝飾立柱上,后背一陣鈍痛。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探照燈,在混亂翻滾的人潮和彌漫的煙塵碎片中,不顧一切地搜尋。
找到了!
那個黑色的身影,正被驚恐的人群裹挾著向后倒退,她似乎想避開混亂的中心,但一個被撞翻的侍者連帶著推車上的酒塔,正朝著她的方向傾倒!
許郈的身體比思維更快!他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立柱后沖出,完全無視了那些可能劃傷他的水晶碎片和混亂的肢體沖撞。他用肩膀狠狠撞開一個擋路的胖子,在那片晶瑩剔透的酒瓶瀑布即將砸落的前一秒,帶著巨大的慣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摸到了。纖細、冰冷的手腕,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屬于這個混亂現(xiàn)場的穩(wěn)定脈搏。仿佛她手腕里跳動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種精密儀器的節(jié)拍。
巨大的慣性讓兩人都踉蹌了一下。許郈下意識地收緊手指,將她猛地向自己身后一帶,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屏障。幾只沉重的酒瓶幾乎是擦著他的肩膀落下,砸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碎裂聲,琥珀色的液體和玻璃碴瞬間濺濕了他的褲腳。
一片狼藉中,許郈低頭,對上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依舊平靜。近距離看,那平靜之下,似乎還沉淀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一種看盡千帆后的漠然。她看著他,看著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驚悸和因劇烈動作而微微急促的呼吸,臉上沒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了然。
仿佛在說:你看,我說了。
混亂在加劇,安保人員的呼喝聲、陳奎憤怒的咆哮聲傳來。許郈知道此地絕不可久留。他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開口詢問一句,攥著那冰冷纖細的手腕,力量不容置疑。他半側(cè)身護住她,憑借對環(huán)境的熟悉和矯健的身手,在混亂的人群縫隙和傾倒的桌椅間快速穿行,像一尾靈活的游魚,目標明確地朝著通往下一層甲板的、相對隱蔽的消防通道沖去。
厚重的防火門在身后合攏,瞬間隔絕了宴會廳的喧囂與混亂。消防通道狹窄的空間里,只剩下應(yīng)急燈慘白的光線,以及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許郈這才松開手,后背抵在冰冷的金屬門板上,胸膛微微起伏,銳利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一寸寸刮過眼前的女人。她黑色的裙擺沾染了些許酒漬和灰塵,但整個人依舊站得筆直,那份剝離于世的清冷感在慘白的燈光下更顯突兀。
“你是誰?”許郈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行動后的微喘和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為什么知道吊燈會掉下來?誰派你來的?”每一個問題都像子彈上膛,蓄勢待發(fā)。他必須立刻判斷,她是敵?是友?或者,是某個未知勢力拋出的、更為詭異的誘餌?
江侱之微微抬眸,迎上他審視的目光。她的眼神沒有任何閃躲,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抬起手,用指尖輕輕拂過自己黑色裙擺上沾染的一小塊水晶碎屑。那動作極其細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儀式感,仿佛在清理什么重要的實驗樣本。
“許郈警官,”她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泉滴落在幽谷的石頭上,清冽、平穩(wěn),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精準地叫出了他隱藏最深的身份,“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夜梟’?”
許郈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jié)!她竟然知道他的代號!這絕不僅僅是知道一個名字那么簡單!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從他眼底掠過,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藏著一把用于極端情況的微型手槍。多年的臥底生涯讓他明白,身份暴露,往往意味著死亡。
他的聲音陡然降至冰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侱之似乎對他的反應(yīng)毫不意外,甚至對他瞬間流露的殺意也視若無睹。她放下手,目光平靜地落在他緊握的拳頭上,仿佛在觀察一個有趣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樣本。
“我?”她唇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但那弧度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留下的依舊是那副疏離的面具,“一個路過的記錄者而已。記錄…你們走向終局的軌跡?!?/p>
“終局?”許郈咀嚼著這個不詳?shù)脑~匯,心中的疑云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翻滾著無數(shù)猜測。他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什么終局?誰派你來的?陳奎?還是‘蝰蛇’?”他報出幾個可能的敵對勢力頭目的代號。
江侱之輕輕搖了搖頭,黑色的發(fā)絲在應(yīng)急燈下泛著冷光?!皼]有誰派我來。至于終局…”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許郈,投向他身后冰冷的金屬墻壁,投向某個遙遠的、不可知的未來,“那是一場巨大的爆炸,一場…足以改變很多人命運的坍塌。很多人會死。包括你試圖保護的人,也包括…你想摧毀的人?!?/p>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像重錘,一下下敲打在許郈的心上。巨大的爆炸?改變命運的坍塌?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畫面讓他脊背發(fā)涼。尤其是那句“包括你試圖保護的人”——她指的,是那些在陳奎陰影下掙扎的無辜者?還是…他埋藏心底最深處的軟肋?
“說清楚!”許郈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要將她籠罩,“時間?地點?目標是誰?”臥底的警覺讓他無法輕信,但對方精準的預(yù)言和點破他身份的能力,又讓他不得不將每一個字都視為可能的關(guān)鍵情報。
江侱之并未因他的逼近而后退半步。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迎著他迫人的視線,眼中沒有絲毫懼色,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澄澈。
“信息不是免費的,許警官?!彼穆曇羧缤懔吮?,“我告訴了你一個事實,救了你一命?,F(xiàn)在,我需要一個暫時的‘錨點’?!彼哪抗鈷哌^消防通道簡陋的環(huán)境,“一個安全的、遠離風暴中心的觀察位置。作為交換,在必要的時候,我會提供…關(guān)鍵的信息碎片?!?/p>
許郈死死地盯著她。那張清冷絕倫的臉上,沒有任何交易的狡黠,只有一種陳述規(guī)則的平靜。她在談判,卻像是在宣讀某種既定法則。一個能預(yù)知危險的神秘女人,一個主動要求庇護的“記錄者”……這背后潛藏的風險巨大到難以估量。但“巨大的爆炸”、“改變命運的坍塌”這些詞,如同毒蛇,緊緊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他肩負的使命,他需要保護的人…任何一絲可能改變?yōu)碾y軌跡的線索,都值得他以身犯險。
“安全屋?!痹S郈的聲音低沉而果斷,打破了通道內(nèi)壓抑的沉默,“跟我來。但記住,”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如果你有任何異動,或者我發(fā)現(xiàn)你在撒謊…”
“你會毫不猶豫地做掉我?!苯瓊D之平靜地接過了他的話,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物理定律,“很公平?!?/p>
許郈不再多言,轉(zhuǎn)身,推開消防通道沉重的鐵門。門外,游艇上混亂的警報聲和人聲隱約傳來。他沒有回頭,只是側(cè)身示意。江侱之邁開腳步,黑色的裙裾無聲地拂過冰冷的地面,跟在他身后,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踏入更深、更不可測的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