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溫舒慈徹底昏迷前迷蒙的眼縫里,看到是渾身是傷的鳶兒紅著眼求她醒過來。
身體比意識先感受到溫暖,溫舒慈從香軟的床榻醒來時(shí),身側(cè)換了個(gè)面生的丫頭。
“鳶兒呢?”溫舒慈心中不安,聲音沙啞。
“奴婢翠玉,是新來伺候夫人的,鳶兒姑娘先是對陸姑娘不敬,昨夜又無令把夫人從冰窖帶出來,世子現(xiàn)下要打發(fā)鳶兒出府……”
溫舒慈顧不得那么多,穿著里衣就沖出屋子。
飲雪齋的院子里,鳶兒正聲淚俱下哀求謝景辭。
“世子,奴婢自幼和小姐一同長大,打發(fā)我事小,讓我做軍妓豈不是打了溫家的臉……”
鳶兒跪在謝景辭面前,卻被他一腳踢翻。
“那又如何?!?/p>
溫舒慈的腦袋里嗡嗡的,大步走上前,一并跪在了鳶兒身邊。
“鳶兒自幼和我們一同長大,并非奴仆,而是家人,求世子網(wǎng)開一面?!?/p>
她紅著眼,將門之女,何曾如此卑微求人,可是這偌大的侯府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謝景辭看見穿著薄薄里衣的溫舒慈,眸中微微閃動。
“罷了,只要你交出管家權(quán),我便小懲大戒,放她一馬?!?/p>
鳶兒在一旁流著淚擺頭,“不可,小姐……”
溫舒慈閉上眼,許久起身回屋,取出了當(dāng)家主母的府印和管家鑰匙。
她仍記得嫁進(jìn)侯府那日,是謝景辭親自將這府印和鑰匙傳手于她,為她在這府里樹威。
如今物歸原主也好,溫舒慈沉默地遞過去。
“那便打五板子以示懲戒?!?/p>
鳶兒被拖去打板子,溫舒慈在屋里等到黃昏也不見她回來。
天色近墨時(shí),鳶兒奄奄一息地叩響飲雪齋的府門,溫舒慈一抬眼便看見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腿。
“怎么會這樣,謝景辭他……”
溫舒慈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心疼地扶著鳶兒回屋躺下。
“小姐,不要哭,是奴婢無能,”鳶兒聲音微弱,“今日行刑怕是被人動了手腳……”
這侯府,想對她們主仆動手腳的人,除了陸知凝還有誰呢。
溫舒慈抹去眼淚,輕聲安撫,“鳶兒,你等我,我去給你請府醫(yī),給你上最好的藥……”
如今侯府不是她當(dāng)家,請府醫(yī)也好,撥藥材也好,都要陸知凝的授意。
管家嬤嬤雙手叉腰,氣勢洶洶。
“夫人,你也就別為難我們做奴才的,如今陸姑娘說了,侯府要節(jié)省開支,夫人也應(yīng)當(dāng)為表率啊……”
溫舒慈無功而返,失落地回到飲雪齋,才看到送來的煤炭都是下人房里都不用的黑炭。
新來的翠玉連連抱怨,“如今飲雪齋吃穿用度都快趕上奴婢了。”
溫舒慈隔著窗縫,看見床上鳶兒痛苦的臉,事到如今,她只能先去典當(dāng)嫁妝從府外請人了。
漏液趕到存放嫁妝的房間,溫舒慈發(fā)現(xiàn)門口的鎖竟然是開的,她猛地推門,屋內(nèi)竟是謝景辭和陸知凝。
陸知凝的手里還捏著兩只玉鐲,在比對成色。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你的嫁妝這么多,我讓阿凝挑幾件喜歡的,她一個(gè)人帶著孩子不容易,你多體諒體諒她?!?/p>
謝景辭面不改色,絲毫不覺得歉疚。
陸知凝眼珠一轉(zhuǎn),放回玉鐲,從打開的木箱里拿起一枚龍紋玉佩。
她知道,這是溫舒慈父親的。
自幼人人都看不起她,溫舒慈倒好,扮演一個(gè)救世主樣可憐她,溫舒慈樣樣都比她好,她背地里怨得不行,可是也不敢在面前表露半分。
直到溫舒慈父親戰(zhàn)死沙場,她才覺得解氣,覺得終于她失去了所有,可是很快她就嫁進(jìn)了侯府,而她只能做商賈的填房。
如今終于時(shí)來運(yùn)轉(zhuǎn),也有溫舒慈看她臉色的一天。
“放下那枚玉佩!”
溫舒慈說著就要上前奪過那枚玉佩,卻被謝景辭猛地推倒在地。
余光里她瞥見陸知凝眉頭一皺,假意受驚,順手就摔出那玉佩。
玉佩咣當(dāng)落地,四分五裂。
溫舒慈含著淚,連跪帶爬地?fù)涞剿槠?,想要拼好玉佩,這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
父親一生為國捐軀,這是開朝時(shí)一戰(zhàn)后皇帝欽賜的玉佩,父親死后,這玉佩留到了她身邊。
溫舒慈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碎片上,碎片鋒利的邊緣劃破手指也渾然不覺。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剛剛嚇到一時(shí)手滑……”陸知凝假意道歉。
謝景辭倒是寬宥,“無妨,一枚玉佩而已。”
夜色濃重,謝景辭扶著陸知凝離開了庫房。
曾幾何時(shí),謝景辭最是欽佩溫大將軍,如今卻任由陸知凝損壞他的遺物。
溫舒慈又哭又笑,心如死灰。
那一夜,她請來郎中取了藥,給鳶兒治腿,可是來得太遲,傷太重,鳶兒永遠(yuǎn)成了瘸子。
那一夜,飲雪齋院子里燃起黑煙,溫舒慈舉著火把,燒掉了所有曾經(jīng)謝景辭送她的物件。
那些承載情意的字畫、詩集,抑或是書信,全部化作了灰燼。
謝景辭很久沒有再來過飲雪齋,自然也無從發(fā)覺。
溫舒慈看著這座生活如此久卻陌生的府邸,手中握著玉佩的碎片。
再等一等,很快,她就可以離開這里。
離開這個(gè)令她痛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