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結算那天，林微把財務報表鋪在微光科技的辦公桌上，上面的 “年度總營收” 后面跟著一串數(shù)字 —— 比啟星科技多出三萬兩千塊。
小周尖叫著撲過來，差點撞翻桌上的泡面桶。張濤摸著地中海發(fā)型，反復核對計算器上的數(shù)字，突然抹了把臉：“他娘的，真成了?！?/p>
窗外飄起了雪，落在積著灰塵的窗臺上，像撒了把鹽。林微想起一年前的今天，她拖著行李箱站在啟星門口，白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心里全是 “逃離” 的慌。而現(xiàn)在，她的手背上沾著打印機墨水，指甲縫里嵌著墻灰，卻比任何時候都踏實。
“慶功宴就定在老馬家羊肉館吧，” 林微把報表折起來，塞進抽屜最深處，“老板說要請咱們吃免費的羊蝎子。”
陳默來接她時，腿上的石膏早就拆了，只是走路還微微有點跛。他騎著那輛換了新電瓶的電動車，車把上掛著個紅色的中國結 —— 是林微給他買的，說 “討個吉利”。
“慢點騎，路滑?！?林微坐上后座，手輕輕抓住他的衣角。
“放心，我現(xiàn)在是‘微光科技榮譽騎手’，技術過硬?！?陳默笑著加速，電動車駛過啟星科技的門口，她看見張濤的繼任者正在貼春聯(lián)，紅紙上 “大展宏圖” 四個字在雪地里格外亮。
羊肉館里熱氣騰騰，老馬家的兒子正用微光的保溫箱往外送餐，見了他們就喊：“林姐，張叔，我爸說這箱子保溫太厲害了，客戶都說湯比以前熱乎！”
張濤笑得合不攏嘴，端起酒杯跟老馬碰了一下：“等明年，咱們再升級下材質(zhì)，爭取讓湯熱到半夜！”
林微看著他們碰杯，突然覺得 “成功” 這兩個字，從來不是報表上的數(shù)字，是火鍋店老板豎的大拇指，是工人師傅說 “這箱子順手”，是小周拿到第一筆獎金時，說 “要給媽媽買件新棉襖”。
中途去洗手間，林微在走廊撞見個熟悉的身影 —— 父親穿著件普通的羽絨服，正跟老馬聊天。“…… 那丫頭性子倔，你們多擔待?！?他的聲音很輕，不像在董事會上那樣擲地有聲。
四目相對時，林正宏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口走。經(jīng)過她身邊時，他低聲說：“保溫箱的專利，我讓法務部幫你申請了?！?/p>
林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風雪里，突然想起小時候，他總在她睡著后，偷偷給她掖被角，動作笨手笨腳，卻從沒斷過。
慶功宴散時，雪下得更大了。陳默推著電動車，林微跟在旁邊，踩著雪發(fā)出 “咯吱” 的響。
“對了，” 陳默突然說，“我跟我媽商量好了，過完年就把姓改回來?！?/p>
“改回林？”
“不，改回趙。” 他抬頭看了看天，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我爸姓趙，我媽說，他要是還在，肯定為我驕傲 —— 不是因為我是林家的親戚，是因為我靠自己送外賣，也能活得挺好。”
林微停下腳步，看著他被凍紅的鼻尖，突然笑了。她想起自己剛入職時，總怕別人知道 “林家孫女” 的身份；想起為了證明自己，連打印機都要偷偷練三遍；想起第一次拿到工資時，把錢換成現(xiàn)金，一張一張數(shù)著，覺得比家里任何一張銀行卡都珍貴。
原來成長從不是 “擺脫” 什么，是終于能坦然地說：“我是誰，不只是因為我來自哪里，更是因為我做了什么?！?/p>
年初八，微光科技搬了新辦公室。在寫字樓的十二層，窗戶朝南，能看見遠處的公園。林微在門口掛了塊木牌，上面是張濤寫的字：“微光匯聚，亦可燎原”。
剪彩那天，父親沒來，只讓助理送了盆綠蘿，花盆上貼著張便簽：“記得澆水，別像在啟星時那樣養(yǎng)死了?！?/p>
