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的目光越過孫悟空，投向下方。
那里，已經(jīng)不是山。
是屠場。
紫黑色的妖氣如活物般蠕動，化作一片瘴海，將整片戰(zhàn)場徹底吞噬。
他的天兵，那些生來便俯瞰眾生、仙軀不朽的天之驕子，此刻正被最原始、最野蠻的爪牙，活生生撕成碎片。
每一息，都有金色的神血如暴雨般潑灑長空。
每一瞬，都有天將圓睜著不甘的雙眼，殘肢斷臂飛上云霄。
他握著三尖兩刃刀的手，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寸寸發(fā)白。
刀身上那五道恥辱的指痕，仿佛正在燃燒，灼燒著他的掌心，更灼燒著他身為顯圣真君的驕傲。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否則，他將成為天庭萬古以來的笑柄。
“天兵聽令！”
楊戩的聲音，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如九幽寒冰，穿透了遍野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結(jié)——天——羅——地——網(wǎng)！”
殘存的天兵，仿佛在溺亡的深海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盡所有力氣掙脫身邊妖猴的撕咬，狼狽不堪地沖上天空。
嗡——！
上千名天兵的仙力，在這一刻被強行抽出，于天穹之上瘋狂勾連。
金色的法則絲線交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wǎng)。
網(wǎng)格之上，古老的天條符文在其上奔涌流淌，匯聚成一只漠然的、代表著至高“秩序”的審判之眼。
那張覆蓋了整座花果山的金色法網(wǎng)，攜帶著天道意志，當頭罩下！
“滋啦——！”
金光與妖旗的紫氣轟然碰撞，發(fā)出令人神魂顫栗的消融聲。
山野之間，那些剛剛還兇狂無匹、嗜血沸騰的猴妖，動作在這一瞬間，詭異地凝固了。
它們身上流淌的、那來自鴻蒙的妖氣，被金光死死壓制，迅速變得暗淡。
“呃啊……”
一只剛剛接上斷臂的老猴，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顱。
它那條新生的、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手臂，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萎縮、干癟、腐朽。
仿佛從未再生過。
烙印在它血脈最深處、代代相傳的某個東西，正在被強行激活。
那是對“天”的絕對服從。
那是對“秩序”的本能恐懼。
天庭的陣法，從來不止是鎮(zhèn)壓力量。
它誅滅的，是所有敢于反抗的意志！
老猴赤紅的眼中，那剛剛?cè)计鸬?、名為希望的火焰，劇烈地掙扎了幾下，最終緩緩熄滅。
只剩下無盡的絕望。
它望向半空中那個孤傲的身影。
那是它們唯一的、正在被天光澆滅的……希望。
孫悟空立于原地，一動不動。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猴子猴孫們被他強行點燃的戰(zhàn)意，正在被冰冷的“天條”一寸寸澆滅。
他身后的萬妖戰(zhàn)旗，在天羅地網(wǎng)的威壓下，發(fā)出不甘的哀鳴。
他的鴻蒙妖力，終究還是太稀薄了。
還不足以對抗這整個天庭體系，用無盡歲月凝聚而成的法則鐵幕。
也就在這時。
他魂魄的最深處，那枚名為“天道殘卷”的古老碎片，開始微微發(fā)燙。
一股冰冷至極的明悟，如一柄無情的道劍，狠狠切入他的意識。
一個選擇。
一個……交易。
可以用一半的生命本源，去換取一次……撬動此方世界基礎(chǔ)規(guī)則的權(quán)限。
用他的命。
換這一場，絕不能輸?shù)膭倮?/p>
他會再度陷入瀕死。
甚至，這具剛剛重鑄的鴻蒙不滅體，會因為本源枯竭而當場崩潰。
這個念頭，只在他腦海中存在了剎那。
靈山之巔，金箍貫穿天靈蓋的劇痛，依然清晰如昨。
水簾洞前，六耳獼猴那張扭曲的、充滿了勝利者快感的臉，反復(fù)浮現(xiàn)。
他已經(jīng)輸過一次了。
那一次，他輸?shù)袅俗饑?、名號、過去與未來。
輸?shù)袅艘磺小?/p>
這一次。
他，輸不起！
“用?！?/p>
孫悟空在心中，對自己的靈魂，下達了最冰冷的指令。
轟！
一股龐大的、無法形容的虛弱感，瞬間攫住了他的神魂！
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瘋狂榨干！
生命，正從他的神魂中被強行抽離，化作了撬動天地的……代價。
他的身形劇烈搖晃，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從空中墜落。
但他強撐著，猛地抬起頭。
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火眼金睛，死死盯住天穹上那張遮天蔽日的金色巨網(wǎng)。
