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嘉佑是在歐陽老師家度過的。
經(jīng)過歐陽老師一番悉心輔導，和嘉佑自身對學習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很快他的學習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以前，他的數(shù)學成績一般都是在及格和不及格之間左右搖擺，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年級前三。
歐陽老師老家也有房子，以前放學都是走路回家。
后來，學校蓋了新的教師宿舍樓，歐陽老師作為學校骨干教師，也順利分到了一套四室一廳的房子，面積一百來平方。當時，分的房子，比起鄉(xiāng)下來說，已經(jīng)算很豪華了，最起碼回家不用再下雨走泥巴路了，以前只要下雨天，走泥巴路就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只有那個年代，農(nóng)村出生的人，才能懂得那個滋味。
在歐陽老師家，嘉佑被當成了貴客，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歐陽老師的大女兒歐陽馨棠比嘉佑年齡小，平時都是熱情地叫嘉佑哥哥。他們一起度過了快樂、溫馨的三年時光。后來，嘉佑中考完，順利地考入市重點中學。歐陽國民當時心里本是盤算以后把馨棠嫁給嘉佑，這個想法，他誰都沒有說過，包括自己的媳婦唐丹。
但總是世事無常，說起馨棠就是歐陽國民和媳婦唐丹心里的永遠的痛。
嘉佑讀高三的時候，馨棠上高一，都在同一個學校。那段時間歐陽馨棠總是感覺非常困，嗜睡、注意力不集中，還時不時出現(xiàn)抽搐、短暫昏迷。馨棠平時住校，只有放月假才回家，回家時間就兩天時間，歐陽國民和唐丹也沒太在意她的癥狀。
還是馨棠的班主任打電話到學校辦公室找歐陽國民說明情況，說馨棠在學?？偸枪愤B天，整天無精打采的。老師的話，才引起夫妻倆的關注。
那天，歐陽國民特意請了一天假，夫妻倆帶馨棠去市人民醫(yī)院檢查。情況特殊且緊急，歐陽國民沒有預約掛號，而是直接找到了在市醫(yī)院做院長的唐本忠，唐本忠在銅鼓鎮(zhèn)算是有出息的人，老爸很早去南粵打工，一去就杳無音訊，再沒回過家。他只有和媽媽魏蘭英相依為命。
那年，本忠考上重點醫(yī)科大學，由于學費不夠，本忠的媽媽把親戚都借遍了，能借到的錢，也是杯水車薪，就連他自己的親舅舅都沒有借給他們，還把蘭英奚落一頓，說讀書沒用。
還是魏蘭英娘家一個親戚做擔保，在娘家村里的閆建國愿意借錢，閆建國是牛販子，為人精明能干，能說會道，典型的生意人，多年來賺了不少錢，夫妻倆就一個獨生女叫閆倩蕓。
那天晚上，蘭英和親戚去閆建國家里聊借錢的事，剛開始閆建國還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著，畢竟，孤兒寡母的，多久才能還上，自己存銀行，多少還是有點利息，又是親戚做擔保借錢，自己哪里有臉面開口要利息呢。
本忠擔心媽媽走夜路不安全，就打著手電筒，走了很久的路，去唐本忠家里接她。
當閆建國看到本忠的那一刻，瞬間來了精神，雖然他讀書少，但他內(nèi)心非常敬佩那些把書讀得好的人。他心里非常清楚，從古至今，都是讀書人掌握天下的。
本忠接近一米八的大高個，英俊挺拔，如同松柏一般，展現(xiàn)出非凡的氣質(zhì)?，從相貌看本忠，閆建國就非常欣賞。閆建國和本忠一見如故，簡單閑聊了幾句，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對借錢還猶豫不決的建國，此刻趕忙答應了借錢的事。后來，本忠大學畢業(yè)分到市醫(yī)院工作，沒多久閆倩蕓就和本忠結了婚，建國給自己這個獨生女，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嫁妝也是相當豐厚。
本忠也沒讓倩蕓家人失望，他不怕吃苦，不怕吃虧，步步為營，穩(wěn)扎穩(wěn)打，終于成為了市人民醫(yī)院的院長。后來，一次醉酒，建國才向親戚們透露，那晚，果斷借錢給蘭英，也是看到本忠之后才拿定的主意，目的是給女兒找一個能干的男人，那晚，建國對本忠甚是滿意。
建國和歐陽國民也是沾親帶故的，所以，平時逢年過節(jié)也聚在一起，本忠也在，也算是親戚關系了。
本忠做人不擺架子，為人忠厚，那天熱情地接待了歐陽國民一家，還在自己家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本忠特意安排做了檢查。當下午檢查結果出來時，對歐陽國民和唐丹夫妻倆算是晴天霹靂。