林微把綠蘿放在窗臺上，陽光透過葉片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小周正在給新招的實習生講保溫箱的設計原理，張濤拿著圖紙跟供應商打電話，聲音洪亮得像在車間里。
她拿出手機，給父親發(fā)了張照片：同事們圍在辦公桌前大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干勁，窗外的天藍得像塊剛洗過的布。
信息發(fā)送成功的瞬間，她仿佛聽見爺爺說：“丫頭，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光也是自己亮起來的?！?/p>
風從窗戶鉆進來，吹動了桌上的報表，露出下面壓著的那張舊照片 —— 剛入職時的她站在啟星門口，白襯衫皺巴巴的，眼里卻亮得驚人，原來那時的微光，早已燎原。
9 風暴眼（完整版）
林微在微光科技的玻璃門上呵出第三團白霧時，賈若的電動車剛好停在樓下的梧桐樹下。男人彎腰解頭盔的動作頓了頓，淺灰色風衣的后擺被風掀起，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襯衫 —— 領口別著枚銀色領針，是她上周在文創(chuàng)店看到的 “星軌” 圖案，當時她多看了兩眼，沒成想他竟記在心上。
“林總，早。” 賈若拎著保溫桶上樓時，臺階被踩得咯吱響。這棟老寫字樓的電梯總在早八點罷工，他們已經(jīng)默契地養(yǎng)成了爬樓梯的習慣。保溫桶晃出輕微的碰撞聲，他解釋道：“我媽凌晨四點起來包的燒麥，說香菇要選椴木的才夠鮮，像你爺爺當年指定的那種?！?/p>
林微接過桶時，指尖觸到他手背上的劃傷 —— 是昨晚幫張濤修機床時被鐵屑劃的。她轉身從抽屜里翻出碘伏棉簽，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沈記五金的訂單昨天收尾了？”
“嗯，張工說你們的保溫箱鎖扣設計能申請專利?！?賈若低頭讓她涂藥，呼吸掃過她的手腕，帶著淡淡的薄荷牙膏味，“我爸看了圖紙，說這思路跟你爺爺當年改進芯片卡槽的法子如出一轍 ——‘把復雜的事做簡單，才是真本事’。”
窗外的蟬鳴突然被打印機的卡紙聲打斷。小周舉著揉皺的報紙沖進來，鼻尖沁出細汗：“微姐！財經(jīng)版頭條！林氏集團…… 林氏集團的芯片供應商銳科，突然宣布終止所有合作！”
報紙上的黑體字像燒紅的烙鐵：“銳科 CEO 高峻曝林氏拖欠貨款三千萬，稱‘無信者不配合作’”。配圖里，高峻坐在輪椅上舉著所謂的 “欠款單”，嘴角的疤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
林微手里的棉簽 “啪” 地掉在地上。她想起三天前父親來電話時的疲憊：“高峻這小子最近總往我辦公室跑，送了幅齊白石的蝦圖，被我扔出去了?！?當時她只當是商業(yè)客套，此刻才驚覺那是試探的信號。
“我爸說高峻的輪椅是假的?！?賈若突然按住她發(fā)抖的肩膀，聲音沉得像壓在箱底的鉛，“他上周在高爾夫球場親眼看見高峻追著球童跑，腿腳利索得很。那三千萬的單子，其實是銳科用劣質(zhì)芯片充數(shù)被林董退回去的，他們反過來倒打一耙?！?/p>
打印機又吐出張傳真，是陳默從林氏工廠發(fā)來的。照片里，穿藍色工服的工人蹲在廠區(qū)門口抽煙，身后的流水線全停了，“安全生產(chǎn)” 的橫幅被風吹得卷了邊。角落的小字寫著：“老鄭說倉庫的原材料只夠撐三天，高峻派了人在廠外盯梢，不讓別家供應商送貨?！?/p>
林微的指甲掐進掌心。老鄭是倉庫主管，當年父親把他從 homeless 所領回來，說 “這人眼神亮，靠得住”?，F(xiàn)在連他都開始焦慮，可見局勢有多糟。
“我去趟林氏?！?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賈若的聲音從身后追上來：“我跟你去。我爸聯(lián)系了城西的五金廠，他們能臨時調(diào)一批替代芯片，雖然參數(shù)差點，但至少能讓生產(chǎn)線轉起來?！?/p>
