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林溪緊跟著前方那抹在昏暗澤光中閃爍的金色鎧甲——追風。身后沼霧翻涌,被刀鋒毒針撕碎的蘆葦殘骸里,殺機如影隨形。他不敢回頭,只死死攥住懷里那枚滾燙的果核,它如同烙鐵貼在胸口,帶著撕裂血脈的隱痛,是感知危險的唯一火種。
死寂壓頂。腳下淤泥愈發(fā)黏稠淤塞,巨大腐朽的獸骨猙獰交錯,如同遠古巨獸的遺骸迷宮。腐爛的氣味濃烈嗆人。
前方金馬突然煩躁地打響鼻,前蹄刨地。追風猛地勒韁,停在幾塊嶙峋聳立的巨大灰白骨殖形成的天然屏障前。澤地仿佛在此被無形之墻堵死,霧氣濃得化不開。他翻身下馬,側耳傾聽,臉繃如石刻。
“止步!”追風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金屬般的警惕。銳利目光瞬間釘死左前方一塊被濁水半浸、形似脊柱的巨大骨梁上?!包c個灶臺,不嫌泥濘?”
林溪心中一凜,望去。那片水域表面只有腐草和氣泡,死氣沉沉。但追風的殺意凜冽。
回應他的是一聲刀刮骨頭般的短促嘶鳴。濁水中,巨大“脊柱”頂部苔蘚滑落,露出兩個孔洞。兩道比沼霧更冰冷的視線,如同玻璃珠子,從中射出。
一個沙啞漏風的聲音響起:“黃皮子,闖窩點灶?規(guī)矩呢?”話音未落,骨梁側面幾根“肋骨”喀喇作響向兩側挪開。渾濁水面下,一個裹著油膩辨色皮襖、身形干瘦如鼠的身影踩著滑膩腐木緩緩升起。臉半藏兜帽陰影,露出的尖削下顎和小眼睛閃爍著警惕貪婪的光。他攤開的手掌上,三枚邊緣鋒利、形如獸爪的骨片被靈巧把玩,寒光爍爍。
水獺兒。鐵爪幫的哨探,澤地鬣狗。
追風瞇起眼,殺氣未消,語氣稍緩:“規(guī)矩?活命的規(guī)矩!后面甩不開的血蛇味兒你聞不到?”他拇指朝身后灰沉來路重重一撇,“‘盤絲鐵’追著尾巴來了,你窩里的東西,夠他們?nèi)揽p?”
水獺兒小眼睛在林溪身上掃過,尤其在林溪緊按胸口的手上停頓——那滾燙的核隔著皮襖透出微弱紅光。貪婪更盛:“血蛇…還有…點金洞的好東西?”他咂摸著,“帶路費…得加碼!”目光在追風的皮袋和林溪胸口毫不掩飾地梭巡。
“過了門檻兒再說!”追風斷喝,不容置疑,“讓老大開口!要價,你還不配!”他向前逼近一步,黃銅鎧甲下力量賁張。金馬踏前,泥漿飛濺,鼻息噴吐熱氣,壓迫感撲面。
水獺兒縮脖,眼中懼意一閃。手中鐵爪骨片翻飛更快,嘶嘶作響。僵持片刻,他發(fā)出一聲含混嘶鳴。巨大骨梁附近水面悄無聲息裂開幾處黑洞——偽裝暗門。更多裹著皮襖的身影從浮木下、濁水底探出,眼神麻木兇悍,手持骨矛、石斧、銹蝕彎刀。
一條渾濁水道在獸骨與腐木碎塊中蜿蜒顯露,通向更黑暗的澤心。
腐朽氣中混雜人煙酸臭、硝石硫磺刺鼻味及沉悶打鐵聲。水道兩側“岸壁”由朽爛獸骨與濕泥堆砌,如同巨獸腸道。壁上開鑿簡陋巢穴門洞,幽暗火光搖曳,人影幢幢。鐵爪幫巢穴,寄生在沼澤巨尸腸胃里的蛆蟲之城。
水道盡頭豁然開朗,形成爛泥“廣場”。中央暗紅篝火噼啪冒煙。篝火前,坐著一個壯碩如人熊的大漢——鐵爪幫老大,“撕皮”茍勇。裹著黑亮巨鱷皮襖,敞懷露出虬結古銅胸膛上深可見骨、尚未愈合的恐怖爪痕(一道幾乎撕裂半邊脖頸)。身旁杵著一柄沉重的獸頭骨猙獰大錘,錘頭沾暗紅血痂碎骨。臉坑洼如獸啃縫合,一渾濁灰白眼,一銳利如鋼錐。
金馬在廣場邊緣停步。茍勇獨眼掃過追風,落在踉蹌站穩(wěn)、死死捂住胸口透出紅光的林溪身上。
“追風的馬兒,踩進死人肚腸里?”茍勇破鑼嗓子刮著骨頭,“蛇崽子咬你尾巴了?舍得來我老茍這泥坑避風頭?”
