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孤女家破流亡，拾血瓷、辨污痕，埋恨種藥濟(jì)世。血債終償，春風(fēng)拂過苦根花，
廢墟上新生。小滿蜷在灶膛邊最后一點余溫里，手里死死攥著個缺了口的粗瓷碗。
碗底黏著點黑乎乎、散發(fā)著苦味的藥渣——那是她娘最后喝的東西。
“娘…” 她嗓子眼發(fā)干，聲音低啞?？簧系娜藳]應(yīng)，只剩一絲游氣，細(xì)得隨時會斷。
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連爹留下的那件厚棉襖，也換了這最后一副救命的藥?？赡锖认氯?，
就像潑進(jìn)了干裂的土，沒一點起色。屋外傳來幾聲狗叫，緊接著是粗暴的砸門聲，
還有男人粗嘎的吆喝：“王家的！欠‘疤爺’的錢，該清賬了！”小滿的心猛地一沉，
像掉進(jìn)了冰窟窿。爹年前進(jìn)山想打點值錢野物還債，一去就再沒回來，尸骨都沒找著。債，
像滾雪球，越滾越大，壓垮了爹，現(xiàn)在又要壓死娘和她。門“哐當(dāng)”一聲被踹開，
卷進(jìn)一股裹著雪沫子的冷風(fēng)。為首的是個臉上有道猙獰刀疤的漢子，正是“疤爺”。
他身后跟著三四個歪瓜裂棗的跟班?！鞍虪敗?小滿娘掙扎著想坐起來，
聲音弱得像蚊子哼，“求您…再寬限幾天…咳咳…”“寬限？”疤臉嗤笑一聲，
一腳踢翻了墻角堆著的柴禾，“老子寬限得夠久了！今天要么還錢，要么拿東西抵！
” 他那雙三角眼像毒蛇一樣在破敗的屋里掃視，最后盯在小滿身上，
那眼神讓小滿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比屋外的寒風(fēng)還刺骨。小滿爹娘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戶，
除了幾畝薄田和這間破屋，能有什么值錢東西？疤臉的目光像帶著鉤子，
最終落在了小滿娘手腕上——那里套著一個磨得發(fā)亮的銀鐲子，是外婆留下的最后一點念想。
“不…不行…” 小滿娘像是明白了什么，驚恐地把手縮進(jìn)被子里。“拿來吧你！
” 疤臉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跟班猛地?fù)溥^去，粗暴地拽住小滿娘枯瘦的手腕，
就要往下擼鐲子。“別碰我娘！” 小滿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像頭被激怒的小狼崽，
抓起灶膛邊一根還帶著火星的燒火棍就沖了過去，狠狠捅向那個尖嘴猴腮的家伙。“哎喲！
” 那家伙吃痛松手，燒火棍在他胳膊上燙出一溜泡。疤臉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靶⌒笊?/p>
找死！” 疤臉一步上前，蒲扇大的巴掌帶著風(fēng)聲就扇了過來。
小滿只覺得半邊臉“嗡”地一下，耳朵里全是轟鳴，嘴里一股腥甜，
整個人像破麻袋一樣飛出去，重重砸在墻角，手里的粗瓷碗“哐啷”一聲摔在地上，
碎成了幾瓣，碗底那點黑乎乎的藥渣濺了一地。劇痛讓小滿眼前發(fā)黑，但她死死咬著牙，
沒哭。她看見疤臉獰笑著，親自去扯娘的手腕。娘像一片枯葉般掙扎哭喊?！胺砰_我娘！
” 小滿嘶吼著，掙扎著爬起來，想再次撲過去。但疤臉一個眼神，
另一個跟班一腳狠狠踹在她肚子上。小滿悶哼一聲，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疼得她連氣都喘不上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在小滿娘絕望的哭喊聲中，
銀鐲子最終還是硬生生被擼了下來。疤臉掂量著那點可憐的銀子，顯然很不滿意。
他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蜷縮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小滿，又看看炕上只剩一口氣的女人?！昂?，
窮鬼！” 疤臉啐了一口，抬腳，狠狠地碾在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混著灰塵的藥渣上，
仿佛在碾碎她們最后一點希望。他那沾滿泥雪的厚底棉靴，正好踩在一塊碎掉的粗瓷碗片上，
發(fā)出嘣嘣的碎裂聲?！斑@破屋，該抵債了！明天就給老子滾蛋！” 疤臉丟下這句話，
帶著人揚長而去，留下滿屋狼藉和刺骨的寒風(fēng)。小滿娘在極度的驚嚇和絕望中，
那口氣終于散了。她最后望向小滿的方向，嘴唇翕動了兩下，沒發(fā)出聲音，
眼神就徹底黯淡下去。“娘——?。?！” 小滿發(fā)出凄厲哭喊聲，肚子劇痛，
