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中的召喚楚豫皖三省交界的黑松嶺，像一頭匍匐在云端的巨獸。
李根生的摩托車碾過最后一段碎石路時，
車頭燈在濃霧里撞出的光暈突然劇烈晃動 —— 前輪卡在了半塊外露的青石板下，
車把頂?shù)盟吖巧邸?操。" 他罵了句，甩甩發(fā)麻的手腕。手機在褲兜里震動，
是媳婦發(fā)來的語音，問他進山采的茯苓夠不夠給娃換奶粉。
李根生對著霧蒙蒙的山坳拍了張照回過去，照片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像被誰用橡皮擦過的作業(yè)本。這是 2020 年八月，村里封了快一個月。
李根生家那三分水田早被淹得冒泡，再不找點值錢的山貨，下個月的房貸就得斷供。
他往嘴里塞了塊腌蘿卜，喉結(jié)滾動時聽見遠(yuǎn)處傳來木頭開裂的脆響，
像是有什么大家伙在挪動。黑松嶺比地圖上畫的要大得多。
林業(yè)局的等高線圖到這里就成了虛線，老人們說山里頭有 "走不完的岔路"，
進去的獵戶十有八九得靠山神爺指方向才能出來。李根生從小在山腳下長大，
知道東邊的林子能走，西邊是連熊瞎子都少去的荒灘，但今天他跨上摩托車時，
右腿總像被磁石吸著往西邊偏。"邪門了。" 他踢了踢摩托車保險杠，
金屬表面凝著層濕冷的水汽。本該聒噪的夏蟬突然噤聲，只有霧滴落在松針上的沙沙聲，
像是無數(shù)根手指在輕輕撓著耳膜。往西邊走了約莫三里地，路開始變成被藤蔓纏繞的亂石堆。
李根生把摩托車藏在一棵需要兩人合抱的楓香樹后，
往車座下塞了把開山刀 —— 這是他爹留下的老物件，刀鞘上的蛇皮紋路被磨得發(fā)亮。
背包里的壓縮餅干硌著腰，他卻不覺得餓。一種莫名的興奮感正順著脊椎往上爬，
像喝了半瓶米酒似的，讓腳步都輕飄飄的。沿途的樹越來越密，
陽光只能透過縫隙灑下銅錢大的光斑，落在地上像串沒穿起來的紙錢。
"這是... 夾板龜？" 李根生蹲下身，看著腳邊縮進殼里的家伙。
這玩意兒在黑市能賣上百塊一只，可他今天連眼皮都沒抬，目光越過龜殼，
直勾勾盯著西邊那片更深的霧氣。那里像是有根無形的線，正牽著他往前走。直到天擦黑時，
他才在一處山崖斷層下停下。凹進去的巖壁剛好能遮雨，他用打火石生起堆火，
火苗舔著濕柴發(fā)出噼啪聲，騰起的白煙卻沒往上飄，反而貼著地面往西邊鉆。吊床剛拴好，
李根生就聽見身后傳來 "咔嗒" 聲。他猛地回頭，只見兩只螢火蟲撞在巖壁上，
綠光在黑暗里閃了兩下就滅了。"慫樣。" 他自嘲地笑了笑，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
卻發(fā)現(xiàn)信號欄里跳出個從沒見過的符號 —— 一個扭曲的水滴形狀。后半夜他被凍醒了。
八月的深山本該悶熱得像蒸籠，可現(xiàn)在他呼出的氣都帶著白霜?；鸲言缫严?，
灰燼里積著層薄薄的冰碴。最奇怪的是靜，往常這個點該有的蟲鳴、夜鳥叫，
甚至風(fēng)穿過樹林的聲音，全都消失了，仿佛整個世界被裝進了玻璃罩。
李根生摸出開山刀握在手里，刀刃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鎮(zhèn)定些。
他總覺得西邊的黑暗里有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那感覺很熟悉，
就像小時候偷掰了鄰居家的玉米，背后總跟著道火辣辣的視線。"誰在那兒？
" 他喊了一聲，聲音撞在巖壁上彈回來，顯得格外單薄?；貞?yīng)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靜。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道視線才像被晨霧稀釋般，慢慢淡了下去。湖心魅影天沒亮透時，
李根生的手機突然亮了。奧維地圖的界面上，他所在的位置標(biāo)著個紅色圓點，
可周圍本該顯示的等高線全都變成了亂碼，像群被踩死的蜈蚣。"搞什么鬼。
" 他揉著發(fā)沉的太陽穴，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半天，地圖還是那副鬼樣子。