檢查結果是，馨棠已經(jīng)是尿毒癥晚期。據(jù)本忠講，尿毒癥晚期是腎臟功能嚴重衰竭的階段，主要表現(xiàn)為毒素蓄積、水電解質(zhì)紊亂及全身多系統(tǒng)損害。主要癥狀包括嚴重水腫、呼吸困難、惡心嘔吐、皮膚瘙癢、意識模糊等，需及時通過透析。
馨棠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那種煎熬和折磨，比一年還要漫長。
最后，馨棠還是離開了爸媽，相比病痛折磨，或許離開，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鑒于歐陽老師的情況，校長建議他回家休息一陣子，但歐陽老師并沒有休息，而是又積極地投入了工作，并且時常安慰媳婦唐丹，要面對現(xiàn)實，沒法改變既成事實，那就要坦然接受。
有段時間，唐丹整天以淚洗面，幾乎抑郁，還是歐陽國民慢慢開導她，才讓她走出了那段陰影，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
高三，宛如一場漫長的馬拉松，艱辛的步伐伴隨著無盡的壓力和期盼。每一天都仿佛是在與時間賽跑，為了那一個目標而不懈努力。
高考的前一周，嘉佑回過一次歐陽老師家。那晚，歐陽國民刻意問了一下，嘉佑最近模擬測試情況怎么樣，嘉佑都說成績不錯，重本線完全沒問題。
聽完嘉佑的回答，歐陽國民很滿意，只說了一句：
“參加高考，用平常心看待，答題一定要仔細，你寫的字非常好，考試還可能有加分?！?/p>
嘉佑從小對書法感興趣，經(jīng)過十多年的苦練，使他寫得一手好字，他的字剛勁有力，沉穩(wěn)而富有沖擊力，他的一筆一畫的字跡，透露出他堅毅、果敢的性格。
高考幾天，每堂考試，字里行間都鋪陳出一幅幅知識的畫卷，每一道題都凝聚了他的智慧與汗水。嘉佑的答題過程，就像是一場與自己的對話，既是對過去學習成果的檢驗，也是對未來無限可能的探索。即便遇到難題，他亦能保持冷靜，運用所學知識巧妙化解，那份從容不迫，正是長期積累與刻苦訓練的最好證明。
高考結束，嘉佑就匆匆坐上中巴車趕到歐陽老師家。
那晚，師母唐丹做了幾個拿手的下酒菜，歐陽國民和嘉佑喝起了燒酒。
幾杯酒下肚，歐陽國民再也忍不住了，往上推了推近視眼鏡，說：
“怎么樣，考試題目都見過嘛？”
嘉佑做了一個OK的手勢，自信滿滿地說：
“你的學生，你放心，八九不離十?！?/p>
唐丹和歐陽國民互相望望，都舒心地笑笑，歐陽國民說：
“來，喝酒，我們相信你的實力！”
等待高考的成績，歐陽國民是焦急的，嘉佑卻顯得比較冷靜。放假時間，嘉佑就在家鄉(xiāng)的河溝里面捉魚，嘉佑是抓魚的高手，河溝里的野鯽魚比較多，他一天都能抓好幾斤鯽魚，晚上就讓師母油炸鯽魚，和歐陽老師下酒。
差不多高考成績快出來的前一天，嘉佑提前去了市里，在同學董平家里住了一晚上。董平是嘉佑最要好的朋友。董平還有一個妹妹叫董麗華，董平的爸爸在市里跑出租車，媽媽是保寧中學的高中語文老師。一家人都比較實在，把嘉佑也一直當自己家人。
第二天，當學校在公告欄貼出高考成績時，嘉佑看到自己的成績時，一下都懵住了，還不到五百分，這個分數(shù)當時才勉強上個三本，嘉佑對自己是完全有信心的。他不甘心，那幾天他都沒回家，他又托學校老師把高考的試卷找出來，把試題重新全部看了一遍，又把標準答案核對一遍。最后，嘉佑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他的成績可能被人調(diào)包了。
回到家嘉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了歐陽國民和師母唐丹。歐陽國民相信嘉佑的話，高考成績被人頂替的事，之前也出現(xiàn)過。
聽完嘉佑的話，歐陽國民義憤填膺，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恨恨地說：
“什么東西，還搞這一出，我日你先人板板哦！”
嘉佑從來沒見過歐陽老師發(fā)這么大火氣，但聽他罵人的話，他和師母都差點笑出聲。心想，歐陽老師一個斯文人還說這種臟話。
嘉佑望望歐陽老師，又瞅一眼師母，試探性的問：
“老師，要不，托人去了解一下情況，這不明不白的……”
“好，一定要查清楚，我來安排，龜兒子的！”歐陽國民打嘉佑的話，搶先說道。
“你想找哪個去查？”唐丹試探性地說。
歐陽國民把右手往下巴一抽，想了想，馬上說：
“本忠吧，市醫(yī)院一把手，他路子廣，求他辦事的人也多，他肯定有辦法搞清楚！”
嘉佑和師母互相望望，都沒有吭聲。
