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破敗的小屋。油燈熄滅的最后一縷青煙，帶著絕望的氣息，消散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門外，鐵鏈沉重地摩擦著門栓，發(fā)出令人心悸的金屬刮擦聲，那是程萬山冷酷判決的余音——囚籠已鑄，自生自滅。
春杏的嗚咽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微弱而絕望。她蜷縮在程素衣身邊，冰冷的恐懼和無助像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心臟。鎖死的院門，徹底斷絕了任何外援的希望。沒有食物，沒有藥，沒有光，只有小姐滾燙的身體和越來越微弱的生機……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
黑暗中，程素衣那只劃下手術(shù)刀印記的手，緩緩垂落。指尖殘留著地面冰冷的觸感，以及一種更深的、源自意志核心的冰冷。
‘吾身即刃……’ 冰冷的意念在絕對的黑暗中無聲流淌，如同淬火的寒鐵沉入冰泉。囚籠？斷糧？斷藥？不過是磨刀石罷了！
她的意識并未因黑暗而混亂，反而在絕對的寂靜和虛弱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意識虛空里，那柄手術(shù)刀虛影的光芒似乎被黑暗襯托得更加凝練內(nèi)斂，知識星河無聲運轉(zhuǎn)，精確地監(jiān)控著身體的每一絲變化。
體溫：持續(xù)高熱（39.5°C ±），參芪藥力余威與感染對抗中。
傷口：頸部縫合處，草木灰敷料下，皮下組織張力增加，局部溫度明顯高于周邊（感染征兆?。］p微滲液（混合血絲與組織液）。
能量：極度匱乏！胃部痙攣性收縮帶來的劇痛，如同鈍刀在體內(nèi)攪動。血糖水平瀕臨警戒線，肌肉因缺乏能量而酸軟無力，意識核心的運轉(zhuǎn)都開始感到滯澀。
水分：攝入嚴(yán)重不足！嘴唇干裂出血，喉嚨灼痛加劇，尿液濃縮，腎功能負(fù)擔(dān)加重。
**生存倒計時，以小時為單位！**
饑餓！這最原始的生理需求，此刻化身為最兇惡的敵人，瘋狂地啃噬著她殘存的意志和生命力。每一次胃袋的痙攣，都帶來一陣眩暈和冷汗。
黑暗中，春杏壓抑的啜泣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粗重而壓抑的喘息，仿佛在強忍著巨大的痛苦。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
“小姐…”春杏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顫抖和決心，“您…您等等…奴婢…奴婢去找吃的！”
吃的？在這被鎖死的囚籠里？
程素衣的意識微微波動。她“聽”到春杏摸索著站起身，腳步聲踉蹌而急切地在狹小的屋內(nèi)移動。翻動破舊樟木箱的聲音，摸索墻角的聲音，甚至……她聽到春杏爬到了那個廢棄的小灶膛邊，在里面瘋狂地扒拉著什么。
片刻，一陣更劇烈的、帶著絕望的嗚咽聲傳來。顯然，灶膛里除了冰冷的草木灰，別無他物。
死寂再次降臨。絕望如同實質(zhì)的冰層，在黑暗中蔓延、加厚。
時間在極致的饑餓和黑暗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程素衣的意識如同在冰面上滑行，竭力維持著核心的清醒，對抗著因能量匱乏而不斷襲來的昏沉感?！嶙R即藥……’ 知識庫被反復(fù)檢索，尋找著任何可能的、替代食物的能量來源……草木灰？不行！布料？無法消化！水？僅有的一點底子水是維持生命的最低保障……
就在意識即將被饑餓的黑暗徹底吞噬的邊緣——
“吱吱……吱……”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嚙齒類動物啃噬聲，突兀地從屋角傳來！
老鼠！
春杏的身體猛地一僵！黑暗中，程素衣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瞬間繃緊的肌肉和驟然急促的呼吸！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點燃的、帶著血腥味的兇狠！
饑餓，足以讓最溫順的人化身野獸！
“小…小姐…”春杏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非人的嘶啞和興奮，“有…有老鼠！奴婢…奴婢抓住它！給…給您…吃肉！”
肉？！生食鼠肉？！巨大的細(xì)菌、寄生蟲感染風(fēng)險！在身體如此虛弱、毫無抗生素的古代，這無異于飲鴆止渴！
程素衣的意志核心瞬間發(fā)出尖銳的警報！‘否決！絕對禁止！’
她想出聲阻止，但喉嚨如同被烙鐵封住，連一絲氣音都發(fā)不出來！身體因虛弱而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在意識中“看著”春杏如同被饑餓驅(qū)使的母獸，憑著聲音的來源，悄無聲息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狠戾，撲向屋角！
“吱——！”一聲短促凄厲的鼠叫！
緊接著是身體撲倒、瘋狂抓撓撕打的聲音！伴隨著春杏壓抑而兇狠的低吼！
黑暗掩蓋了血腥，但濃烈的、帶著土腥和騷臭的血腥味瞬間在屋內(nèi)彌漫開來！比之前人血的味道更加原始、更加野蠻！
“抓…抓住了！小姐！抓住了！”春杏的聲音帶著狂喜和喘息，她跌跌撞撞地爬回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溫?zé)帷⑦€在微微抽搐的小東西，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摸索著，將那團溫?zé)?、帶著皮毛和血腥的東西，急切地往程素衣嘴邊塞！
