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約莫十分鐘，遠(yuǎn)處傳來了胖子那標(biāo)志性的，拉風(fēng)箱似的喘氣聲。
只見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圓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一只手費力地拖著那張分量不輕的舊尼龍手拋網(wǎng)。
更讓他頭大的是，胖子后面遠(yuǎn)遠(yuǎn)綴著王秀芳、李桂蘭幾個在海邊礁石灘撬牡蠣的嫂子。
還有以虎子為首的那群半大小子。
一看就是胖子的大嗓門，外加急匆匆拿網(wǎng)的動作引來了這群好事的看客。
“哎喲，周海洋！”
大嗓門的王秀芳人未到聲先至，手搭涼棚望著平靜的海面，嗓門敞亮。
“這是整哪出啊？連這壓箱底的漁網(wǎng)都祭出來了？就這近岸淺水灘，能有啥好東西？撈海帶還差不多！”
“是呀是呀！”李桂蘭也跟著走近，伸著脖子瞅了瞅海面，又瞅瞅周海洋，滿眼都是不相信。
“我在這兒住了小半輩子，除了退潮能撿點螃蟹貝殼，啥時候見人在這兒撈著過大魚？！”
“海洋哥，你是不是眼花了？看著龍王爺?shù)淖{了？”
虎子這群半大孩子擠擠攘攘地圍上來，嬉皮笑臉地起哄。
有個皮猴子還模仿著剛才胖子被踹屁股的狼狽樣，惹得周圍一陣哄笑。
周海洋沒理會胖子的哀怨眼神，和孩子們的哄笑，從胖子手里接過了沉甸甸的漁網(wǎng)。
他一邊快速地理順著糾結(jié)的網(wǎng)繩，檢查著下邊的鉛墜，一邊咧開嘴，臉上帶著一種神秘兮兮的笑容應(yīng)付道：
“嫂子們別急，虎子你也別貧。你們看那邊，那水面的波紋是不是不一樣？”
“有點兒渾，打旋兒，跟我以前見過魚翻窩子的樣子賊像。底下肯定有東西，咱不能讓它溜了，必須撒一網(wǎng)試試深淺！”
王秀芳順著他的手指左看右看，又往前走了兩步，還是皺著眉搖頭，嗓門依然響亮：“哎喲我的好海洋，你可別糊弄嫂子了！我瞅了又瞅，這片水跟旁邊有啥兩樣？風(fēng)刮的唄！”
胖子好不容易順過氣，拄著膝蓋，粗氣還沒喘勻就替周海洋幫腔：
“咳……咳……海洋哥說有……那就肯定有！有沒有東西……咳……撒一網(wǎng)不就……不就清楚了嘛……”
他這話說得底氣不足，但還是硬著頭皮頂上了。
眼睛瞟著周海洋手里的網(wǎng)，多少有點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意思。
收拾好了漁網(wǎng)，周海洋干脆不再多言，將整理好的漁網(wǎng)盤在左小臂上，右手用力攥緊網(wǎng)頭的牽引繩，目光如同鷹隼般再次鎖定了水下那片不斷閃爍聚合的紅點。
他側(cè)身站穩(wěn)，腰腹猛地一發(fā)力，一股力道從腳底躥升到手臂。
只見他手臂劃過一道迅猛的弧線，“呼”地一聲，那張綠色的尼龍網(wǎng)瞬間被奮力拋出。
慣性和巧勁兒結(jié)合之下，漁網(wǎng)如同天女散花般凌空展開，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形，帶著沉重的鉛墜，精準(zhǔn)地罩向了紅點最為密集的那片海水。
“嚯！這手法！快看！行家?。 ?/p>
圍觀的人堆里不知誰低呼了一聲。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脖子伸得老長，眼珠子跟著那下墜的漁網(wǎng)一起沉向水下。
岸上變得異常安靜，只余下海浪單調(diào)的沖刷聲。
漁網(wǎng)迅速地沉入水中，在陽光照射下，海面上一片墨綠漸漸變得模糊。
周海洋默默數(shù)著心跳，等待漁網(wǎng)沉底。
大概半分鐘后，他開始沉穩(wěn)地收繩。
然而，繩子剛收緊了一圈，原本看似平靜的水下猛地炸開了鍋。
嘩啦啦啦——
一大片耀眼的水花毫無征兆地激烈翻騰、炸裂。
水面像是被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猛烈攪動，白沫翻滾，銀光在浪花縫隙中瘋狂閃現(xiàn)、跳躍。
