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漫過餐桌時，林溪正對著一尾銀鱈魚發(fā)呆。魚眼圓睜著望向天花板，鱗片在光線下泛著細碎的銀光，像極了沈雨薇書房里那盞水晶燈的碎片。
“在想什么？” 沈雨薇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她系著條靛藍色的圍裙，手里端著盤剛出爐的芝士焗龍蝦，黃油的香氣順著門縫漫出來，“張媽今天孫子滿月，提前回去了，今晚我下廚?！?/p>
林溪的指尖在餐桌布上劃出細小的褶皺。米白色的亞麻布上繡著暗紋的薔薇，是沈雨薇特意讓人定制的，說是 “吃飯就得有儀式感”。她數(shù)著餐布邊緣的流蘇，直到第三十七根時，沈雨薇端著最后一道湯走了出來。
“法式洋蔥湯，配了全麥面包。” 女人解下圍裙，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完成一場演出，“嘗嘗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p>
餐桌上的燭臺被點燃，跳動的火光在沈雨薇眼底投下細碎的光斑。六道菜擺成精致的環(huán)形，銀質(zhì)餐具在燭光里泛著溫柔的光澤，連盛面包的藤籃都系著絲綢蝴蝶結(jié)。這哪里是家常晚餐，分明是西餐廳的燭光宴。
“為什么…… 做這么多？” 林溪握著刀叉的手微微發(fā)顫，金屬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餐廳里格外清晰。
沈雨薇切牛排的手頓了頓，刀尖在盤子里劃出淺痕：“今天是你生日?！?/p>
林溪猛地抬頭，撞進她含笑的眼眸。燭光在女人瞳孔里搖晃，像融化的金子。她從沒想過沈雨薇會記得這個日子 —— 連福利院的阿姨都會忘記的、屬于她的節(jié)日。
“我……” 喉嚨突然哽住，那些醞釀了許久的感激與抗拒，此刻都堵在舌尖，化作滾燙的水汽模糊了視線。
“先吹蠟燭?！?沈雨薇推過來個小小的慕斯蛋糕，上面插著根數(shù)字蠟燭，火苗在她指尖跳躍，“許個愿吧。”
林溪閉上眼睛時，聞到了蠟燭芯燃燒的焦香，混著洋蔥湯的甜與牛排的香。她在心里默念的不是 “自由”，而是 “愿沈雨薇永遠開心”——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驚，卻又莫名地踏實。
“許了什么愿？” 沈雨薇的聲音帶著笑意，遞來塊切好的蛋糕，“說出來才會靈。”
“不告訴你。” 林溪的臉頰泛著燭光的暖紅，小口咬下蛋糕時，藍莓醬在舌尖爆開，酸甜的汁液漫過喉嚨，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晚餐在舒緩的鋼琴曲里進行。沈雨薇談起她在劍橋的日子，說那里的冬天會下很大的雪，圖書館的壁爐永遠燒得很旺；說起安總愛偷喝她的熱可可，每次都要加雙倍的糖。這些從未提及的往事，像溫水里的茶葉，慢慢舒展開來。
“安也喜歡吃藍莓慕斯?！?沈雨薇的指尖劃過蛋糕盤的邊緣，燭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淺影，“你們很像，連喜歡把面包泡進湯里的習(xí)慣都一樣?！?/p>
林溪的心臟像被什么攥緊了。原來那些被記住的喜好，不過是因為她像另一個人。這個認知讓洋蔥湯的甜味都變了質(zhì)，在胃里泛出酸澀的余味。
“我不是她?！?她的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我叫林溪?！?/p>
沈雨薇的刀叉頓在盤里，金屬碰撞的脆響劃破了溫馨的氛圍。她抬眼時，眼底的燭光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我知道?！?/p>
晚餐后的沉默在客廳蔓延。沈雨薇靠在沙發(fā)上翻雜志，林溪坐在地毯上擦餐具，銀質(zhì)的刀叉在手里轉(zhuǎn)著圈，映出她飄忽的眼神。
“下周的演唱會……” 她試探著開口，指尖在餐布上劃出無形的線，“可以帶本書去嗎？”
“為什么？” 沈雨薇的目光從雜志上移開，落在她緊繃的側(cè)臉上，“不喜歡那個樂隊了？”
“不是?！?林溪的指尖絞著餐布的流蘇，“只是想…… 偶爾安靜一會兒?！?/p>
沈雨薇合上書，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像罩著層薄紗：“可以。但只能帶英語書，回來要給我復(fù)述內(nèi)容?！?/p>
這個帶著條件的許可，像根系在風(fēng)箏上的線，看似給了飛翔的自由，卻始終攥在對方手里。林溪低下頭，看著自己映在刀叉上的影子 —— 那個縮著肩膀的女孩，眼神里的渴望正在一點點被磨平。
收拾餐桌時，林溪在烤箱旁發(fā)現(xiàn)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打開時，里面躺著條銀項鏈，吊墜是只展翅的小鳥，翅膀上鑲嵌著細小的藍寶石，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生日快樂?！?沈雨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洗過澡的濕潤氣息，“張媽說女孩子都喜歡這些?！?/p>
林溪的指尖撫過冰涼的鳥翼，突然想起閑置房間里那本攝影集。最后一頁的流浪貓眼睛里，也有這樣細碎的光，像對自由的眺望。
“我?guī)湍愦魃??！?沈雨薇的指尖劃過她的后頸，帶著洗發(fā)水的清香，“很配你?！?/p>
鏡子里的女孩，脖頸間多了道銀色的弧線。小鳥吊墜貼著鎖骨，冰涼的觸感像道隱秘的印記，宣告著她的歸屬。林溪看著鏡中沈雨薇靠近的倒影，突然覺得這豐盛的晚餐，精致的禮物，都像場盛大的獻祭 —— 用她的自由，換這場看似完美的共生。
深夜的鎖舌輕響響起時，林溪摸著頸間的小鳥項鏈。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讓她清醒地意識到，這個生日夜晚的所有美好，都是沈雨薇精心搭建的牢籠。而她，心甘情愿地走進來，甚至開始貪戀這牢籠里的溫暖。
窗外的月光落在餐桌上，空盤里的燭淚已經(jīng)凝固，像道干涸的淚痕。林溪知道，有些豐盛注定帶著代價，就像這頓晚餐，這場生日，這份看似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 —— 它們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她早已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而她能做的，只有在這精心布置的囚籠里，慢慢習(xí)慣這份帶著枷鎖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