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蓋合上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林溪的指尖還懸在琴鍵上方?！吨聬埯惤z》的旋律在閑置房間里回蕩，最后一個音符帶著細微的顫抖，像只受驚的蝶。
“這里錯了?！?沈雨薇的聲音從譜架后傳來，她手里捏著支銀質(zhì)書簽，輕輕敲在五線譜的某個音符上，“該升調(diào)的地方別偷懶，就像做人不能總想著走捷徑?！?/p>
林溪的臉頰發(fā)燙，指尖在琴鍵上劃出淺痕。這已經(jīng)是她今天第五次彈錯同一個地方，不是記不住樂譜，而是沈雨薇的目光總像探照燈，讓她渾身緊繃。
“我再試試?！?她深吸一口氣，指尖重新落在琴鍵上時，卻聽見沈雨薇突然笑了。
“算了?！?女人合上樂譜，書簽夾在《月光奏鳴曲》那一頁，“今天就到這里，帶你去個地方?！?/p>
車子駛出別墅區(qū)時，林溪注意到沈雨薇換了條陌生的路線。路兩旁的梧桐樹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鐵絲網(wǎng)，上面纏繞著帶刺的藤蔓，像道冰冷的墻。
“這是……”
“女子收容所?！?沈雨薇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去超市，“里面住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女人，有些是被家暴的，有些是自己跑出來的?！?/p>
鐵絲網(wǎng)后的院子里，幾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女人正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她們的目光空洞，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有個年輕女孩看到沈雨薇的車，突然激動地撲到鐵絲網(wǎng)上，指甲在網(wǎng)眼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女孩的嘶吼聲隔著玻璃傳來，帶著絕望的哭腔。
林溪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沈雨薇卻面不改色地降下車窗：“她是上個月從家里跑出來的，被人騙到傳銷窩點，救出來時精神已經(jīng)不太正常了?！?/p>
女孩還在瘋狂地搖晃鐵絲網(wǎng)，守衛(wèi)拿著電棍走過來時，她突然像脫力般癱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
“看到了嗎？” 沈雨薇升起車窗，隔絕了那片絕望的景象，“外面的世界就是這樣，你以為的自由，可能是另一個地獄?！?/p>
林溪的心臟像被什么攥緊了。她看著車窗外倒退的鐵絲網(wǎng)，突然想起流浪時在橋洞下見過的女人 —— 那個被幾個男人拖拽著，哭喊著救命的身影，和收容所里的女孩重疊在一起。
“我不會亂跑的?！?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指尖緊緊攥著衣角，“我會乖乖待在你身邊?！?/p>
沈雨薇的嘴角彎了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我知道你最乖了?！?/p>
回程的路上，沈雨薇在一家甜品店停下。玻璃柜里的馬卡龍色彩繽紛，像一顆顆小小的彩虹。“要哪個？” 她指著粉紫色的那塊，“這個是樹莓味的，你應該會喜歡?！?/p>
林溪搖搖頭：“我不餓?！?/p>
“拿著吧?！?沈雨薇把馬卡龍塞進她手里，包裝紙的觸感細膩光滑，“就當是…… 獎勵你今天很聽話?！?/p>
馬卡龍的甜膩在舌尖化開時，林溪卻嘗不出絲毫甜味。收容所里女孩絕望的眼神，像根細針，扎在她的心上，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疼。
下午整理沈雨薇的衣帽間時，林溪發(fā)現(xiàn)她的西裝口袋里放著張收容所的捐款單，金額后面跟著一長串零。旁邊還有張醫(yī)生的診斷書，寫著 “重度抑郁癥，伴有暴力傾向，建議長期觀察”，名字處被特意用鋼筆涂掉了。
“在看什么？” 沈雨薇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里拿著件熨燙好的襯衫，“這件襯衫的袖口有點松，讓張媽縫一下?！?/p>
林溪慌忙把診斷書塞回口袋，指尖在布料上劃出細小的褶皺：“沒什么，就是看看你的衣服?！?/p>
沈雨薇的目光落在她發(fā)紅的指尖上，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女人的掌心帶著微涼的體溫，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脈搏：“剛才在收容所，嚇到了？”
林溪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想說自己只是覺得難過，卻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那些女人大多是自己要離開家的。” 沈雨薇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她們以為外面有更好的生活，結果卻……”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你不會也想試試吧？”
“不想?！?林溪的聲音帶著急切，像在辯解，“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很好?！?/p>
“那就好?！?沈雨薇松開手，襯衫被她掛在衣架上，“記住今天看到的，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p>
這句話像個溫柔的警告，輕輕敲在林溪的心上。她知道沈雨薇是在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待在她身邊有多安全。這個認知讓她感到踏實，卻又莫名地窒息。
晚餐時，餐桌上多了道紅燒排骨。沈雨薇把排骨上的肉剔下來，放在林溪碗里：“多吃點，下午受了驚嚇，該補補?！?/p>
林溪的眼眶突然發(fā)熱。這個總是用強硬方式保護她的女人，其實也有細膩的心思。她看著沈雨薇專注剔骨的側臉，突然覺得收容所的那一幕，或許只是沈雨薇保護她的方式 —— 用最直接的恐懼，讓她斷了離開的念頭。
深夜的鎖舌輕響響起時，林溪沒有像往常一樣假裝睡著。她看著沈雨薇坐在沙發(fā)床邊緣，借著月光翻看她的英語課本，指尖在她寫錯的單詞上輕輕打叉。
“今天的單詞抄了嗎？” 女人的聲音很輕，像落在湖面的羽毛。
“抄了。” 林溪的聲音帶著困意，“抄了二十遍。”
沈雨薇的嘴角彎了彎，合上書：“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學新的課文?！?/p>
鎖舌再次輕響時，林溪閉上了眼睛。她知道，沈雨薇的溫柔警告，其實是在為她筑起一道安全的墻。這道墻或許堅固得像收容所的鐵絲網(wǎng)，卻也溫暖得像此刻蓋在身上的被子。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帶。林溪看著那道光帶，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至少，她不用像收容所里的女孩那樣，在絕望中掙扎。
她有溫暖的床，可口的飯菜，還有沈雨薇的陪伴。這些，或許真的就足夠了。
溫柔的警告像顆種子，在林溪的心里發(fā)了芽。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像那個女孩一樣，試圖沖破這道保護她的墻。因為她明白，墻的外面，可能真的是她無法承受的地獄。
而墻的里面，有她能擁有的、最安穩(wěn)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