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童淵離開真定已一月有余。
春去夏來,院中的槐樹愈發(fā)蔥郁,蟬鳴聲漸起,暑氣一日盛過一日。
這日清晨,趙云早早來到校場。經(jīng)過這一個月的操練,她單薄的身子總算結(jié)實了些,原本蒼白的臉頰也添了幾分血色。但比起那些自幼習(xí)武的少年,她的氣力仍有不足。
“云弟,今日這般炎熱,不如隨我們?nèi)ヤ镢討蛩俊?/p>
夏侯蘭擦著汗走過來,身后跟著幾個同齡少年。他們剛結(jié)束晨練,粗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我……”
趙云心頭一跳。她的衣物也被汗水浸得有些濕透,卻不敢像其他少年那般脫去外衫納涼。
雖說她才十一二歲,身形與那些少年相差無幾,但畢竟女兒身的事實讓她始終不敢放松警惕。
“我……我就算了,我還有些招式要練?!彼皖^擺弄手中的木槍,聲音細微。
“整日就知道練武,也不知道你是精還是呆!”夏侯蘭一把奪過木槍,“你瞧這日頭,石板都能煎雞蛋了!”
“是啊是啊!”幾個少年立刻附和,“聽說上游新開了個淺灘,水清得很!”
趙云心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衣領(lǐng):“那什么……我水性不好,真的算了……”
“怕什么!我教你!”夏侯蘭一把攬住她肩膀,"男子漢大丈夫,哪有不會水的道理?"
趙云心中驚慌,暗自叫苦,不知如何推脫之時,忽聽校場外傳來一陣喧嘩。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隊車馬緩緩駛過,為首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錦衣華服,眉目間透著幾分傲氣。
“那是……無極甄家的車駕?!?/p>
趙安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眾人身后,“想來是甄儼公子奉父命去常山郡守府議事,路過此地。”
見有人幫忙解圍,趙云也暗自松了口氣。
那甄家乃冀州望族,家世顯赫,與常山郡守素有往來。她這些時日借住于此,也略有耳聞,便借機轉(zhuǎn)移話題:“甄二公子年紀輕輕就能代父議事,當真了得。”
夏侯蘭撇撇嘴:“不過是仗著家世罷了。聽說甄家小妹才是真聰明,可惜女子不能拋頭露面……”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叫。眾人轉(zhuǎn)頭看去,只見甄家車隊后方,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不知怎的驚了馬,正朝城外滹沱河方向狂奔而去!
“車里有人!”趙云眼尖,抬眼便看見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個約莫八九歲女童驚慌的小臉。
趙安見勢不好,急得大喊:“快去幫忙攔住馬車!”
這可是那甄家的千金!倘若她有個閃失,他們真定縣可擔(dān)待不起!
校場上的少年們都慌了神,有幾個膽大已經(jīng)撒腿追了上去。趙云卻比他們更快,她抄起木槍,一個箭步?jīng)_出校場,朝馬車狂奔的方向追去。
幾個家丁也緊隨其后,可那驚馬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沖出城外!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青影閃過。趙云不知何時已抄近路沖到街邊,她抓起地上商販晾曬的麻繩,猛地朝那匹驚馬拋去。
“看繩索!”她清喝一聲。
趙云手中的麻繩如靈蛇般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雖然只是趁勢而為,但萬幸飛出的套索準確地套住了驚馬的前蹄。
“吁——”
馬匹嘶鳴著前蹄跪地,車身劇烈傾斜。就在車轅即將觸地的剎那,趙云已飛身躍上車架,一把扯住韁繩。
“抓緊!”她朝車內(nèi)女童大喊,同時雙腿死死抵住車板。粗糲的麻繩在她掌心勒出深深血痕,但驚馬的速度終于緩了下來。
后方追趕的家丁們此時終于趕到。七八個壯漢合力按住馬頭,這才徹底制住受驚的畜生。塵土飛揚間,車簾被一只顫抖的小手掀開,露出張梨花帶雨的稚嫩臉龐。
“沒事了?!壁w云放柔聲音,伸手扶她,“可傷著了?”
小姑娘抬頭,淚眼朦朧中卻看見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青衫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陽光在他身后鍍了層金邊。
“沒……沒有?!?/p>
她愣了一下,怯生生地搖頭,小手卻緊緊攥住了趙云的衣袖。
只見她忽然從袖中掏出塊繡著并蒂蓮的絲帕,輕輕按在趙云滲血的手掌上,聲音細若蚊吶地開口。
“多、多謝公子相救……”
趙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被劃出了幾道口子,正隱隱往外滲血。
她心中暗叫不妙,張角曾告誡過她,這具身子最忌諱見血。平日習(xí)武時她都萬分謹慎,今日為救人一時情急,竟將這禁忌拋諸腦后。
掌心火辣辣地疼,殷紅的血珠已浸透了帕子,在邊緣凝成暗色痕跡。
那小姑娘也察覺到一絲怪異,忽地瞪大雙眼,“公子,您的手……”
“不妨事……”
趙云連忙收回手,勉強扯出個笑容。
這傷口看上去倒是不大,自打這兩天開始鍛煉,她日日勤練不輟,想來應(yīng)當沒什么問題……
念頭未落,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驟然襲來。眼前金星亂迸,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她咬緊牙關(guān)想要站穩(wěn),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倒是把那小姑娘嚇了一跳。
小姑娘被趙云突然傾倒的身軀帶得一個踉蹌,鼻尖不經(jīng)意蹭過她的頸側(cè)。
一縷清冽氣息鉆入鼻腔,似雨后青竹又帶著淡淡藥香,與那些汗津津的少年郎截然不同,倒是怪好聞的。
她耳根一熱,慌忙扶住這救命恩人。
就在趙云意識即將渙散之際,她的腰間忽地泛起暖意。那半塊玉佩緊貼著肌膚,傳來絲絲清涼。掌心的疼痛頓時減輕幾分,血流也漸漸緩了下來。
“這是……”
她恍惚想起,這玉佩是寧兒臨別所贈。那丫頭跟在張角身邊日久,隨身之物果然有些玄妙。
沒想到又被他們給救了一次。
玉佩的效力終究不是靈丹妙藥。趙云倚著車身,冷汗涔涔,好容易才緩了過來。
“公子,你……沒事吧?”
“我還好,只是方才有些脫力,歇息片刻就好。沖撞了姑娘,多有得罪?!?/p>
趙云對那姑娘輕聲安慰。她心知若是剛才的傷口再深半分,只怕自己此刻已經(jīng)……
不敢再想下去,趙云暗暗咬緊牙關(guān),心中告誡自己,日后行事一定要深思熟慮,切不可再如此莽撞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