“小姐！快！吃！吃了就有力氣了！”
**不！** 程素衣在意識深處發(fā)出無聲的咆哮！冰冷的意志如同尖刀刺向混沌！她猛地調(diào)動起身體最后一絲力量，那只沒有受傷的手，如同掙脫了無形的枷鎖，帶著一種決絕的狠戾，猛地向上揮出！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黑暗中響起！
春杏的手腕被狠狠打開！那只死老鼠“噗通”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呃……”春杏被打懵了，捂著手腕，呆立在黑暗中，巨大的委屈和不解瞬間淹沒了她，“小姐…您…您為什么…”
程素衣無法解釋。劇烈的動作牽扯了傷口，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她只能艱難地抬起手，指向掉落老鼠的位置，又指向遠(yuǎn)離自己的方向，做了一個極其堅決的“扔掉”的動作！眼神在黑暗中無法傳達，但那動作中蘊含的冰冷命令和不容置疑，清晰地傳遞了出去！
春杏呆立片刻，巨大的失落和委屈讓她幾乎崩潰。她不明白小姐為什么拒絕這唯一的食物。但小姐那決絕的動作，讓她不敢違抗。她顫抖著手，摸索著撿起那團溫?zé)岬乃牢铮缤拥魻C手的烙鐵般，狠狠將其扔向最遠(yuǎn)的墻角！
屋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徹底澆滅了春杏心中最后一點希望的火苗。她癱坐在地上，無聲的淚水洶涌而出。完了…徹底完了…小姐…我們都要餓死在這里了…
程素衣的意識在劇痛和虛脫的邊緣沉浮。剛才那一下動作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饑餓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啃噬著她的意志。意識核心的光芒開始明滅不定，知識星河的運轉(zhuǎn)也變得遲滯。
‘能量…必須…補充…’ 冰冷的警報在意識深處瘋狂閃爍。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熄滅的瞬間——
**“咚…咚咚……”**
一陣極其輕微、帶著某種奇特節(jié)奏的敲擊聲，從屋頂?shù)姆较騻鱽恚?/p>
不是瓦片挪動的聲音，而是指節(jié)叩擊木梁的輕響！三短，一長，再兩短！清晰、穩(wěn)定，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
這聲音？！程素衣瀕臨渙散的意識猛地一凜！是屋頂那個窺探者！他又回來了？！他想干什么？！
春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敲擊聲驚得止住了哭泣，驚恐地抬頭望向黑黢黢的屋頂。
敲擊聲只響了一遍，便停止了。
緊接著，是極其輕微的瓦片挪動聲。屋頂那條熟悉的縫隙，再次被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絲。
這一次，沒有冰冷的視線投下。只有一樣?xùn)|西，順著那條縫隙，被小心翼翼地、精準(zhǔn)地垂落下來！
不是油紙包！
那是一根……細(xì)細(xì)的、結(jié)實的麻繩！麻繩的末端，系著一個……粗陶小碗！
小碗晃晃悠悠，如同鐘擺般，在離地面約一人高的位置停住。碗里，似乎盛著什么東西！
黑暗中，程素衣和春杏都死死地盯著那個懸在半空、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的小碗。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谷物發(fā)酵酸敗和淡淡霉變的味道，隨著碗的晃動，幽幽地飄散下來。
是粥！一碗不知放了多久、早已餿掉、甚至可能長了霉斑的……冷粥！
屋頂?shù)目p隙后，一片死寂。沒有目光，沒有聲音，只有那碗散發(fā)著詭異氣味的餿粥，懸在黑暗的半空，如同一個無聲的、帶著極致嘲弄和殘酷考驗的……施舍！
春杏看著那碗粥，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比看到老鼠時更強烈的、混合著屈辱、憤怒和……一絲難以抑制的渴望的光芒！餿粥！這是把他們當(dāng)乞丐嗎？！不！是當(dāng)狗！可…可是…那是食物！是能活命的食物！
巨大的屈辱和求生的本能在她心中瘋狂撕扯！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
程素衣的意識在餿粥的氣味沖擊下，瞬間完成了冰冷的推演：
成分：變質(zhì)淀粉（碳水化合物）、少量腐敗蛋白質(zhì)、大量雜菌（霉菌、細(xì)菌）、未知毒素。
風(fēng)險：極高！急性胃腸炎、食物中毒、嚴(yán)重脫水、加重感染，任何一項都可能成為壓垮這具脆弱身體的最后一根稻草！
收益：極其微弱的、可能被毒素抵消的能量補充。
結(jié)論：飲鴆止渴！風(fēng)險遠(yuǎn)大于收益！否決！
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那懸著的碗，又指向遠(yuǎn)離的方向，再次做出堅決的“扔掉”手勢！眼神冰冷如刀，試圖斬斷春杏眼中那絲危險的渴望。
然而，這一次，春杏沒有立刻遵從。她看著那碗近在咫尺的餿粥，看著小姐那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的身影，巨大的絕望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在她眼中交織！
