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飯時分,小吃店里飄散著飯菜的香氣。想到下午和蘇然的電影之約,葉心愉特意換上了蘇然送的那條碎花裙。她正幫媽媽擺放好最后幾張桌椅,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今天不去劉老師那兒看書了?”媽媽在后廚問道。
因為后廚的煤氣爐轟鳴,葉心愉不得不提高音量回答媽媽,“嗯,沈懷遠今天有事,我約了蘇然下午出去?!?/p>
葉心愉話音剛落,聲音恰好傳到了剛走到店門口,正要掀簾而入的女子耳中。
門簾被一只涂著精致法式甲油的手撩開,走進來的女人穿著當季新款連衣裙,妝容完美,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略顯簡樸的店面,最終落在了葉心愉身上,嘴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歡迎光臨,想吃點什么?”葉心愉沒做他想放下抹布,走上前招呼。
吳娜沒有立刻看菜單,反而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她,特別是她那條洗的有些泛白的裙子,然后才用一種親昵的口吻說:“你就是葉心愉吧?懷遠外婆跟家里提過好幾次,說懷遠在虞城交了個好朋友,人變得開朗愛笑了?!?/p>
她笑容加深,帶著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這變化可真不小呢。你是不知道,他在海市那會兒,出了名的高冷,對誰都愛搭不理的。就連我和他哥哥的訂婚儀式他都不愿意來參加?!?/p>
女子好像才意識到還沒介紹自己,輕笑一聲,溫溫柔柔地開了口:“不好意思還沒介紹我自己。你好,我是懷遠他哥哥的未婚妻,我叫吳娜?!?/p>
葉心愉被這突如其來的介紹說得有些局促,想回應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
吳娜卻沒有管她的反應,一邊瀏覽著墻上的菜單,一邊用閑聊般的語氣繼續(xù)說道:
“說起來,懷遠轉學來虞城,也是因為之前在海市惹了點麻煩?!?/p>
她嘆了口氣,語氣無奈,“就因為我繼母的兒子,在學校里說了我這個繼姐幾句閑話,被他聽見了。那孩子,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直接就把我弟弟給打了,在學校鬧得挺不好看。家里沒辦法,才讓他轉學避避風頭?!?/p>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飄回葉心愉臉上,補充道,“可能……是太在乎我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姐姐了吧,反應才那么激烈。”
這番話像帶著倒刺的藤蔓,纏繞上葉心愉的心。沈懷遠的這段過去,對她而言是一片空白。
此刻,卻由這位光彩照人、仿佛對他“了如指掌”的未來嫂子,用一種分享“家事”的親昵口吻,輕描淡寫地抖落出來。
字里行間那種“我才是了解他過去、理解他行為、甚至是他沖動根源”的暗示,像細密的針,扎得葉心愉心口發(fā)悶。
葉心愉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圍裙邊緣,勉強維持著禮貌的笑容,只覺得小吃店里原本溫暖的飯菜香,此刻聞起來也有些滯澀。
吳娜將葉心愉臉上瞬間褪去的血色和那難以掩飾的失神盡收眼底,一股隱秘的滿足感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熨帖了她心底那點情緒起伏。
“就打包一份蒸餃吧?!彼D向收銀臺,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婉得體,仿佛剛才那番暗藏機鋒的話只是尋常寒暄。
葉心愉機械地拿下蒸籠,指尖冰涼。她沉默地裝好蒸餃,封好口,遞過去。整個動作帶著一種抽離般的僵硬。
吳娜微笑著掃碼付款,拎起那盒牛肉,目光最后在葉心愉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羽毛輕輕掃過,卻帶著勝利者審視獵物的余韻。她紅唇微啟,留下一個無可挑剔的的溫和笑容:
“謝謝,我先走了,還要去看外婆?!?/p>
門簾落下,隔絕了那道纖細卻極具壓迫感的身影,也隔絕了外面明亮的日光。小吃店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葉心愉站在原地,耳邊卻反復回響著那句輕飄飄的“太在乎我這個姐姐了吧”。
心口那陣悶澀,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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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葉心愉打起精神去赴了和蘇然的約會。
電影院明滅的光影落在她臉上,卻照不進她眼底的恍惚。蘇然興奮地和她討論著情節(jié),她卻連主角的名字都答得磕磕絆絆。爆米花桶遞到面前,她也只是機械地抓了幾顆,食不知味。
“喂,心心!”蘇然終于忍不住,用手肘輕輕撞了她一下,湊到她耳邊小聲問,“你魂兒丟小吃店啦?怎么蔫蔫的?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葉心愉猛地回過神,對上蘇然探究的眼神,心里一慌。她連忙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下意識地避開了蘇然的目光焦點,低頭盯著自己手中捏得微微變形的可樂杯:
“沒…沒什么呀,”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努力想讓語氣聽起來輕松些,“可能就是……最近學得太累了,有點提不起精神?!?/p>
蘇然狐疑地看著她明顯不對勁的狀態(tài),又看了看她緊握著杯子的手指關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顯然不信這套“學累了”的說辭。
但見她一副不愿多談、只想把自己縮起來的樣子,蘇然撇了撇嘴,暫時把追問的話咽了回去,只是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行吧行吧,大學霸!那待會兒看完電影,姐請你吃頓好的,給你回回血!現(xiàn)在,先給本宮專心看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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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臺燈的光暈在房間里圈出一小片寂靜。葉心愉躺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微蹙的眉心和失焦的雙眼。指尖無意識地滑動,最終停在了那個個咧著嘴的邊牧頭像。
她盯著那只傻笑的邊牧,屏幕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發(fā)酸。心底翻涌著無數(shù)個問號,像細繩纏繞著心臟,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想問沈懷遠:那個吳娜……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那么在乎她嗎?
可指尖懸在對話框上方,卻像被凍住了一般,遲遲無法落下。
憑什么問呢?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澆熄了她所有鼓起的勇氣。
她是誰?不過是一個同校的、碰巧和他一起在圖書館寫過作業(yè)的同學罷了。連“朋友”這個詞,她都不敢輕易確認,怕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那些關于他家庭、他過去、他內心隱秘角落的晦澀私事,她又有什么資格、什么立場去窺探?
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猛地涌了上來,比下午在電影院時更甚。這委屈里夾雜著對吳娜那番話的介懷,對自己“不夠格”身份的無力,還有……一種被排除在他世界之外的酸澀感。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墻,隔開了她和他,也隔開了她和他那些她未曾參與,也無法觸及的過往。
喉嚨發(fā)緊,眼眶也微微發(fā)熱。她飛快地鎖上手機屏幕,將它反扣在枕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所有的混亂思緒。
然后,她像只尋求庇護的小獸,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被子里,帶著這份沉甸甸卻又無處訴說的委屈,墜入了并不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