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宮墻內(nèi)的銀杏葉染上了金黃,隨風(fēng)簌簌飄落,給這座莊嚴(yán)肅殺的皇宮,平添了幾分詩意。
但這份詩意,卻絲毫無法驅(qū)散淮暮雪心頭的緊張。
她正小心翼翼地扶著施稞隋,跟在引路太監(jiān)身后,穿過一道道朱紅宮墻,前往皇帝在御花園設(shè)下的小型宮宴。
說是家宴,實則更像是一場不動聲色的試探。
自從施稞隋“死而復(fù)生”后,皇帝的態(tài)度就一直很微妙,既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喜悅,也沒有明確的斥責(zé),只是時不時地召見,或舉辦這樣的小型宴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而其他的皇子公主,以及各位皇親國戚,看施稞隋的眼神,也各有不同,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卻是隱藏在平和表象下的審視與算計。
淮暮雪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細(xì)密的針,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施稞隋。
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一身月白色錦袍,外罩一件石青色披風(fēng),蒙眼的素綢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被她扶著手臂,步伐平穩(wěn),仿佛對周圍的目光渾然不覺,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緊張?”施稞隋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傳入她的耳中。
淮暮雪嚇了一跳,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沒……沒有,殿下?!?/p>
她怎么能不緊張?這可是皇宮,是權(quán)力斗爭最激烈的地方,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fù)。她一個連現(xiàn)代職場都沒混明白的社畜,突然被扔進(jìn)這種高危環(huán)境,能保持鎮(zhèn)定就不錯了。
“放松些,”施稞隋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奇異地讓人安心,“有本王在,沒人敢動你?!?/p>
這話聽著很有氣勢,但淮暮雪心里卻更沒底了。
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更危險??!你可是眾矢之的!
她在心里瘋狂吐槽,臉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是更小心地扶著他,提醒道:“殿下,前面是九曲橋,橋面有點滑,您慢點?!?/p>
“嗯。”施稞隋應(yīng)了一聲,腳步果然放慢了些。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御花園的水榭。
水榭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皇帝還沒到,幾位皇子公主和一些有頭臉的宗室、大臣及其家眷,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
看到施稞隋和淮暮雪進(jìn)來,原本熱鬧的水榭瞬間安靜了不少,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同情,也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敵意。
淮暮雪感覺自己的后背都快被這些目光灼穿了,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扶著施稞隋的手。
施稞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僵硬,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撫。
“三哥來了?!币粋€嬌俏的女聲響起。
淮暮雪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粉色宮裝、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帶著幾個宮女,裊裊婷婷地走過來。長得倒是嬌美,只是那雙眼睛里,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淮暮雪認(rèn)出她了,是五公主,皇后所生,之前在宮里碰到過,對施稞隋態(tài)度很不好。
“五妹?!笔╋宓穆曇袈牪怀銮榫w。
“三哥的身體好些了?”五公主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蒙著素綢的眼睛上轉(zhuǎn)了一圈,語氣帶著一絲刻意的關(guān)切,“聽說三哥前陣子又‘去’了一趟,可把父皇和母后擔(dān)心壞了?,F(xiàn)在看來,恢復(fù)得還不錯嘛,還能出來參加宴會?!?/p>
這話里的諷刺意味,簡直毫不掩飾。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
淮暮雪氣得臉都紅了,正要替施稞隋說句話,卻被施稞隋輕輕按住了手。
“勞五妹掛心,托父皇母后的福,好多了?!笔╋宓穆曇粢琅f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
“那就好?!蔽骞髌财沧欤抗饴湓诨茨貉┥砩?,帶著審視和鄙夷,“這位就是三哥從王府帶來的侍女?看著倒是……清秀。只是不知道手腳麻利不麻利。”
淮暮雪沒理她,這種刁蠻公主,還是少惹為妙。
施稞隋也沒接話,只是淡淡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吧?!?/p>
說著,便在淮暮雪的引導(dǎo)下,走向水榭角落的一個空位。
五公主看著他們的背影,冷哼了一聲,才帶著人走開。
找了個位置坐下,淮暮雪才松了口氣,低聲對施稞隋說:“殿下,那個五公主……”
“不必理會?!笔╋宕驍嗨?,語氣平淡,“跳梁小丑罷了?!?/p>
淮暮雪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和人物。
她看到太子施稞恒坐在主位旁邊,正和幾位大臣談笑風(fēng)生,目光偶爾掃過施稞隋,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還有二皇子施稞禮,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正和一位大臣的女兒說話,但眼神卻時不時地飄向施稞隋,帶著探究。
其他的人,也大多是各懷心思。
這哪里是宴會,分明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淮暮雪覺得自己的神經(jīng)都快繃斷了,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結(jié)束這場宴會,平安回到晉王府。
過了一會兒,皇帝在太監(jiān)的簇?fù)硐?,駕臨水榭。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都平身吧?!被实鄣穆曇魩е唤z老態(tài),但依舊威嚴(yán)。
他在主位上坐下,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施稞隋身上,語氣緩和了些:“稞隋來了?身體怎么樣?”