更奇怪的是身體里那股興奮感，像揣了只剛出殼的小雞，在五臟六腑里撲騰著。
他幾乎是跑著往西走，腳踝被野草絆得生疼也顧不上。草越來越深，沒過膝蓋時，
他發(fā)現(xiàn)腳下的路開始往下傾斜。泥土里混著細(xì)碎的貝殼，李根生捏起一片放在陽光下，
貝殼內(nèi)側(cè)泛著珍珠母的光澤，不像是山里該有的東西。"這是... 獸道？
" 他撥開擋路的荊棘，發(fā)現(xiàn)前面的草叢有被碾壓過的痕跡。不是野豬那種亂糟糟的蹄印，
更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趟出來的直道，兩邊的草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倒伏，
草葉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走了約莫半個鐘頭，他突然聽見 "嘩啦" 聲。不是水流聲，
更像是什么重物從水里被拖出來，帶著粘稠的濕意。李根生屏住呼吸，
趴在一叢映山紅后面往前看—霧氣正在散開，露出一片墨綠色的湖水。
那湖像塊被誰遺忘在山谷里的翡翠，長不過三百米，寬五六十米，
岸邊的巖石上覆蓋著滑膩的青苔。最詭異的是湖水的顏色，深得發(fā)黑，
卻又清澈得能看見水下十幾米處的鵝卵石。陽光照在水面上，沒映出波光粼粼的碎影，
反而折射出一種金屬般的冷光。李根生爬起來時，膝蓋的褲子全濕透了。
那股吸引著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就像被湖水吸走了似的。他摸著發(fā)燙的額頭，
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山里頭有 ' 水眼 '，是通著地脈的，看著小，深不見底。
"湖邊有塊平整的平臺，兩棵松樹歪歪扭扭地長著，樹干上纏著干枯的藤蔓。
李根生把吊床拴在樹杈上，剛要撿柴生火，眼角余光突然瞥見對岸有個紅色的影子。
他猛地轉(zhuǎn)頭，對岸只有茂密的灌木叢，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嘲笑他的緊張。
"眼花了。" 他撿起塊石頭扔過去，石頭落在水里沒濺起多大水花，沉下去的瞬間，
水面上蕩開一圈圈細(xì)密的漣漪，像無數(shù)只眼睛在眨動。中午十二點的太陽正毒，
可湖邊卻涼颼颼的。李根生啃著壓縮餅干，
目光被腳邊一塊落石吸引住了 —— 石頭下面露出半截翠綠的藤蔓，
葉片是那種不正常的亮綠色，頂端卻泛著血一樣的紅。"山藥？" 他眼睛一亮。
黑松嶺的野山藥能賣到八十塊一斤，而這株的藤蔓比他拇指還粗，順著石頭縫往土里鉆。
更奇怪的是它的葉子，邊緣光滑得像被剪刀剪過，連個蟲咬的洞都沒有。李根生摸出工兵鏟，
剛挖了兩寸深，就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fù)荛_泥土，
一截淡黃色的根莖露了出來，表面布滿細(xì)密的須根，像老人手上的青筋。"乖乖。
" 他倒吸口涼氣。這株山藥是橫著長的，在土里鋪得像條小蛇，目測至少有四十斤。
他以前在石頭縫里見過最大的，也不及這株的三分之一。
鏟頭碰到硬物的 "咚咚" 聲在山谷里回蕩，李根生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是因為挖到了寶貝，而是那股被注視的感覺又回來了，比昨晚更強烈，
像有根冰錐扎在后頸窩里。他用余光往對岸瞟，
這次看得真切—一個穿著紅衣的人影站在水邊的樹后面，只露出半張臉，
皮膚白得像泡在水里的豆腐。李根生的手僵住了。工兵鏟 "當(dāng)啷" 一聲掉在地上，
回聲在湖面上撞來撞去。他不敢動，眼睛死死盯著那截剛挖出來的山藥，
感覺喉嚨里像堵著團棉花。過了三四分鐘，他猛地轉(zhuǎn)頭。對岸空空蕩蕩的，
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影子在地上搖晃。地圖上的空白李根生是連滾帶爬往山頂跑的。
