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梆子聲像鈍錘敲在鐵皮上，在雜役院上空悶悶地回蕩。林立被凍醒時，茅草屋的四角還凝著白霜，粗麻布短褂根本抵擋不住深秋的寒氣。他蜷縮著身子坐起來，后腦勺的傷口在冷空氣里隱隱作痛，伸手一摸，結(jié)痂的地方已經(jīng)變硬，卻仍能感覺到底下腫脹的輪廓。
“都給我滾起來！” 王猛的咆哮聲穿透門窗，帶著鞭子抽擊地面的脆響，“今天清理后山廢料坑，耽誤了宗門清點材料，仔洗你們的皮！”
雜役們像受驚的兔子般從木板床上彈起，黑暗中傳來摸索衣物的窸窣聲。林立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那塊碎鐵，借著從破洞透進(jìn)來的微光打量 —— 這是塊玄鐵邊角料，雖然靈氣早已散盡，但斷口平整，能看出鍛造時的細(xì)密紋理。他把碎鐵塞進(jìn)懷里，貼身的溫度讓冰涼的金屬漸漸有了暖意。
后山廢料坑比記憶里更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直徑近百米的漏斗形洼地深不見底，邊緣堆積的廢銅爛鐵形成了環(huán)形的 “金屬山脈”，最高處竟有兩人多高。斷裂的飛劍殘骸、熔煉失敗的法器毛坯、還有各種認(rèn)不出材質(zhì)的金屬疙瘩層層疊疊，最底層的已經(jīng)氧化成紅褐色的銹塊，在晨霧里散發(fā)著鐵銹與硫磺混合的刺鼻氣味。
“動作快點！” 王猛叉著腰站在坑邊，唾沫星子隨著呵斥聲飛濺，“把有靈氣反應(yīng)的挑出來，按材質(zhì)分類！玄鐵放左邊，云銅放中間，至于靈銀……” 他嗤笑一聲，“你們這輩子估計都見不到靈銀廢料！”
雜役們立刻四散開來，拿鐵鉤扒拉著廢料堆。所謂 “有靈氣反應(yīng)”，就是能用手感覺到微弱溫?zé)岬牟牧?，這是雜役們唯一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他們像工蟻般機(jī)械地翻找，把感覺 “有用” 的扔進(jìn)籮筐，其余的直接踢進(jìn)深坑，發(fā)出沉悶的墜落聲。
林立沒有立刻動手，而是站在廢料堆邊緣觀察了半個時辰。他發(fā)現(xiàn)三個明顯的 “系統(tǒng)漏洞”：一是判斷標(biāo)準(zhǔn)模糊，很多只是表面氧化的金屬被當(dāng)成廢料；二是分類混亂，不同熔點的金屬混在一起，二次熔煉時必然造成損耗；三是回收方式粗暴，不少法器碎片還有修復(fù)價值，卻被直接砸碎。
“簡直是在浪費資源?！?他在心里嘆氣，這就像把不同型號的電阻電容混在一起高溫焊接，不出問題才怪。
他開始有選擇地挑選材料。別人用手摸溫度，他用指甲刮擦表面判斷氧化層厚度 —— 氧化層薄的，說明暴露在空氣中的時間短；別人憑感覺分類，他按顏色、密度、硬度分成幾小堆：銀白色且沉重的可能是玄鐵，黃銅色帶光澤的是云銅，發(fā)黑且質(zhì)地較軟的可能是鉛錫合金。
中午休息時，雜役們都靠在石頭上啃窩頭，只有林立還在廢料堆里忙碌。他的舉動引起了疤臉的注意。
“你小子傻了？” 疤臉走過來，嘴里嚼著窩頭，黃牙上沾著黑面，“沒靈氣的破鐵撿來干嘛？王管事說了，這些東西換不了飯吃?！?/p>
林立舉起一塊邊緣光滑的金屬片：“你看這斷口，平整無毛刺，說明鍛造時內(nèi)部應(yīng)力均勻，就算沒靈氣了，做個鋤頭也比普通鐵耐用?！?/p>
疤臉愣了一下，顯然沒聽懂 “應(yīng)力均勻” 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那塊金屬片的斷口確實很整齊。他撇撇嘴：“做鋤頭？你想在這破地方待一輩子？”
“不想待一輩子，就得先活下去?！?林立笑了笑，把金屬片放進(jìn)自己編的草筐里。他知道，這些在別人眼里的廢料，可能就是他撬動這個世界的第一塊杠桿。
下午未時，一個外門弟子晃晃悠悠地過來檢查。他穿著半舊的藍(lán)袍，腰間掛著柄銹跡斑斑的短劍，袖口繡著三道銀色紋路 —— 這是外門三階弟子的標(biāo)志。雜役們立刻停下手里的活，低著頭不敢說話，連王猛都換上了諂媚的笑容。
“劉師兄來了！” 王猛點頭哈腰地迎上去，“今天的收成不錯，您看……”
那外門弟子叫劉成，負(fù)責(zé)材料回收。他不耐煩地?fù)]揮手，走到裝材料的籮筐前翻看。當(dāng)看到里面混雜著幾塊明顯沒有靈氣反應(yīng)的金屬時，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是什么？” 劉成一腳踢翻了籮筐，金屬碎片滾落一地，“王猛！你讓這些廢物用什么東西充數(shù)？沒有靈氣波動的破爛也敢往回收堆里放？”
王猛嚇得臉都白了，“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劉師兄息怒！是弟子管教不嚴(yán)，我這就把這些垃圾清理掉！”
