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有一萬只螞蟻在啃噬我的骨頭。
我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抽搐。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壓抑的嘶吼。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但我強迫自己睜著眼睛。
我看著頭頂那盞慘白的無影燈。
看著旁邊那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瘦弱的身影。
她沒有看我。
她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心率、血壓、神經(jīng)電位。
她的手很穩(wěn)。在精準地控制著藥劑的推注速度。
她像一個最高明的劊子手。
也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
在執(zhí)行一場,她信仰的儀式。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一個世紀。
疼痛,像潮水一樣,退去了。
我渾身都被汗水濕透,虛脫地躺在塑料布上。大口地喘著氣。
「第一次注射,完成。」
裴鳶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痛感等級,7 級。持續(xù)時間,58 秒。與實驗對象『煤球』數(shù)據(jù)吻合?!?/p>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jīng)停滯了。
屏幕上,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和「臥槽」。
沒有人再罵我了。
他們都被這場真實的,殘酷的「審判」,給震住了。
裴鳶走過來,給我喂了點水。
水是溫的。
「還好嗎?」她低聲問。
「還……活著?!刮页冻鲆粋€難看的笑容。
「后面兩次,會更疼。」她說。
「我知道。」
我休息了十分鐘。
身體稍微恢復了一點力氣。
「繼續(xù)吧。」我說。
第二次注射。
疼痛比第一次,來得更猛烈。
像有人用一把燒紅的刀,在我的神經(jīng)上反復切割。
我死死地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開。
我的眼前,開始出現(xiàn)幻覺。
我看到了豆豆。它在我懷里,身體一點點變冷。
我看到了煤球。它在夾子下,發(fā)出凄厲的尖叫。
我看到了裴鳶。那個 16 歲的女孩,看著她心愛的金毛,在開水里掙扎。
原來,這就是你們的感受嗎?
原來,這就是無能為力的,絕望的痛苦嗎?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我的眼角,滑下一行滾燙的液體。
是汗水,還是眼淚?我自己也分不清。
疼痛再次退去。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被抽走了一半。
「第二次注射,完成?!?/p>
裴鳶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
我能感覺到,她也快到極限了。
這場審判,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還……有一次?!刮矣帽M全身力氣說。
「夠了,姜源?!顾f,「已經(jīng)夠了?!?/p>
「不?!刮铱粗?,「你忘了你的信仰嗎?對等。一分一毫,都不能差?!?/p>
她看著我,嘴唇在抖。
「求你了?!刮艺f。
她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里面只剩下決絕。
她拿起了第三支針筒。
這也是最后一支。
「姜源?!顾f,「這次注射的,不是神經(jīng)藥劑。」
「是什么?」
「高濃度鎮(zhèn)靜劑?!?/p>
我愣住了。
「為什么?」
「你已經(jīng)證明了你想證明的一切?!顾f,「你不欠任何人的了。」
她把針頭,扎進我的靜脈。
「睡一覺吧。」她的聲音,很輕,很柔,「醒來之后,一切都結束了?!?/p>
冰涼的液體,涌入我的身體。
我的眼皮,變得很沉重。
意識的最后一刻。
我看到她摘下了口罩,俯下身,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她的嘴唇,是涼的。
還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不是廠房里那個紙箱床。是真正的床。
房間很陌生。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是醫(yī)院。
我動了動。發(fā)現(xiàn)手腕上,銬著一副手銬。
是警察用的那種。
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床邊。
「醒了?」他問。
「我……這是在哪?」
「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顾f,「你已經(jīng)昏迷兩天了。」
兩天?
「她呢?」我急切地問,「裴鳶呢?」
警察看著我,眼神有點復雜。
「你說的是那個在直播里給你注射藥劑的女孩?」
「對!她在哪?」
「她自首了?!?/p>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她把所有的事,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咕煺f,「非法拘禁,故意傷害,非法行醫(yī)……夠她喝一壺的了?!?/p>
「不是的!」我激動地坐起來,「那些都是我自愿的!那是一場表演!是為了……」
「為了什么?」警察打斷我,「為了博取同情,洗白自己嗎?姜源,我們調(diào)查過你。你虐貓的事,證據(jù)確鑿?!?/p>
我百口莫辯。
「至于那個女孩,」警察嘆了口氣,「她的精神鑒定報告出來了。有嚴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赡軙妮p處理?!?/p>
他站起來。
「你的事,社會影響太大了。上面很重視。你好好休息,配合我們調(diào)查?!?/p>
他說完,就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看著手腕上冰冷的手銬。
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忽然明白了。
我們都是囚徒。
我被困在流量和金錢的牢籠里。
她被困在十年前那段痛苦的記憶里。
我們掙扎,我們反抗。
到頭來,只是從一個牢籠,換到了另一個牢籠。
我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裴鳶。
你這個笨蛋。
你救了我。
誰又來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