碎裂的碗片也扎破了她的手心（她下意識抓住了那塊帶著鋒利邊緣的碎片），
臉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但這些都比不上心里被生生剜掉一塊的空洞和冰冷。
她想爬到娘身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視線模糊中，她死死盯著疤臉剛才站過的地方。
地上除了腳印和碾碎的藥渣，
還有一小塊從他破舊棉襖衣角蹭下來的、深褐色混雜著暗綠的污漬——那顏色很怪，
不像普通的泥，倒像是某種草汁混著血和泥干涸后的樣子，粘在幾根枯草上。這顏色，
她恍惚記得在爹出事前幾天，好像也在疤臉身上見過？這個念頭像根針，
在她混沌的腦子里刺了一下，留下一個模糊卻尖銳的印記。寒風(fēng)從破門灌進(jìn)來，
卷起地上的灰塵和藥渣的碎末。灶膛里最后一點火星也徹底熄滅了。屋里冷得像冰窖。
小滿趴在地上，手心里緊緊攥著那塊鋒利的碎瓷片，鋒利的邊緣割破了她的皮肉，
血混著地上的灰土和藥渣，黏糊糊的一片。身體的劇痛和刺骨的寒冷讓她意識開始模糊，
但心底那股像毒藤一樣瘋狂滋長的恨意，卻異常清晰、滾燙。
爹沒了…娘沒了…家沒了…都是“疤臉”！她牙齒咬得咯咯響，血從嘴角和手心不斷滲出，
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
是那攤被踩得稀爛、混著泥土和灰塵的藥渣，
還有腦海里死死烙下的那塊衣角上深褐暗綠的污漬。屋外，寒風(fēng)嗚咽，像無數(shù)冤?在笑冷。
刺骨的冷把小滿從一片混沌的黑暗里硬生生拽了出來。不是家里那種帶著柴火余燼的冷，
是帶著霉味、塵土和死亡氣息的冷。她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陣，
才看清頭頂是漏風(fēng)的、結(jié)著蛛網(wǎng)的破敗屋頂。不是她的家。家沒了。她想動，
渾身骨頭卻像散了架，尤其是肚子，被踹過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
臉上挨巴掌的地方腫得老高，碰一下都鉆心。她試著抬起手，
手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塊被她死死攥住的碎瓷片，邊緣深深嵌進(jìn)了皮肉里，
血已經(jīng)凝固了，和泥土、灰塵混在一起，變成一種骯臟的暗褐色。
她甚至能感覺到瓷片邊緣那冰冷的銳利。娘！記憶像冰冷的潮水猛地灌進(jìn)來，疤臉獰笑的臉，
娘絕望的眼神，被硬生生擼走的銀鐲子，還有…還有娘最后黯淡下去的目光。
“呃…” 一聲壓抑的嗚咽從喉嚨里擠出來，不是哭，是恨毒了卻發(fā)不出聲音的嘶鳴。
眼淚早就流干了，只剩下眼底一片哭紅的腫脹。她掙扎著想坐起來，身體卻像不是自己的，
沉重得不聽使喚?！靶蚜耍俊?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小滿猛地扭頭，
動作牽扯到傷處，疼得她眼前一黑。只見角落里蜷縮著一個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的老乞丐，
正用一只豁口的瓦罐在小小的火堆上熬著什么。
一股熟悉的、帶著苦澀的藥味在破廟里彌漫開來。這味道… 藥渣的味道！
小滿的心猛地一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就是這味道！是娘最后喝下去卻毫無作用的東西！
是希望破滅的味道！是疤臉用腳碾碎的味道！仇恨的毒火“騰”地一下燒得更旺，
幾乎要把她僅存的理智燒穿。她死死盯著那瓦罐里翻滾的黑色汁液，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老乞丐似乎沒察覺她眼中的恨意，用一根樹枝攪了攪瓦罐，
舀了一點黑乎乎的藥汁倒進(jìn)一個更破的碗里，顫巍巍地端過來?！昂攘税?，吊命的。
你凍僵了，內(nèi)傷也不輕，能醒過來是命大。”小滿沒動，只是用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又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破廟里除了老乞丐和她，只有幾尊落滿灰塵、面目模糊的泥胎菩薩。
寒風(fēng)從墻縫和破門里鉆進(jìn)來，吹得火苗搖曳不定，也把那股藥味更清晰地送到她鼻端。
這味道…除了苦澀，似乎還有一點別的？
一種極淡的、難以形容的…土腥混合著某種草根的微辛？這感覺…有點熟悉，
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聞過。老乞丐把碗放在她旁邊一塊相對干凈的石頭上，