下樓時撞見張濤扛著工具箱往外走，地中海發(fā)型上沾著機油：“微微，我?guī)讉€老伙計去林氏幫忙檢修設備，反正啟星現(xiàn)在也沒單子?！?他的搪瓷缸在褲兜里晃出聲響，“當年你爺爺說‘機器停了可以修，人心散了就完了’，咱不能讓林董一個人扛。”
車駛過跨江大橋時，林微望著橋下翻涌的濁浪，突然說：“我小時候偷改父親的設計圖，把芯片尺寸改小了兩毫米，以為能省材料。他發(fā)現(xiàn)后沒打我，只是帶我去車間看報廢的電路板，說‘這上面的每個焊點，都是工人師傅的汗珠子’。”
賈若轉動方向盤的手頓了頓：“我女兒昨天畫了幅畫，說要送給‘造溫暖箱子的阿姨’。她把保溫箱畫成了太陽，說里面裝著星星?！?他從儲物格里翻出畫紙，蠟筆涂的星星歪歪扭扭，卻亮得刺眼。
林氏集團樓下的情形比傳真里更糟。穿西裝的職員抱著紙箱往外走，記者們舉著話筒追著問 “是不是被裁員了”，一個戴眼鏡的姑娘哭著說 “房貸還沒還”。陳默正站在臺階上攔人，藍色工服被扯得歪到一邊：“大家別信謠言！林董昨晚還在辦公室改方案，說三天內(nèi)一定復工！”
“哥！” 林微沖過去時，看見他胳膊上的淤青 —— 是被情緒激動的員工打的。陳默卻咧開嘴笑，露出缺了角的門牙（小時候替她搶回被搶走的棒棒糖，被高年級學生打的）：“你看，我能鎮(zhèn)住場子了吧？”
賈若突然拽住要沖進人群的記者：“銳科的財務報表我們拿到了，他們近半年的芯片合格率只有 67%，根本達不到林氏的標準。你們要是敢報假新聞，我們就把證據(jù)交給稅務局！” 他從公文包掏出復印件，紙張邊緣被指腹磨得發(fā)亮 —— 顯然準備了很久。
混亂中，林微瞥見父親的車從后門溜進來。車窗降下時，她看見父親鬢角的白發(fā)又多了些，正低聲跟司機說：“把后備箱的口罩分給門口的員工，最近流感厲害?！?/p>
那一刻，她突然懂了父親總說的 “商道即人道”—— 不是掛在墻上的標語，是在大廈將傾時，還惦記著給員工分口罩的笨拙溫柔。
10 裂痕（完整版）
林正宏的辦公室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味。林微推開門時，父親正用紗布纏著被碎瓷片劃破的手指，地上的青花瓷杯碎片里，“守拙” 二字的最后一筆斷得格外刺眼。
“這杯子是你爺爺用了四十年的?！?林正宏抬頭時，眼底的紅血絲像爬滿蛛網(wǎng)，“他總說‘做生意就像握杯子，太用力會碎，太輕會掉’。我這次…… 是太想握緊了?！?/p>
林微蹲下身撿碎片，指尖被鋒利的瓷邊劃出血珠。她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蹲在她面前，幫她撿摔碎的小提琴：“沒關系，弦斷了可以換，心別斷就行。”
“高峻昨天派人送來了‘和解協(xié)議’。” 林正宏從抽屜里抽出份文件，簽字處留著空白，“他要林氏 51% 的股份，還要我公開承認用了劣質(zhì)芯片。” 文件邊緣有被煙頭燙過的焦痕，顯然父親昨晚掙扎了很久。
林微的目光落在附件上 —— 周明遠的簽名赫然在列，旁邊還附著他偷拍的林氏內(nèi)部會議記錄。她想起上周在茶水間聽到的對話：“周副總最近總往銳科跑，每次都帶著新的生產(chǎn)報表?！?當時只當是正常業(yè)務往來，此刻才驚覺那是遞向敵人的刀。
“董事會下午要開緊急會議。” 林正宏往椅背上靠，指節(jié)抵著發(fā)緊的太陽穴，“周明遠聯(lián)合了三個董事，說要罷免我。他們說…… 與其等著破產(chǎn)，不如把公司賣給高峻，至少大家還能分到錢。”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嘩嘩響，像無數(shù)只手在拍玻璃。林微走到落地窗前，撩開厚重的窗簾 —— 樓下的花壇里，幾個穿校服的孩子正在撿垃圾，其中一個小姑娘舉著撿到的塑料瓶，笑得露出豁牙。那是附近打工子弟學校的孩子，父親每年都會匿名給他們捐圖書，已經(jīng)堅持八年了。