其他雜役也紛紛跪下，大氣不敢出。劉成冷哼一聲，抬腳就要往深坑走去，似乎想親自檢查。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廢料堆邊緣的幾堆金屬上。那幾堆材料分類整齊，每一堆的顏色和形狀都很相似，明顯和其他雜亂的廢料不同。
“那是什么？” 劉成指著那幾堆金屬，語氣帶著疑惑。
王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臉色更加難看 —— 那正是林立剛才整理出來的。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是…… 是那個新來的雜役瞎折騰的，我這就叫他扔掉！”
“等等。” 劉成抬手制止了他，徑直走了過去。他拿起一塊玄鐵碎片，用手指彈了彈，眉頭微微揚起：“這玄鐵雖然靈氣散了，但質(zhì)地細(xì)密，斷口平整，重新熔煉后至少能做低階法器的底座?！?/p>
他又拿起一塊云銅片，用指甲刮去表面的銹跡，露出下面金黃的質(zhì)地：“這是云紋銅，雖然腐蝕了點，但提純后能做陣盤的導(dǎo)線。你們……” 他看向王猛，眼神變得銳利，“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王猛嚇得連連磕頭：“是弟子愚鈍！是弟子愚鈍！”
劉成沒再理他，目光掃過那幾堆分類整齊的金屬，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林立身上：“這些是你挑出來的？”
林立心里一緊，但還是往前走了一步，拱手道：“回師兄，是弟子。” 他刻意模仿著記憶里的禮儀，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恭敬些。
劉成打量著他，少年身材瘦小，穿著最破舊的雜役服，臉上還有點臟，但眼睛很亮，不像其他雜役那樣畏縮?！澳憬惺裁疵?？怎么知道這些材料還有用？”
“弟子林立?！?他斟酌著回答，既不能暴露自己的來歷，又要解釋得合理，“弟子以前聽父親說過，好的材料就算靈氣散了，質(zhì)地也不會變。就像…… 就像好的木材，就算枯了，也比爛木頭結(jié)實?！?/p>
這個比喻很粗糙，卻讓劉成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點意思。你倒是比這些廢物懂行?！?他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簡，“這是《基礎(chǔ)材料辨識訣》，你拿去看看?！?/p>
玉簡觸手冰涼，上面刻著細(xì)密的紋路。林立知道，這是修仙世界記錄信息的載體，需要注入靈力才能讀取。他雖然無法引氣入體，但還是恭敬地接了過來：“謝劉師兄。”
“明天開始，你不用來廢料堆了?！?劉成淡淡道，“到東坊找我，跟著處理材料吧?！?/p>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炸得所有雜役都抬起了頭。能進(jìn)煉器坊東坊，意味著能接觸到真正的煉器流程，甚至有可能被外門弟子看中收為學(xué)徒，這是所有雜役夢寐以求的機(jī)會！疤臉看著林立的眼神充滿了震驚，而王猛的臉上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林立的心臟也砰砰直跳，但他面上依舊平靜：“謝劉師兄提拔?！?/p>
劉成沒再多說，轉(zhuǎn)身走了。王猛立刻換了副嘴臉，湊過來拍著林立的肩膀：“小林啊，真是好福氣！以后發(fā)達(dá)了可別忘了王哥……”
林立敷衍地點點頭，握緊了手里的玉簡。夕陽的余暉灑在廢料堆上，金屬碎片反射著斑駁的光，在他眼里，這些不再是垃圾，而是一行行等待編譯的代碼。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進(jìn)入煉器坊，才意味著他能真正接觸到這個世界的 “核心程序”。而他口袋里那塊撿來的碎鐵，在體溫的作用下，似乎比之前更燙了些。
回到茅草屋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林立借著月光翻看那枚玉簡，雖然無法注入靈力讀取內(nèi)容，但他發(fā)現(xiàn)玉簡邊緣有細(xì)微的刻度，像某種加密密鑰。他想起那道劈中自己的紫電，又想起碎鐵的異常溫度，突然有種預(yù)感 —— 這個世界的 “代碼”，或許比他想象的更容易破解。
他從床底下摸出白天撿的幾塊碎鐵，用石頭砸成薄片，又找來根燒紅的鐵絲，在薄片上歪歪扭扭地刻著什么。月光透過屋頂?shù)钠贫凑赵谒樕?，映出專注的神情，那些刻痕不是陣紋，而是他用二進(jìn)制代碼轉(zhuǎn)化的標(biāo)記，代表著 “開始” 與 “運行”。
窗外，巡夜弟子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茅草屋里，樹木林立的 “程序”，正悄然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