嘆了口氣：“喝了吧，丫頭?；钪仁裁炊紡?qiáng)。” 他渾濁的眼睛里似乎藏著很多故事，
但更多的是疲憊和麻木?；钪?？小滿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手。血和泥污中，
那塊碎瓷片的邊緣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一點冰冷的微光?；钪?！ 對，要活著！
不是為了茍延殘喘，是為了讓那個踩碎藥渣、碾碎她家的疤臉，付出代價！
她伸出另一只沒受傷的手，幾乎是搶過那只破碗。碗很燙，粗糙的陶壁磨著她的手指。
她沒有猶豫，忍著那股讓她作嘔的藥味，仰頭把又苦又澀的藥汁灌了下去。
滾燙的藥液灼燒著她的喉嚨，像咽下一團(tuán)火，也像咽下了所有的眼淚和軟弱。
這藥不是為了活命，是為了復(fù)仇的力氣！藥汁下肚，一股暖流在冰冷的身體里蔓延開，
讓她恢復(fù)了一點力氣，但那股奇特的混合氣味似乎也隨著藥力在體內(nèi)游走。老乞丐看她喝了，
點點頭，又縮回角落，往火堆里添了根撿來的枯枝?；鸸馓S，
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和那雙枯槁的手。小滿的視線，
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老乞丐那件同樣破舊、沾滿污漬的棉襖衣角上。那里，
似乎也有一塊…深色的污漬？廟里光線太暗，看不清具體顏色，
但那形狀和位置…讓她心頭猛地一跳！
那個模糊卻尖銳的記憶碎片再次閃現(xiàn)——疤臉衣角那塊深褐暗綠的污漬！
難道…這老乞丐和疤臉有關(guān)？他是疤臉的人？還是…他也曾被疤臉逼迫過？
小滿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剛剛因藥力升起的一點暖意瞬間被警惕和冰冷的猜疑取代。
她不動聲色地把握著碎瓷片的手往破舊的衣袖里藏了藏，鋒利的邊緣硌著皮肉，
帶來一種刺痛的清醒。她需要信息，需要確認(rèn)。她不能死在這里，
更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可能和仇人有關(guān)的人手里。“老伯…” 小滿開口，
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謝謝您救我。這里…是哪兒？
”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虛弱無助，但眼底深處那簇復(fù)仇的火苗，
卻燒得更加幽暗而堅定。她的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老乞丐的衣角，
又落回自己藏著兇器的手心，最后定格在墻角那堆燃燒的枯枝上——火光搖曳，
如同她此刻在絕望與恨意中艱難求生的心。那彌漫在破廟里的藥味，
此刻仿佛不再是單純的苦澀，而是混雜著泥土、血腥和謎團(tuán)的氣息。她手中冰冷的碎瓷片，
是她僅有的武器和信物。而老乞丐衣角那塊模糊的污漬，像一根無形的線，
隱隱指向她血海深仇的源頭?；钕氯?，查清楚，然后…讓該付出代價的人，血債血償。
老乞丐渾濁的眼睛在小滿臉上停留了片刻，
似乎想從她那張青紫腫脹、卻帶著不合年齡的冰冷恨意的臉上看出點什么。最終，
他只是又往火堆里塞了根細(xì)柴，啞著嗓子道：“這兒？城隍廟后頭的破落院子，
早八百年前就斷了香火嘍。也就我們這些沒處去的，冬天來躲躲風(fēng)。
”城隍廟… 小滿記下了這個地方，離她們村不算太遠(yuǎn)，但也隔著十幾里地。
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從破門洞灌進(jìn)來，吹得火苗一陣亂晃，
也把那股讓她胃里翻騰的藥味吹得更濃了些。她強(qiáng)壓下那股惡心，
目光狀似無意地又瞟向老乞丐的衣角?；鸸鈸u曳，那深色的污漬邊緣似乎…有點發(fā)綠？
是錯覺，還是光線？“老伯…您熬的這藥，味兒真沖?！?小滿的聲音依舊嘶啞，
帶著點刻意的虛弱，但話里試探的鉤子已經(jīng)悄悄拋出，
“聞著…跟以前我爹在山里挖的野草根味兒有點像?！?她故意提起“爹”和“山里”，
心跳得厲害，眼睛卻緊緊盯著老乞丐的反應(yīng)。老乞丐攪動瓦罐的手微微一頓，
枯槁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含糊地“嗯”了一聲：“都是些不值錢的苦根爛葉，吊口氣罷了。
” 他舀了點藥汁，自己先嘗了一口，咂咂嘴，才把剩下的倒回瓦罐，“這世道，
能吊住命就是老天爺開眼。”這反應(yīng)…太平淡了。小滿心里那根弦繃得更緊。她蜷縮著，
借著攏破舊單衣的動作，把藏著碎瓷片的手往袖筒深處又塞了塞。冰冷的銳利感刺著皮膚，