“爺爺?shù)谋ｋU箱里，除了技術資料還有別的?！?林微轉身時，陽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淺影，“我昨天去老宅，在保險柜底層摸到個鐵盒子，里面全是舊照片。有張是爺爺和廣東的老廠長在豬圈里拍的，兩人手里各舉著半塊發(fā)霉的饅頭?！?/p>
林正宏的眼睛突然亮了。他從筆筒里抽出鋼筆，在紙上寫下串數(shù)字：“19870315999—— 你生日加你爺爺創(chuàng)業(yè)的年份。他說‘真正的賬本不在保險柜里，在人心里’。”
這時，陳默的電話打進來，背景里混雜著電鋸聲：“微微，我在銳科的廢料場找到批舊芯片，上面有林氏的激光標！高峻的人來了，我把芯片藏在……” 電話突然被切斷，只剩下忙音。
林正宏抓起外套就往外沖，林微追上去時，看見他在走廊拐角踉蹌了一下 —— 是老胃病犯了，上周為了穩(wěn)住供應商，他在酒桌上喝了半斤白酒，回來吐了半宿。
“我開車！” 賈若的車早已候在樓下，后座堆著剛買的面包和礦泉水，“我爸聯(lián)系了廢料場的老板，他說高峻最近總往外地運廢料，里面混著沒銷毀的劣質(zhì)芯片?！?/p>
車過隧道時，林正宏突然說：“你爺爺當年被合伙人卷走錢，在火車站睡了半個月。有天他看見個撿破爛的老頭在修收音機，說‘零件壞了能換，良心壞了換不了’，就突然想通了 —— 做生意不是為了贏，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p>
林微看著父親被隧道燈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臉，突然想起賈若說的 “我爸總夸林董，說他收了我們的貨，會親自抽檢，不合格的當場砸掉，說‘砸的是貨，保的是人’”。
車剛出隧道，就看見陳默抱著個鐵皮箱在前面跑，身后跟著輛叉車。他的電動車倒在路邊，外賣箱被叉車戳了個大洞，里面的保溫袋露出來，印著的 “微光科技” 四個字被塵土糊了一半。
“陳默！” 林微推開車門的瞬間，賈若已經(jīng)抄起后備箱的撬棍沖了過去。林正宏也下了車，他沒跑，只是張開雙臂站在路中間，像株老槐樹 —— 小時候林微爬樹摔下來，就是這雙手接住了她。
“把箱子放下！” 高峻的人從叉車里跳下來，手里揮舞著鋼管。陳默突然轉身，把鐵皮箱塞進林微懷里，自己撲過去抱住那人的腿：“你們要找的人是我！上周在倉庫拍照的也是我！”
林微打開箱子的瞬間，眼淚差點掉下來 ——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芯片，每塊都刻著林氏的標志，背面用紅漆寫著 “不合格”。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陳默的字跡：“哥說這是證據(jù)，能證明高峻用我們退的貨冒充合格產(chǎn)品?！?/p>
賈若的撬棍砸在叉車的玻璃上，林正宏趁機拽過陳默護在身后。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四個人的影子在積水里晃蕩，像幅被打濕的水墨畫。遠處傳來警笛聲，高峻的人罵罵咧咧地跑了。
陳默抹了把臉上的泥，突然笑得像個孩子：“微微你看，我沒給我爸丟人。他當年在部隊抓特務，也是這么勇敢。”
林正宏拍著他的背，手勁大得像要把他揉進自己骨血里。賈若走到林微身邊，悄悄把傘往她這邊傾斜，雨珠順著傘骨往下滴，在鐵皮箱上敲出清脆的響 —— 像在為這些笨拙的勇敢，奏一支不成調(diào)的歌。
老宅的方向隱約傳來鐘鳴，是爺爺留下的老座鐘在報時。林微低頭看著箱子里的芯片，突然明白那些被歲月磨出的裂痕里，藏著的從來不是軟弱，是能照亮黑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