“小姐…”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一種不顧一切的執(zhí)拗，“那是吃的！是吃的啊！您…您再不吃…會死的！奴婢…奴婢去拿！就是毒藥！奴婢也認(rèn)了！只要能救您！”
說完，她猛地站起身，不顧一切地?fù)湎蚰菓抑耐耄?/p>
“不……！”程素衣在意識深處發(fā)出無聲的吶喊！身體卻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春杏如同撲火的飛蛾，沖向那致命的誘惑！
就在春杏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粗糙碗沿的瞬間——
程素衣那只一直無力垂落的手，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向下一按！精準(zhǔn)地按在了自己脖頸縫合傷口下方、一個因腫脹而異常突出的淋巴結(jié)（頸深淋巴結(jié)群）上！
劇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她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但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指尖帶著狠戾的力道，死死按壓住那個腫大的、滾燙的淋巴結(jié)！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充滿痛苦的嘶鳴，從她干裂的唇間硬生生擠出！這聲音在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凄厲！伴隨著這聲嘶鳴，她脖頸傷口處的草木灰敷料下，一股溫?zé)岬?、帶著濃烈腥味的膿血混合液，猛地從縫合線的縫隙中飆射而出！
“噗嗤——！”
膿血噴濺！濃烈的惡臭瞬間蓋過了餿粥的味道！
春杏的動作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的手僵在半空，離那碗餿粥只有一寸之遙！她猛地回頭，借著屋頂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天光（黎明將至），她看到了令她魂飛魄散的一幕！
小姐痛苦地蜷縮著，脖頸傷口處，暗紅發(fā)黃的膿血正汩汩涌出！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腥臭！
“小姐——！”春杏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所有對食物的渴望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心痛取代！她連滾爬爬地?fù)浠爻趟匾律磉?，手忙腳亂地想去捂住那涌出膿血的傷口，卻又怕弄疼小姐，淚水決堤般涌出，“小姐！您怎么了？！您別嚇奴婢??！”
程素衣的身體因劇痛和脫力而劇烈顫抖，她不再看那碗餿粥，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直刺屋頂那條縫隙！
**看到了嗎？！**
**這就是你想要的？！**
**一碗餿粥，換一個傷口崩裂、感染爆發(fā)的“神醫(yī)”？**
她的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嘲諷和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她用自己身體的劇變，給了屋頂之人最直接、也最殘酷的答案！
屋頂?shù)目p隙后，一片死寂。
那懸著的麻繩，突然猛地向上一收！連同那碗散發(fā)著餿味的粥，瞬間消失在了縫隙之中！
緊接著，“啪嗒”一聲輕響。
一個比之前更小的油紙包，順著縫隙掉落下來，正好落在程素衣手邊不遠(yuǎn)的地面上。
油紙包散開，露出里面幾顆圓潤的——蜜餞金桔！正是之前那人留下的！
這一次，沒有試探，沒有嘲弄。只有這包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微弱清甜氣息的蜜餞，靜靜地躺在那里，像是一個無聲的……妥協(xié)？或者說，是對她剛才那慘烈反擊的……某種回應(yīng)？
程素衣的目光掃過那包蜜餞，冰冷依舊。她不再理會屋頂，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脖頸涌出膿血的傷口，又指向胡郎中遺落藥箱的方向（里面有干凈的布條和那把小鍘刀），最后指向春杏。
意思明確：清創(chuàng)！引流！
春杏看著那包蜜餞，又看看小姐猙獰的傷口和冰冷的眼神，巨大的悲痛和責(zé)任感壓倒了所有雜念。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和兇狠！她不再猶豫，撲向藥箱，摸索出干凈的布條和那把小鍘刀！
蜜餞？那是小姐用命換來的“戰(zhàn)利品”！現(xiàn)在，她要幫小姐，把這該死的膿血放出來！
黑暗的囚籠中，一場以身為刃、與死神搶奪時間的清創(chuàng)，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無聲地拉開了序幕。
**油紙包里的蜜餞金桔，在冰冷的地面上，散發(fā)著微弱而執(zhí)著的甜香。**
**屋頂?shù)目p隙，被最后一片瓦，無聲無息地、徹底封死。**
**天邊，第一縷慘白的曙光，掙扎著刺破了厚重的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