岸上剛剛還一片輕松疑惑的氣氛瞬間凝固，然后迅速爆裂！
“我的老天爺！”
王秀芳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雙手捂住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圓。
“哎喲娘嘞！真有東西！真有東西啊！”
李桂蘭也顧不上什么矜持了，失聲叫起來，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身邊同樣驚呆的另一個嫂子的胳膊。
“哇?。?！”
虎子和那群小皮猴子們反應(yīng)最快，嗷一嗓子就跳了起來，指著那片翻騰的水面激動得說不出完整話，只會哇哇亂叫。
“臥槽！臥了個大槽！”
胖子原本還帶著點“陪你玩玩”的念頭，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一個趔趄。
那句罵娘的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沖口而出。
他滿臉的肥肉都在激動地抖動。
再也顧不上那點微不足道的抱怨，像一顆被強(qiáng)力彈弓射出去的肉丸子，幾步就沖到了周海洋身邊。
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死死地盯著那片宛如沸騰了的海水，呼吸都忘了，聲音發(fā)顫：“揚……海洋哥！你！你他媽是開了天眼嗎？！神了！真神了??！”
“別光看熱鬧！快來搭把手！”
周海洋也被網(wǎng)里傳來的巨大掙扎力量扯得身體前傾，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招呼胖子，同時雙臂肌肉賁張，全力加速收網(wǎng)。
那手中早已繃直的牽引繩劇烈地抖動著，一股股強(qiáng)勁的拉力不斷傳來。
漁網(wǎng)顯然捕獲了極其可觀的份量，網(wǎng)里傳來的那種沉悶有力的沖撞感讓人心跳加速。
看熱鬧的嫂子和孩子們，此刻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
心中的好奇和震驚，瞬間被即將看到收獲的熱切取代。
“哎呀，快快快，都靠邊點，給海洋他們騰地方拉網(wǎng)！”
王秀芳不愧是嗓門擔(dān)當(dāng)，立刻指揮起來。
“聽這動靜兒！怕不是捅了魚窩子?。 庇腥伺d奮地喊。
“周海洋好小子！你這眼睛是咋長的？隔著水皮子都能看見魚？”
李桂蘭的聲音拔得老高，看向周海洋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嘆和由衷的佩服。
“我昨兒晚上做夢，灶王爺沖我笑，我就知道咱海洋今兒走大運！”
不知哪個嫂子拍著大腿說起了張口就來的玄乎話，引來一片附和的笑聲和驚嘆。
“三叔威武！”
虎子帶頭，一群孩子拍著手整齊地吼起來，小臉紅撲撲的。
周海洋咬著牙，和胖子一前一后，身體后傾，腳底蹬著松軟的沙灘用力向后拉扯。
沉重的漁網(wǎng)被一寸寸地拖向岸邊。
水下劇烈的翻騰攪動著泥沙，那片海水變成了渾濁的乳白色。
銀色的鱗光在其中翻滾閃爍，密集得如同節(jié)日里被打翻的銀色糖罐。
當(dāng)網(wǎng)底終于被拖出水面，沉重地拍在潮濕的沙灘上。
網(wǎng)眼中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木跋?，徹底暴露在正午?qiáng)烈的陽光下。
無數(shù)條肥碩的銀鯧魚！
它們修長的銀色身軀緊密地擠在一起，魚頭攢動，尾鰭奮力地拍打著濕漉漉的沙地，發(fā)出“啪啪啪”的脆響。
細(xì)密的鱗片在陽光的直射下反射出刺眼奪目的銀白色光芒，仿佛一大網(wǎng)兜的碎銀子。
眾人看到這一幕，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