追風無廢話,上前一步,從皮袋掏出一塊沉甸甸、帶咆哮牛頭徽記蠟封的金條——牛域精煉牛頭金。拋在茍勇腳下泥漿里。
“門坎錢。換條生路,一碗清水?!弊凤L緊盯茍勇獨眼,“再加一個快爛了的麻煩貨?!彼粗噶窒?。交易赤裸。
茍勇瞥了眼泥中金塊,哼了一聲未撿。獨眼如探針再次刺向林溪:“麻煩貨…懷里揣著點什么?燒得慌?”殘眼似也泛起貪婪紅光。四周陰暗角落人影晃動,粗重呼吸吞咽唾沫聲清晰。骨錘被茍勇無意識摩挲,沙沙作響。
氣氛陡然繃緊。硫磺味更濃。
“活下來再挖寶!”追風語氣驟冷,護腕下拳頭攥緊,“現(xiàn)在,牛域的牛角哨子就在峽口吹!蛇崽子馬上犁進這爛泥塘!老茍,你的窩夠幾道犁?”語速飛快,字字敲打,“我是能打,但雙拳難抵蛇群!堵在這兒?大家一起喂沼底爛泥?”
貪婪泡沫被刺破。茍勇獨眼猛縮,坑洼臉皮抽動?!氨P絲鐵”的厲害,牛域戰(zhàn)騎發(fā)狂的動靜,他深知。澤地是他的根。貪婪兇殘終被求生本能壓下。他猛踩泥中牛頭金,粗吼:“閉嘴!水獺兒!帶他們?nèi)ズ谄ざ矗」芎米?!?/p>
水獺兒怨毒剜了兩人一眼,不甘咂嘴,揮手示意。兩個瘦小干枯的幫眾從骨壁鉆出,木然領林溪追風鉆入側后方一條狹窄腥臭、掛滿干枯內(nèi)臟的通道。
通道盡頭是潮濕骨洞。地面鋪著浸油干草碎皮,空氣霉?jié)帷W凤L盤膝坐下,嚼著干硬肉脯,銳利目光鎖住被推搡進來的林溪。金馬如金像守洞口。
“脫!”追風吐出碎肉沫,聲音不容置疑,直指林溪胸口倔強閃爍的紅光,“把你那快燒穿心窩的‘寶貝’,給我看清楚!”目光如鷹隼,迫切而強硬。
林溪疲憊至極,但胸口灼痛與追風眼神不容拒絕。他艱難解開濕透皮襖內(nèi)襟,掏出那枚灰暗的核?;璋倒饩€下,核體表面凝固的暗紅血垢,竟如沸騰巖漿,發(fā)出滾燙不祥的暗紅光芒。紅光透過指縫流瀉,在潮濕空氣中蒸騰起鐵銹與腐敗甜腥的氣息。
洞內(nèi)微光仿佛被紅光吸附。水獺兒和幫眾如同見鬼,倒吸冷氣猛退兩步,眼中充滿原始敬畏與混雜貪婪。沉默的金馬也躁動刨蹄。
追風臉色在紅光映入瞬間徹底變了。警惕試探強橫被復雜的驚愕與了然沖垮。他死死盯著那顆如同燃燒血玉的果核,仿佛要將其烙印進瞳孔深處。
“點金洞…血荊棘果核…”追風聲音帶著強行壓制的、近乎顫栗的沙啞,字字從牙縫擠出,目光死死釘在林溪蒼白臉上,“怪不得蛇崽子玩了命的追!姓司幽的丫頭…是把這燙手的‘雷’點著了揣你懷里才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