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一絲狂傲。
只有深入骨髓的、焚盡八荒的暴戾。
“我說……”
他沙啞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意志。
“此方天地……”
“重力，十倍?！?/p>
世界，靜止了一瞬。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沒有毀天滅地的神光。
只有一種無法形容、無法抗拒、凌駕于一切之上的絕對意志，將孫悟空腳下這片空間，往下，狠狠一按！
轟——！
以孫悟空為中心，萬物猛地一沉。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粘稠如水銀。
天穹上，那上千名正維持著大陣、臉上還掛著殘忍笑容的天兵，身體陡然僵住。
下一刻。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他們?nèi)缦嘛溩右话?，密密麻麻地，從天上筆直墜落！
“啊——！我的仙力！動不了！”
“不！好重！我的仙甲——！”
一名天將驚駭欲絕地發(fā)現(xiàn)，體內(nèi)奔涌不息的仙力，被死死地壓在丹田氣海之中，運轉(zhuǎn)速度比凝固的萬年玄冰還要緩慢。
而他身上那件標志著無上榮耀與尊貴地位的玄鐵仙甲，此刻，成了一座無法擺脫、要將他活活壓死的萬斤巨山！
“咔嚓！”
一聲清脆的爆響。
那是他自己的脊椎龍骨，被自身的重量與仙甲的重壓，當場折斷的聲音。
他一頭栽在地上。
身體砸進堅硬的巖石，血肉與金屬瞬間融為一灘無法分辨的、模糊的爛泥。
一個。
十個。
一百個。
上千名天兵，在短短的三息之內(nèi)，或被自己的仙甲活活壓死，或被摔成肉醬，或因為仙力紊亂、無法承受自重而爆體而亡。
那張由他們仙力構(gòu)筑的金色巨網(wǎng)，在空中劇烈地閃爍了兩下。
便如被剪斷了所有絲線的風(fēng)箏，化作漫天光點，不甘地潰散、消逝。
天羅地網(wǎng)大陣。
不攻自破！
半空中，只剩下楊戩一人。
他還在天上。
但他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瘋狂地顫抖，每一寸骨骼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額頭上的天罰神眼血絲密布，那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因為極限的支撐。
那股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沉重感，像億萬丈深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瘋狂擠壓而來。
他感覺自己的神軀，隨時都會被這片空間本身，壓成齏粉。
“規(guī)……則……”
楊戩死死地盯著孫悟空，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兩個字。
他的心中，掀起了遠比剛才被一拳擊退時，更加恐怖、更加打敗認知的駭浪。
這不是神通！
這不是法術(shù)！
這是言出法隨！
不……
比言出法隨，更可怕！
這是在這片已經(jīng)被“上界”污染、被天庭佛門圈養(yǎng)了無數(shù)年的天道之上，強行，刻下了他自己的印記！
“噗——！”
楊戩再也壓制不住翻涌的氣血，一口金色的神血，從口中狂噴而出。
反觀花果山的群妖。
它們頭頂?shù)娜f妖戰(zhàn)旗，在天羅地網(wǎng)破碎的瞬間，紫光暴漲，形成了一道柔韌的屏障，將那恐怖的重壓，抵消了九成九。
它們只是身體微微一沉，隨即恢復(fù)如常。
此消。
彼長。
優(yōu)勢，瞬間互換。
“小的們?！?/p>
孫悟空的聲音因為極致的虛弱而沙啞，卻偏偏蘊含著足以凍結(jié)神魂的無盡殺意。
“殺?！?/p>
猴妖大軍，從短暫的呆滯中猛然反應(yīng)過來。
它們看著那些在地上痛苦蠕動，像被釘死在琥珀里的蟲子一般動彈不得的天兵，眼中迸發(fā)出最殘忍、最嗜血的光芒。
“嗷——！”
戰(zhàn)力未損、行動自如的妖軍，沖向了失去一切抵抗能力的昔日獵人。
一場靜默的、一邊倒的處決，開始了。
孫悟空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在看一副與己無關(guān)的畫卷。
他抬起那根沾滿了神血與腦漿的黑沉鐵棍，遙遙指向天空中那個苦苦支撐、搖搖欲墜的身影。
“楊戩?！?/p>
他的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地鉆進楊戩的耳朵。
“天庭的‘天條’……”
“太輕了。”
孫悟空把鐵棍緩緩扛到肩上，歪了歪頭，露出一抹森白的牙齒。
“現(xiàn)在?！?/p>
“試試我的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