提醒她保持清醒和力量。她不能放松警惕?！袄喜?，您在這片…熟嗎？” 小滿換了個方向，
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害怕，“我…我家遭了難，
被一伙強(qiáng)人…” 她適時地停住，眼圈泛紅，不是裝的，是仇恨燒灼出的生理反應(yīng)?！皬?qiáng)人？
” 老乞丐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珠在火光映照下似乎閃了一下，“這年頭，穿綢緞的是強(qiáng)人，
披破襖的也是強(qiáng)人。丫頭，你說的是哪一路？”小滿的心猛地一跳。
她捕捉到了老乞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銳利，雖然短暫，卻絕非麻木！她深吸一口氣，
那混雜著苦澀、土腥和微辛的藥味再次沖入鼻腔，讓她胃部一陣痙攣。她強(qiáng)忍著，
用盡力氣清晰地說出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他們都叫他‘疤爺’！
”“疤爺？” 老乞丐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砸進(jìn)了死水潭。
他停下了攪動藥罐的動作，整個破廟里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寒風(fēng)呼嘯。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那雙枯槁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銳利地看向小滿，仿佛要穿透她臉上的青腫，
看清她靈魂深處的烙印?！澳闶恰跫役昴沁吿舆^來的？” 老乞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帶著一種洞悉的沉重。小滿渾身一震！他知道！他不僅知道疤臉，還知道王家坳！
甚至可能…知道她家的事！恐懼和狂怒瞬間交織著沖上頭頂，
她藏在袖筒里的手猛地攥緊了碎瓷片，鋒利的邊緣更深地嵌進(jìn)尚未愈合的傷口，
劇痛讓她幾乎窒息，卻也帶來了病態(tài)的清醒。血，溫?zé)岬难?，順著她的指縫滲了出來，
浸濕了破舊的衣袖內(nèi)襯?！澳J(rèn)識他？” 小滿的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隨時可能斷裂。老乞丐沒直接回答。他沉默地低下頭，用那根樹枝撥弄著火堆，
火光在他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顯得格外蒼老和…悲涼。過了許久，他才沙啞地開口，
聲音像是從破風(fēng)箱里擠出來：“認(rèn)識？呵…這方圓幾十里，但凡有點活路的，
誰愿意‘認(rèn)識’他？” 他指了指墻角一堆同樣沾著泥污的破布和幾個空癟的布袋，
“我這點‘藥’，有些就是托人從山里弄來的。疤臉…他手下的人，把著進(jìn)山幾條好走的路，
抽頭，刮油…連挖藥人的救命錢都刮！”小滿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山里！挖藥人！
抽頭刮油！*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記憶上！爹！
爹就是年前說要進(jìn)山打點值錢野物…不，現(xiàn)在想來，
爹那幾天總念叨著后山崖背陰的地方好像長著點稀罕草藥，能賣好價錢！爹是想挖藥還債！
還有疤臉衣角那塊**深褐暗綠的污漬**！老乞丐說他的藥是托人從山里弄來的…那污漬，
那混合了草汁、泥土甚至…血跡的顏色！難道…難道爹在山里遇上的不是意外？！
這個念頭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所有模糊的疑點！爹的失蹤，疤臉衣角的污漬，
老乞丐的藥和話…一條冰冷而殘酷的線，在她腦海中清晰地串聯(lián)起來！
“他…他是不是…” 小滿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吞噬，
“是不是也…害過挖藥人？”老乞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同情，有無奈，
還有一種深沉的疲憊。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是用樹枝重重地戳了一下火堆里一塊燒黑的炭，濺起幾點火星?！把绢^，” 他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蒼涼，“這世上的苦，根子都一樣深。疤臉糟蹋的不只是藥草，