他甚至沒敢回頭拿吊床，只抓著采藥簍里的開山刀，樹枝抽得臉頰火辣辣地疼也顧不上。
腳下的路明明是往上傾斜的，可他總覺得身體在往下墜，像踩著棉花。肺里像塞了團火，
每吸一口氣都帶著血腥味。他突然想起爺爺教過的法子，摸出刀在舌尖上劃了一下，
腥甜的血涌出來，他把唾沫抹在額頭上，閉著眼往下一拉 —再睜眼時，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湖邊，腳尖離水面只有半步遠(yuǎn)。湖水倒映出他慘白的臉，眼睛里布滿血絲，
像頭受驚的野獸。"操！"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這才注意到周圍有多靜，沒有風(fēng)聲，沒有蟲鳴，
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咚咚咚" 地像在敲鼓。他對著湖水磕了四個頭，
額頭撞在濕冷的石頭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每磕一下，就覺得那股被注視的感覺淡了些。
等他哆哆嗦嗦站起來時，褲腿已經(jīng)被露水打濕，貼在腿上冰涼刺骨。
回到山頂用了整整一個小時。李根生癱在地上，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
手指卻在解鎖時抖得厲害。屏幕亮起來的瞬間，他的呼吸突然停了—奧維地圖上，
他所在的位置明明是片深綠色的樹林，可他眼前分明就是那片墨綠色的湖。
他慌忙點開歷史記錄，從 2000 年到 2020 年，這片區(qū)域的衛(wèi)星圖換了十幾版，
每一張都顯示著密密麻麻的樹木，連條小溪都沒有。"不可能..." 他把手機舉到眼前，
屏幕的光映在瞳孔里，像兩團鬼火。他又點開谷歌地圖、百度地圖，
甚至是十年前下載的舊版地形圖，結(jié)果都一樣—這里根本沒有湖。一陣風(fēng)突然吹過，
湖面泛起漣漪，陽光照在水上，折射出的光斑晃得他眼睛生疼。
李根生突然想起小時候聽的故事，說黑松嶺里有 "走湖"，平時藏在地下，
只有特定的時候才會冒出來，看到的人要是走漏了風(fēng)聲，就會被拖去當(dāng) "水鬼"。
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抓著開山刀就往山下跑。來時的路變得異常陌生，
昨天見過的那塊夾板龜殼躺在路中間，殼上布滿細(xì)密的牙印，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
跑到第一晚過夜的山崖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李根生沒敢停下，踩著熄滅的火堆殘骸往下沖，
腳踝被燒黑的木頭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他摸著摔破的膝蓋，
突然發(fā)現(xiàn)灰燼里有串腳印 —— 很小，像小孩的，五個腳趾頭的印記清晰可見，
一直往西邊延伸。"別跟著我..." 他嗚咽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xù)跑。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只有一張圖片：那株巨大的山藥躺在湖邊，紅色的葉子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等他跌跌撞撞跑到藏摩托車的楓香樹下時，手表指針指向晚上十點。
車座上積著層薄薄的露水，他摸出鑰匙時，發(fā)現(xiàn)鎖孔里卡著片紅色的葉子，
和那株山藥的葉子一模一樣。摩托車在山路上蹦得像頭野驢，李根生把油門擰到底，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像有無數(shù)人在尖叫?？斓酱蹇跁r，
他看見路邊的老槐樹下站著個穿紅衣的人影，個子很矮，像是個小孩。他沒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