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幾乎要將天穹掀翻。
猴子猴孫們將他高高拋起，用最原始、最赤誠的方式，慶祝著王的歸來，與這場不可思議的勝利。
神血的腥氣混雜著焦土的味道，鉆入鼻腔。
這氣味，曾是他的榮耀。
此刻，卻成了最辛辣的諷刺。
孫悟空任由身體在空中起落，臉上一片漠然，仿佛一個精致的木偶。
他的心，正沉在一片冰冷死寂的海底。
“清源妙道真君府，后院桂樹下，有我留給你的東西?！?/p>
“孫悟空，別再像上次一樣，當(dāng)個只懂打架的蠢貨了。”
“你的敵人，從來不是我?！?/p>
楊戩最后那道神念，像一根淬了劇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了他的魂里。
蠢貨。
這兩個字，比三尖兩刃刀的鋒芒更利，比天罰神眼的寂滅神光，更傷人。
他想起了那個在五指山下，被一個凡人說教了五百年的自己。
想起了那個在取經(jīng)路上，被滿天神佛當(dāng)猴耍，為了一紙通關(guān)文牒點頭哈腰的自己。
想起了那個在靈山之上，到死都堅信“佛”會給他一個公道，最終卻落得神魂俱滅的自己。
原來如此。
他一直都是個蠢貨。
一個自以為反抗了天地，實則一直在別人畫好的圈里，上躥下跳的……絕世蠢貨。
“砰。”
他的身體最后一次落下，雙腳穩(wěn)穩(wěn)地踩在了焦黑的土地上，也踩在一具天將扭曲的尸骸上。
那雙赤金色的瞳孔里，所有的暴戾與狂熱都已沉淀。
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喧囂的猴群，被他身上驟然散發(fā)的冰冷氣場所震懾，漸漸安靜下來。
一只獨臂的老猴，拄著一桿斷裂的仙矛，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他是在這場血戰(zhàn)中活下來的老妖之一，輩分極高，名叫袁通臂。
“大王，”袁通臂的聲音沙啞，渾濁的眼中卻透著一股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智慧，“您……沒事吧？”
他看出來了。
他們的大王，贏了。
卻不高興。
孫悟空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腳下那具天將的尸體。
天庭的制式仙甲，符文精妙，材質(zhì)非凡，此刻卻像是被蠻力撕爛的破布，毫無美感。
他忽然抬起腳，狠狠地碾了下去。
“咔嚓?！?/p>
天將的頭顱，連帶著那頂威風(fēng)凜凜的頭盔，一同化作了齏粉。
“清點傷亡，打掃戰(zhàn)場?！?/p>
孫悟空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只猴妖的耳朵。
“能用的兵器甲胄，全部收攏起來。死了的，無論是我們的族人，還是天上的雜碎，都找個地方，一把火燒了?！?/p>
猴妖們愣了一下。
以往大勝之后，都是狂歡，是分食戰(zhàn)利品。
像這樣井然有序的指令，它們還是第一次聽到。
一只臉上帶著三道爪疤，身材尤為雄壯的年輕猴妖忍不住嚷嚷道：“大王，這些天將的血肉可是大補之物啊！就這么燒了，太可惜了！”
這猴妖名叫石敢當(dāng)，作戰(zhàn)勇猛，是新生代猴妖里的頭領(lǐng)。
孫悟空緩緩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
沒有殺氣，也沒有威壓。
石敢當(dāng)卻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后面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我們是妖，不是茹毛飲血的野獸?！?/p>
孫悟空的目光掃過全場。
“從今天起，花果山，要有花果山的規(guī)矩?！?/p>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無比清晰。
“我的話，就是規(guī)矩?！?/p>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妖，徑直走向水簾洞。
他身后，那面虛幻的萬妖戰(zhàn)旗，紫光微閃，悄然隱沒入他的體內(nèi)。
袁通臂看著孫悟空離去的背影，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激動，他一腳踹在還愣在原地的石敢當(dāng)屁股上。
“還愣著干什么！沒聽見大王的命令嗎？想吃肉，回頭我請你吃烤紅薯，管夠！”
……
水簾洞內(nèi)，依舊清幽。
孫悟空盤膝坐在石床上，閉著眼，神念早已沉入系統(tǒng)。
【宿主：孫悟空】
【身份：鴻蒙妖主（初階）】
【功法：鴻蒙不滅體（殘）】
【力量：鴻蒙妖力（虛弱期）】
【寶物：萬妖戰(zhàn)旗（初步激活）】
【能力：天道殘卷（冷卻中）】
面板簡單得可憐。
那一場看似輝煌的勝利，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鴻蒙妖力那一欄，暗淡得像是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系統(tǒng)，”他在心中問道，“去一趟天庭，需要什么？”
【警告：以宿主目前狀態(tài)，進入南天門范圍，將被天道偽律瞬間鎖定、抹殺，概率為100%。】
“我問的是，怎么去清源妙道真君府?！?/p>
【……】
系統(tǒng)罕見地沉默了。
【重新規(guī)劃路線……根據(jù)宿主與目標(biāo)人物‘楊戩’的因果糾纏，以及‘鴻蒙妖主’的位格特性，可嘗試進行‘因果夢魘’?！?/p>
【因果夢魘：消耗99%殘存的鴻蒙妖力，以對方遺留的因果氣息為道標(biāo)，強行入其夢境。成功率：未知。風(fēng)險：極高。一旦在夢境中被對方或第三方察覺，宿主神魂將遭受重創(chuàng)，甚至徹底迷失于因果亂流?！?/p>
“呵。”