“謝父皇關(guān)心,兒臣好多了?!笔╋逦⑽⑶飞怼?/p>
“那就好,”皇帝點點頭,“今日就是家宴,不必拘謹(jǐn),隨意些吧?!?/p>
“是,父皇。”
宴會正式開始,宮女太監(jiān)們開始流水般地送上酒菜。
氣氛漸漸又活躍起來,絲竹之聲響起,還有舞姬獻(xiàn)上舞蹈。
但在這熱鬧的表象下,淮暮雪依舊能感受到那種無形的緊張和暗流。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施稞隋,給他布菜,提醒他菜的位置。
施稞隋吃得很少,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端著酒杯,偶爾抿一口,安靜地聽著周圍的談笑,臉上沒什么表情。
就在淮暮雪以為這場宴會會就這樣有驚無險地結(jié)束時,意外發(fā)生了。
一個端著一盅熱氣騰騰的銀耳蓮子羹的小宮女,不知怎么回事,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地朝著施稞隋的方向撲了過來!
“?。 毙m女發(fā)出一聲驚呼,手中的托盤脫手而出,那盅滾燙的羹湯,如同一條黃色的水蛇,朝著施稞隋的臉潑了過去!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發(fā)出一片抽氣聲。
五公主甚至露出了一絲興奮的期待。
施稞隋雖然看不見,但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身體下意識地向后仰去,眉頭緊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發(fā)生這種事。
而站在施稞隋身側(cè)的淮暮雪,幾乎是憑借本能反應(yīng),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被燙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許是顏控的本能作祟,見不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被毀掉;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對他產(chǎn)生了一絲莫名的保護(hù)欲;又或許,只是單純的職責(zé)所在,不希望自己的“宿主”出任何問題。
在那一瞬間,她猛地向前一步,張開雙臂,像一只護(hù)崽的老母雞,擋在了施稞隋的身前!
“噗——”
滾燙的羹湯,大部分都潑在了她的手臂上和背上。
“嘶——!”
劇烈的灼痛感瞬間席卷了全身,像是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jìn)了皮膚里。
淮暮雪疼得渾身一顫,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wěn),嘴里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痛呼。
周圍一片嘩然。
“怎么回事?!”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那個肇事的小宮女早就嚇得癱軟在地,面無人色,語無倫次地哭喊:“陛……陛下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腳滑……”
淮暮雪疼得說不出話,只覺得手臂和后背火辣辣地疼,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就在這時,她感覺身后伸出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是施稞隋。
他的手依舊冰涼,但此刻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放肆!”施稞隋的聲音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怒和冰冷,“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本王!來人,把這個刁奴拖下去,嚴(yán)加審問!”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讓喧鬧的水榭瞬間安靜下來。
侍衛(wèi)們連忙上前,拖起地上的小宮女就往外走。
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王爺饒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饒命啊……”
但她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水榭外。
皇帝臉色鐵青,沉聲道:“查!給朕徹查!看看是誰這么大膽,敢在御花園里動手腳!”
“是,陛下!”
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誰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五公主的臉色很難看,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
淮暮雪疼得渾身發(fā)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真的太疼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滾燙的羹湯浸透,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那種灼燒感,仿佛要把她的皮肉都燙熟了。
“你怎么樣?”施稞隋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我沒事……”淮暮雪咬著牙,疼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還說沒事?”施稞隋的語氣沉了下來,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觸她的手臂,但又怕弄疼她,最終只是停在半空中,“快,傳太醫(yī)!”
“不必了,殿下,”淮暮雪忍著疼,搖搖頭,“一點小傷,回去擦點藥就好了,不用驚動太醫(yī)。”
她可不想因為這點事,再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施稞隋沉默了片刻,沒再堅持,只是對皇帝道:“父皇,兒臣府中侍女受傷,兒臣想先帶她回去處理一下?!?/p>
皇帝看著淮暮雪疼得發(fā)白的臉和手臂上明顯的燙傷痕跡,皺了皺眉,道:“去吧,好好處理傷口。這件事,父皇會給你一個交代?!?/p>
“謝父皇。”
施稞隋不再耽擱,扶著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淮暮雪,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離開了水榭。
直到走出御花園,遠(yuǎn)離了那些目光,淮暮雪才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手臂和后背的疼痛卻更加清晰了。
“疼……”她忍不住低呼出聲,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忍一忍,馬上就到王府了?!笔╋宓穆曇羲坪跞岷土艘恍?,扶著她的力道也更穩(wěn)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淮暮雪疼得說不出話,腦子里一片混亂。
而施稞隋,也異常沉默,只是腳步更快了些。
淮暮雪沒有注意到,在她痛呼出聲的那一刻,施稞隋扶著她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枚幾乎看不見的小石子,悄無聲息地從他指間彈出,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精準(zhǔn)地?fù)糁辛诉h(yuǎn)處一個正低著頭、試圖混入人群的小太監(jiān)的膝蓋。
那小太監(jiān)膝蓋一軟,差點摔倒,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施稞隋離開的方向,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回到晉王府,劉嬤嬤和福伯看到淮暮雪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快!快去請府醫(yī)!”福伯當(dāng)機(jī)立斷,大聲吩咐道。
“是!”