他糟蹋的是活命的草根子！”他指了指瓦罐里翻滾的藥汁：“就這苦水子，
多少人想喝一口都難。他占著山，刮著油，逼著人走險路…掉下崖的，遇上野獸的…這些年，
不止一個了。”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小滿緊握的、微微顫抖的袖筒，
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塊染血的碎瓷片，“你爹…是個老實人?！弊詈筮@句話，
像一把鈍刀子，狠狠捅進(jìn)了小滿的心窩！所有的猜測得到了近乎肯定的印證！爹不是意外！
是被疤臉逼的！是被他霸占山道、盤剝壓榨逼上絕路、最終葬身山崖的！
“噗——”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小滿再也忍不住，側(cè)身劇烈地干嘔起來，
胃里翻江倒海，卻只吐出幾口酸水和膽汁。不是藥的苦，是恨的毒！是真相撕裂心肺的劇痛！
她趴在地上，身體因嘔吐和劇烈的情緒而痙攣，
袖口里緊握的**碎瓷片**更深地割進(jìn)皮肉，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袖口一小片，
但她感覺不到疼，只有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燃燒的恨火。火光跳躍，
映著她慘白的臉和那雙燒得通紅、卻再無一絲淚水的眼睛。老乞丐的話，像冰冷的楔子，
將她開篇的慘痛經(jīng)歷和父親模糊的死亡真相，死死地釘在了一起。疤臉，不僅奪走了她的家，
她的娘，更早就用沾滿鮮血的手，將她爹推下了深淵！那彌漫在破廟里的藥味，
此刻不再是苦澀，而是濃烈的血腥！她手中緊握的碎瓷片，不再僅僅是武器，
更是父女血脈相連、血仇昭然的證物！而老乞丐衣角那塊深色的污漬，在她眼中，
已然與疤臉衣角那深褐暗綠的罪證，染上了同樣的顏色！她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老乞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
帶著血沫和刻骨的寒意：“老伯…告訴我，進(jìn)山的路…怎么走？
”山路比小滿想象的更陡、更冷、更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老乞丐沒多說什么，
只用枯枝在積灰的地面上劃拉了幾下，標(biāo)出幾條進(jìn)山小道的走向，
特別點了點其中一條極其隱蔽、貼著懸崖邊、據(jù)說能繞過疤臉主要哨卡的“鬼見愁”。最后，
他從那堆破布里摸索出一個更小的、同樣沾著污漬的布包，塞給小滿。“拿著，
里頭是些曬干的苦根花葉子，嚼著能提點神，壓壓寒氣。要是…要是聞著味兒不對，
” 老乞丐渾濁的眼睛深深看了小滿一眼，意有所指，“離那種地方遠(yuǎn)點。那顏色…沾上了，
洗不掉的?！?他手指下意識地捻了捻自己衣角那塊深色的污漬?？喔ǎ款伾?？
沾上了洗不掉？小滿的心猛地一沉，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緊緊攥住那個小小的、帶著土腥和微辛氣味的布包，像攥住了唯一的光。老乞丐的話，
幾乎明示了！那種能染出深褐暗綠污漬的植物，很可能就是這苦根花！它的汁液顏色頑固，
是疤臉罪惡的天然印記！她鄭重地把布包貼身藏好，那混合的辛澀氣味透過粗布鉆進(jìn)鼻腔，
不再讓她惡心，反而像一種無聲的號角，催促著她前行。袖筒里，
那塊碎瓷片的邊緣再次被她用力握緊，新的血珠滲出，混著舊痂，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卻讓她混沌的腦子異常清醒。告別破廟，踏入山林。寒風(fēng)瞬間像無數(shù)冰針，
穿透她單薄的破襖。積雪沒過了腳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腿來耗費巨大的力氣。
肚子被踹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臉上的巴掌印被寒風(fēng)一刮，更是刀割一般。但所有這些，
都被心底那團(tuán)燒得越來越旺的復(fù)仇之火壓了下去。她專挑最難走的地方。
貼著“鬼見愁”那溜滑的懸崖邊，腳下是深不見底、被霧氣籠罩的幽谷，
耳邊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她必須全神貫注，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好幾次，