孫悟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又是賭命。
他這一輩子，好像除了這條命，就沒什么別的賭注了。
不過這一次。
他不是一個人在賭。
楊戩……你最好別讓俺老孫失望。
他不再猶豫，心中默念：“啟動，因果夢魘?！?/p>
【指令確認(rèn)，鴻蒙妖力抽取中……】
一股無法抗拒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孫悟空的意識，瞬間沉入無邊的黑暗。
……
與此同時。
天庭，清源妙道真君府。
楊戩面無血色地躺在玉床上，斷裂的右臂已經(jīng)重塑，但胸口那道貫穿了仙體的恐怖棍痕，依舊殘留著絲絲縷縷的紫金色妖力。
如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生機。
每一縷妖力被八九玄功磨滅，都像是有一萬根針在同時扎他的仙魂。
痛入骨髓。
但他臉上，卻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笑意。
他賭贏了。
那只猴子，看懂了他的戲。
他留在棍痕里的那絲鴻蒙妖力，既是讓他重傷不愈的“罪證”，也是他送給那猴子最好的“禮物”。
只要這傷在，他就能閉門不出，完美地避開接下來天庭與佛門的一切盤問和試探。
而那絲妖力，也足以成為猴子進行“因果夢魘”的道標(biāo)。
他緩緩閉上眼，準(zhǔn)備迎接那只“蠢貨”的到來。
忽然，他眉頭一皺。
不對。
他感覺到，自己的府邸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氣息……是佛門的。
楊戩的眼中，閃過一絲徹骨的寒意。
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
他強撐著坐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推門而出。
后院的桂樹下，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披陳舊袈裟的老僧。
老僧身材枯瘦，面容祥和，手中捻著一串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菩提子，雙目微閉，仿佛與這院中的草木融為了一體。
楊戩的心，沉了下去。
他認(rèn)識這個老僧。
或者說，三界之內(nèi)，有點地位的神仙，都認(rèn)識這張臉。
靈山，阿儺迦葉中的阿儺尊者。
如來座下，最忠心，也最不起眼的一條老狗。
“尊者不在靈山伺候我佛，來我這小小的真君府，有何貴干？”楊戩的聲音里，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阿儺尊者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波瀾，像兩口枯井。
“貧僧奉我佛法旨，特來探望真君傷勢?！?/p>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放得很低。
“聽聞?wù)婢谙陆?，被一妖猴所傷？?/p>
“區(qū)區(qū)小傷，不勞尊者掛心。”
“真君乃天庭戰(zhàn)神，道門砥柱，能傷到真君的妖猴，想來非同小可?！?/p>
阿儺尊者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誅心。
“我佛慈悲，擔(dān)心那妖猴會是未來西行路上的變數(shù)，特賜下這枚‘清心菩提子’，助真君拔除妖氣，早日康復(fù)。”
說著，他捻動佛珠，一顆流光溢彩、佛韻天成的菩提子，緩緩飄向楊戩。
楊戩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
好一個“探望傷勢”！
好一個“拔除妖氣”！
這哪里是來送藥的？
分明是來驗傷的！
一旦讓這顆菩提子入體，他體內(nèi)那作為“道標(biāo)”與“罪證”的鴻蒙妖力，就會被瞬間凈化。
到那時，他這場用半條命演出來的苦肉計，就會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辦事不力，謊報傷情”的罪名，足以讓他萬劫不復(fù)！
更重要的是，孫悟空那邊，也將徹底失去與他聯(lián)系的唯一可能！
好狠的算計！
楊戩的額角，滲出了一絲冷汗。
他看著那顆越來越近的菩提子，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卻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接，是死。
不接，也是死。
一個完美的陽謀。
就在那顆菩提子即將觸碰到他指尖的剎那——
楊戩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處，竟突兀地爆出一團濃郁的紫金色妖氣！
這股妖氣，比他預(yù)想中要狂暴百倍！
“嗯？”
阿儺尊者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訝異。
他能感覺到，有一股極其隱晦、卻又位格奇高的意志，正順著這縷妖氣，試圖降臨！
是那只妖猴！
他竟敢在此刻，窺探天庭？！
楊戩心中同樣掀起驚濤駭浪，但他反應(yīng)更快！
他知道，孫悟空來了！
這是他唯一的破局之機！
“噗——！”
楊戩當(dāng)機立斷，順勢噴出一大口神血，整個人踉蹌后退，用一種驚駭欲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傷口。
“不好！”
他嘶聲力竭地吼道。
“這妖猴的妖力有古怪！它……它在借此反噬于我！”
他一把推開那顆近在咫尺的菩提子，臉上寫滿了痛苦與恐懼。
“尊者！快收回菩提子！你佛法精深，恐會刺激這妖邪，讓它徹底在我體內(nèi)爆開！”
阿儺尊者的動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