劉嬤嬤則連忙扶著淮暮雪,往她的耳房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哎喲,這是怎么了?怎么傷成這樣?”
施稞隋站在原地,看著淮暮雪被扶走的背影,蒙著素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殿下,”福伯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那個小宮女是……東宮那邊的人。還有,御花園里那個被石子打中的小太監(jiān),是皇后宮里的?!?/p>
施稞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袖口,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知道了?!?/p>
“那……”
“按老規(guī)矩辦?!笔╋宕驍嗨Z氣不容置疑,“另外,讓府醫(yī)好好給她治傷,用最好的藥?!?/p>
“是,殿下?!备2響?yīng)道。
施稞隋沒有再說話,轉(zhuǎn)身往自己的聽雪軒走去。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wěn),但周身的氣壓,卻比平時更低了。
而此時的淮暮雪,已經(jīng)被扶回了耳房。
劉嬤嬤小心翼翼地幫她脫掉被燙濕的外衣,露出了手臂上那片紅腫起泡的皮膚,觸目驚心。
“我的天!”劉嬤嬤倒吸一口涼氣,“這燙得可不輕?。 ?/p>
淮暮雪疼得眼淚直流,咬著牙,強(qiáng)忍著沒再哭出聲。
很快,府醫(yī)就匆匆趕來,仔細(xì)檢查了她的傷勢,還好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
他拿出上好的燙傷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傷口上。
冰涼的藥膏接觸到滾燙的皮膚,稍微緩解了一些疼痛,但那種火辣辣的感覺,依舊讓淮暮雪渾身發(fā)抖。
“姑娘,這傷看著嚇人,幸好處理及時,好好休養(yǎng),別感染了,應(yīng)該不會留疤?!备t(yī)一邊上藥,一邊安慰道。
“謝謝大夫?!被茨貉┯袣鉄o力地說。
上完藥,府醫(yī)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才離開了。
劉嬤嬤幫她換上干凈的衣服,又端來一杯溫水。
“姑娘,你可真是……”劉嬤嬤看著她,欲言又止,眼神復(fù)雜,有同情,也有不解,“怎么就那么傻,非要自己沖上去擋呢?”
淮暮雪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中,她對那個清冷、腹黑、卻又偶爾流露出一絲脆弱的盲眼王爺,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種超越“宿主”和“工具人”的復(fù)雜情感。
“劉嬤嬤,我沒事,就是有點疼?!被茨貉┖攘丝谒杏X稍微舒服了點。
“唉,好好歇著吧,我去給你做點清淡的粥?!眲邒邍@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淮暮雪一個人。
她躺在床上,手臂和后背依舊隱隱作痛。
她回想起剛才在宮宴上發(fā)生的一切,那個小宮女“踉蹌”的身影,五公主興奮的眼神,還有那個被施稞隋用石子打中的小太監(jiān)……
這一切,都不是意外!
是有人故意針對施稞隋!
而她,只是一個倒霉的、沖動的“擋箭牌”。
想到這里,淮暮雪打了個寒顫。
這皇宮,這王府,果然處處都是陷阱和殺機(jī)。
她只是一個想活命的穿越者,為什么偏偏要卷入這些危險的爭斗中?
可是,看著自己手臂上那片紅腫的燙傷,她的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施稞隋蒙著素綢的臉,和他最后扶著她時,那只穩(wěn)定而有力的手。
或許,擋那一下,也不全是壞事。
至少,她保住了那張讓她顏控發(fā)作的俊臉。
也讓她更清楚地認(rèn)識到,她現(xiàn)在和施稞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若出事,她恐怕也難逃厄運(yùn)。
看來,她以后不僅要當(dāng)好“活拐杖”和“人形導(dǎo)航儀”,還得兼職做他的“護(hù)身符”了。
淮暮雪苦笑一聲,閉上眼睛,任由疲憊和疼痛將自己淹沒。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著之后,施稞隋曾站在她的房門外,靜靜地“聽”了很久。
聽著她因為疼痛而發(fā)出的細(xì)微呻吟,聽著她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
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被素綢遮擋的眼睛里,卻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光芒。
許久,他才轉(zhuǎn)身離開,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
第一次“擋刀”,就這么過去了。
但淮暮雪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更危險的挑戰(zhàn),還在后面等著她。
而她和施稞隋之間的關(guān)系,也因為這次事件,悄然發(fā)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