腳下打滑，碎石簌簌滾落深淵，她驚出一身冷汗，
全靠死死抓住巖縫里枯死的藤蔓才穩(wěn)住身體。每一次死里逃生，
袖筒里的碎瓷片都會硌得她生疼，提醒她：不能死！疤臉還沒死！渴了，就抓把雪塞進(jìn)嘴里，
冰冷刺骨，凍得牙齒打顫。餓了，胃里火燒火燎，
她就從貼身布包里摸出一點干硬的苦根花葉子，塞進(jìn)嘴里使勁咀嚼。那味道極其苦澀，
帶著強(qiáng)烈的土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的微辛，瞬間充斥整個口腔，沖得她眼淚直流。
但正如老乞丐所說，一股辛辣的暖流隨之在冰冷的身體里擴(kuò)散開，
麻木的四肢似乎找回了一點力氣，昏沉的頭腦也清醒了幾分。更重要的是，
這濃烈的、獨特的苦根花氣味，像在她鼻腔里刻下了一道烙印。她一邊艱難跋涉，
一邊像獵犬一樣，努力分辨著空氣中任何一絲異樣的氣息。
寒風(fēng)裹挾著山林里各種味道：松針的清冷、腐葉的土腥、積雪的純凈…她努力過濾著，
中疤臉衣角那塊污漬所代表的、混合了苦根花汁、泥土和…可能還有血腥的深褐暗綠的氣息。
她不知道疤臉會不會親自巡山，也不知道他的手下會不會沾染這種氣息。但她必須找！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指向仇人的有形線索！天色越來越暗，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下來，
仿佛要吞噬整片山林。雪又開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模糊了視線。
小滿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必須找個地方避雪過夜，
否則不被凍死也會被雪活埋。她掙扎著偏離那條危險的“鬼見愁”，
向稍微平緩一點的山坡摸索。在一片被積雪覆蓋的亂石坡后面，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大的山洞。
洞口被枯藤半掩著，里面黑黢黢的，散發(fā)著野獸洞穴特有的腥臊氣，但此刻，
這腥臊氣也比凍死在外面強(qiáng)。小滿撿了根粗壯的枯枝，用盡最后力氣揮舞著，
試探著走進(jìn)洞口。里面空蕩蕩的，只有角落堆著些干枯的雜草和獸毛，看來是個廢棄的獸穴。
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點，巨大的疲憊瞬間將她淹沒。她癱倒在冰冷的洞底，
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霧。寒冷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毒蛇，
從四面八方鉆進(jìn)她的骨頭縫里。她蜷縮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不能睡！
睡著了可能就醒不過來了！她再次摸出貼身藏著的苦根花布包，
顫抖著倒出幾片葉子塞進(jìn)嘴里，拼命咀嚼。那令人作嘔的苦澀和辛氣再次沖擊著她的感官，
帶來一陣短暫的、帶著痛楚的清醒。借著洞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雪光，
她下意識地檢查著這個暫時的容身之所。目光掃過洞壁，
一些模糊的劃痕和干涸的、深色的印記映入眼簾。她湊近了些，
心臟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在靠近地面的洞壁上，
有一片巴掌大的、早已干涸的污漬！那顏色…深褐色混雜著不易察覺的暗綠！
和她記憶中疤臉衣角的顏色，和老乞丐描述的苦根花汁干涸后的顏色，何其相似！
污漬的邊緣，還蹭著一點深色的、類似干涸血跡的斑點！小滿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她猛地?fù)溥^去，不顧地上的冰冷和塵土，用手指顫抖地觸摸著那片污漬。粗糙的巖石表面，
那顏色已經(jīng)滲入石縫，頑固地存在著。她甚至能想象出，
一個穿著厚棉襖、衣角沾著新鮮苦根花汁和泥濘（甚至血跡）的人，曾經(jīng)靠在這里休息過，
衣角蹭在了洞壁上！是誰？是疤臉本人？還是他手下進(jìn)山巡視、壓榨挖藥人的爪牙？
巨大的恐懼和更強(qiáng)烈的恨意交織著席卷了她！
她仿佛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那股混合著苦根花辛氣、泥土和血腥的罪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