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兒在顛簸中醒來,眼前是不斷后退的樹影。
她感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著,耳邊是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
“別動?!钡统恋穆曇魪念^頂傳來,“血還沒止住?!?/p>
蕓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傷口仍在流血,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腿流下,滴落在林間的枯葉上。
她抬頭,看到一張布滿皺紋卻精神矍鑠的臉——是那個自稱童淵的老者。
“放我下來……”她虛弱地說,聲音細若蚊蠅。
童淵沒有理會,反而加快了腳步。“再不止血,你撐不過半個時辰?!?/p>
他雖懂得些臨時應急施措的醫(yī)術,卻遠遠趕不上那些專業(yè)的醫(yī)者。但倘若到鎮(zhèn)上的醫(yī)館,找到那些郎中診治,這丫頭的傷或許還有的救。
蕓兒還沒注意到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失血讓她眼前發(fā)黑,意識模糊,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想起村里那些倒在血泊中的鄉(xiāng)親,想起刀疤臉山賊猙獰的笑容,胃里一陣翻攪。
“嘔——”她干嘔起來,卻只吐出幾口酸水。
童淵停下腳步,將她輕輕放在一棵老槐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照在蕓兒慘白的臉上。
她看樣是撐不到鎮(zhèn)上了。
童淵望著蕓兒蒼白如紙的臉,心中竟陡然涌起一陣無力感。
“老夫一生習武,槍術自問不輸于人。”他低聲喃喃,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與悲涼,“可如今……卻連一介小小民女都救不了。”
就在此時,林間小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
“大哥,前面好像有人?!?/p>
“這荒山野嶺的,莫不是什么山賊路匪?”
聞聽聲音,童淵警覺地站起身,銀槍橫在胸前。
蕓兒努力睜大眼睛,看到幾個身影影影綽綽地從林間走來——為首的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頭戴黃巾,手持拂塵,模樣像個農民,打扮卻像是個方士;他的身后跟著兩個稍微年輕一些的壯年男子,一個背著藥箱,一個提著燈籠。在他們中間,還跟著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忽然指著槐樹下驚呼:“爹爹,不是什么山賊路匪,是有人受傷了!”
那方士聞言快步上前,借著燈籠的光亮看清了蕓兒的傷勢,眉頭一皺。
童淵警惕地橫槍阻攔:"且慢!爾等何人?"
方士不慌不忙地作了個揖:“貧道姓張,太平道中人。貧道與兩位兄弟在這一帶布道,恰巧途經此地?!?/p>
“張姓……?”童淵眼中精光一閃,“可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
張角微微一笑:“虛名而已,老丈不必緊張。”
童淵抱拳沉聲道:“老夫童淵,字雄付,師承槍法名家,人稱‘蓬萊槍神’。今日途經趙家村,恰遇山賊屠村,這丫頭是唯一活口。賊人兇殘,老夫雖斃其數人,卻未能救下全村。這丫頭右腿受創(chuàng),血流不止,老夫粗通醫(yī)理,只能簡單包扎。本想送她就醫(yī),奈何路途遙遠,恐難支撐。幸遇諸位,還望施以援手?!便y槍拄地,眉間憂色深重。
蕓兒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她隱約聽到童淵與張角的對話,卻聽不真切?;秀遍g,她看到那個小女孩蹲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爹爹,她快不行了?!毙∨⒒仡^喊道,聲音清脆如鈴。
張角聞言也不再閑聊,快步上前,從袖中取出一道黃符,口中念念有詞。蕓兒只見那符紙上的紋路似乎泛著什么詭異的光澤。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張角將黃符在掌心一抖,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青煙。他迅速將灰燼撒入隨身攜帶的水囊,搖晃幾下,清水頓時泛起奇異的光暈。
“姑娘,且飲下此水。”
張角扶起蕓兒的下巴,將符水緩緩灌入她口中。蕓兒只覺一股溫熱順著喉嚨滑下,帶著草木灰的苦澀,卻意外地透著清甜。
童淵銀槍緊握,目光如炬地盯著這一幕。只見蕓兒腿上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流血,慘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血色。
“好了?!睆埥菍⑹|兒輕輕放下,站起身來對童淵道,“已無大礙。”
“多謝張道長。”童淵抱拳,眼中滿是驚訝,“這符水之術……”
張角擺擺手:“小道而已。倒是這女娃……”
他盯著蕓兒的臉看了片刻,突然又伸手搭在她腕間,閉目凝神。
片刻后,張角睜開眼,神色復雜:“天生靈脈脆弱,氣血易泄。尋常藥物對她無效,唯有靈氣可續(xù)?!?/p>
“靈脈?”童淵疑惑道,“道長的意思是,這孩子難道……”
張角收回手,輕嘆一聲。
“這丫頭先天靈脈殘缺,氣血如沙漏般易泄。常人受傷,止血即可;但她一旦見血,便會氣血兩虧,難以自持。貧道的符水只能暫時封住傷口,引天地靈氣補其虧損,卻無法修復她與生俱來的缺陷?!?/p>
小女孩湊過來,眨著大眼睛問:“爹爹,那她以后都不能受傷了嗎?”
張角摸了摸女兒的頭,苦笑道:“是啊,須得萬分小心。不過——”
他轉頭看向童淵,神色凝重:“若要治本,或許那位譙縣華姓神醫(yī)能有所辦法。”
“傳聞那位華神醫(yī)醫(yī)術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華神醫(yī)行蹤飄忽,尋他并非易事?!?/p>
童淵聞言,眉頭緊鎖:“如此說來,這孩子往后豈不是要如履薄冰?”
張角沉吟片刻,忽然撫掌道:“倒有一法——習武強身,雖不能補靈脈之缺,卻能固本培元,減緩氣血流失?!?/p>
童淵長嘆一聲:“老夫年事已高,早已立誓不再收徒。這丫頭雖可憐,卻……”
他望著蕓兒蒼白的小臉,銀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張角拂塵輕擺:“亂世之中,老丈能出手相救已是難得?!彼蛴陌瞪搅?,聲音低沉,“連這般女娃都難逃厄運,只怕這大漢氣數……怕是要盡了?!?/p>
“……???”
夜風吹過樹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這般大不敬的言論,讓在場所有人同時沉默了。唯有被張角身邊的女娃,點著腦袋,不解其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