唐本忠就打了幾個電話，就把事情搞清楚了，嘉佑的成績有七百多分，但是又出現(xiàn)一個問題，既然別人能頂替嘉佑的成績，肯定也是動用了不小的關系網(wǎng)，分數(shù)已經(jīng)公布，再把成績改回來，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本忠打電話到學校辦公室，讓歐陽國民帶上嘉佑去家里坐坐。
歐陽國民也知道，本忠是說高考成績的事，他沒有在電話里直接說，肯定是有話要說，放下電話，歐陽國民心里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歐陽國民也只能這樣想了。
星期六，歐陽國民和嘉佑趕到市里已經(jīng)是下午，他們在鎮(zhèn)上坐中巴車去縣里，然后在縣里坐火車去市里。
在本忠家吃過晚飯，幾個人圍坐茶幾喝茶。剛開始大家都沒有吭聲，還是歐陽國民打開話匣子，說：
“院長大人，你就直說吧，什么情況？”
本忠放下茶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訕訕地說：
“沒錯呀，確實被人動了手腳！”
說完本忠低頭看著茶幾，不再吭聲。
嘉佑和歐陽國民焦急地望著唐本忠，他們只想從他那里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唐叔，分數(shù)還能換回來嗎？”
本忠望了一眼嘉佑，又瞥了一眼歐陽國民，無奈地說：
“哎！還是復讀一年再考吧，到時我安排人把關，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歐陽國民馬上偷偷掃了一眼嘉佑，端起茶杯，咕了一口茶水，不甘心地問：
“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本忠用右手毫無節(jié)奏的用手指輕輕敲打茶幾，略微思考一下，說：
“歐陽老師，你知道，中國是人情社會，既然能有人冒名頂替，肯定是有很多人參與嘛，何必得罪人呢？”
歐陽國民點頭嗯了一聲。
本忠拍拍嘉佑的肩膀，寬慰道：
“嘉佑，這次嘛，就當人生的一個小插曲，沒事，明年我給你把關，不會讓人再做手腳，放心！”
嘉佑一聲沒吭，站起來走到陽臺上，看著外面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此時的他，很窩火、很迷茫、也很無助。他才知道原來現(xiàn)實社會，還有這種齷齪的事情存在，真是不能理解。
在南粵打工的長林還正滿懷希望的往家里趕，他還不知道嘉佑的情況。
此時的嘉佑心里只有一股火，在胸膛里左沖右突，不知朝哪里發(fā)泄。
本忠朝歐陽國民使了個眼色，小聲嘀咕道：
“嗯！去勸勸吧，畢竟，血氣方剛，誰遇到，心里都不好受?！?/p>
第二天早晨，歐陽國民和嘉佑早飯都沒吃，趕上市里最早的一班火車去了銀山縣城。
“老師，我們這是去哪里？”
歐陽國民停下腳步，神秘地說：
“走吧，帶你看一個人?！?/p>
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歐陽國民帶著嘉佑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到他要看的那個男人，此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腳上穿著一雙滿是污垢沒有鞋帶的解放鞋。
男子一直癡癡點地望著豬肉攤，沒有走的意思，豬肉老板忙完手上的活，用刀切了幾小塊五花肉，用刀刨到男子面前，說：
“拿去吧！”
男子抓起案板上的五花肉，就往嘴里送，嘉佑看到男子生吃豬肉，瞠目結舌，一陣反胃。
歐陽國民轉(zhuǎn)身到對面包子鋪買了兩籠小籠包，嘉佑以為歐陽老師買包子路上吃，結果歐陽老師又回到肉鋪，對那個渾身污垢男子說：
“朱少津，請你吃包子！”
男子望望歐陽國民，雙手接過包子，沒有吭聲，一口一個狼吞虎咽起來。
歐陽國民從兜里拿出一張50元遞給男子，說：
“你收好，自己買吃的，要好好活著！”
男子癡癡地望著歐陽國民，又瞟了一眼旁邊的嘉佑，還是沒有吭聲。
“哎，苦命人呀！”肉攤老板突然擠出一句話。
歐陽國民拍拍嘉佑的肩膀，朝早餐店揚揚下巴，說：
“走吧，吃早飯！”
歐陽國民點了兩碗肥腸米線和兩籠小籠包。
嘉佑心里一直有個疑問，邊吃邊想，那人是誰呢？自己怎么從沒見過？
“是不是想問我，那人是誰？”歐陽老師搶先說。
“嗯！對！”
“跟你現(xiàn)在遇到的事情一樣，只是他一輩子都沒走出來，真是造孽呀！”
嘉佑又回頭看了看肉攤，那個男子已經(jīng)不在了。
歐陽國民端起碗，喝了幾口米線湯，又麻利地吃了兩個小籠包，用餐紙抹抹嘴，說：
“快吃吧，晚上到家再給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