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那個此刻應該空無一人的地方,竟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勉強稱之為“去處”的避風港。
索朗降初側頭看了她一眼。女孩的臉龐在高原稀薄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倔強緊抿的唇角泄露了藏不住的脆弱?!澳闶荶大的學生?”他開口,語氣溫和,帶著純粹的好奇,“幾年級了?”
沈蘊青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里的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車廂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窗外呼嘯的風。
索朗降初并不覺得尷尬。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聲音平穩(wěn),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我在Z大念研究生,研二。佛學研究專業(yè)?!彼麍蟪鰧I(yè)時,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平和。
佛學,這個研究智慧與解脫的學科,似乎也賦予了他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和包容。
也許是這份坦誠和毫無攻擊性的專業(yè)介紹,像溫水一樣融化了些許堅冰。
又或許是她真的太累了,累到無力再維持那層薄薄的戒備。
沈蘊青終于動了動,轉過頭看向開車的青年。她的眼眶倏地紅了,一層薄薄的水汽迅速彌漫上來,聲音帶著明顯的、壓抑不住的哭腔,細碎而顫抖:“我大一……政治學?!?/p>
“政治學?”索朗降初重復了一遍,點點頭,“挺好?!彼麤]有追問為何一個剛入學的政治系新生會在假期伊始、學校清空時滯留高原。
他只是用余光留意著她強忍淚水的樣子,心中那份“不放心”的感覺愈發(fā)清晰。
“放假了,”他再次開口,聲音放得更輕緩,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怎么不回家?學校這時候……沒什么人了。”這句話他之前就想問,此刻問出來,帶著更深切的關心。他看著前方逐漸清晰的Z大校門輪廓,將車穩(wěn)穩(wěn)地靠邊停下。
車停穩(wěn),索朗降初利落地解開安全帶下車。高原的風立刻灌進車廂,沈蘊青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索朗降初繞到副駕這邊,打開車門,并沒有催促她下車。
他探身從后座拽過一條厚實的、色彩濃烈鮮艷的藏式披肩——說高原天氣無常。他抖開披肩,帶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陽光和酥油氣息的味道,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莊重的儀式感,輕輕披在了沈蘊青單薄的肩上。
厚重的羊毛織物瞬間隔絕了寒意,陌生的溫暖包裹上來,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善意。沈蘊青的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了披肩的邊緣,那粗糙而溫暖的觸感讓她鼻尖更酸了。她低低地道了聲:“謝謝?!?/p>
“進去吧,學校里至少還有值班室和后勤的人,比外面安全。”索朗降初站在車門外,看著她。
沈蘊青點點頭,抱著背包,裹緊了那件仿佛帶著體溫的披肩,沉默地下了車,朝著空寂的校門走去。她的背影在偌大的校園背景下顯得格外渺小孤單。
索朗降初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衛(wèi)室的方向,才轉身上車。引擎重新啟動,他緩緩駛離。然而,車子剛開出十幾米,他猛地踩下剎車。心頭那份沉甸甸的“不放心”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一個剛入學、明顯心事重重、無處可去的女孩,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校園……萬一呢?
幾乎沒有猶豫,他迅速掛倒擋,吉普車又笨拙地倒回了校門口。他跳下車,三步并作兩步朝著沈蘊青離開的方向追去。幸好,她還沒走遠,正站在通往宿舍區(qū)的岔路口發(fā)呆,裹著那件鮮艷的披肩,像一個突兀又醒目的坐標。
“喂。Z大小師妹?!彼骼式党醯穆曇粼诳諘绲男@里響起,帶著點奔跑后的微喘。
沈蘊青驚詫地轉過身。
索朗降初已經跑到她面前,停下腳步,微微平復著呼吸。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不好意思和下定決心的神情,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解鎖的光芒在高原的陽光下有些刺眼。
“那個……加個微信吧?!彼苯诱f道,語氣不容置喙,眼神卻真誠懇切,“萬一學校里有什么事,或者你需要找個人幫忙,找不到別人,可以找我?!?/p>
他頓了頓,補充道,“畢竟,我是你師兄?!薄癦大小師妹”這個稱呼,在此刻卸下了初次見面的生疏,添上了一份同校的責任感和師兄妹之間天然的親近意味。它成了一個最自然、也最讓人難以拒絕的理由。
沈蘊青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去而復返、跑得額角微汗、眼神明亮的青年。披肩的暖意還真實地包裹著她,而他此刻遞過來的,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在這片她感到無比孤寂的高原上,悄然拋向了她。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慢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屏幕碎裂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點開了綠色的微信圖標,掃向了他屏幕上那個同樣帶著高原氣息的二維碼。
“滴”的一聲輕響,在這片寂靜的校園里,格外清晰。一條新的聯(lián)系人請求,靜靜地躺在了彼此的屏幕上。索朗降初看著屏幕上出現的那個簡單得近乎空白的頭像,和“沈蘊青”三個字,終于松了口氣,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好了?!彼掌鹗謾C,朝她點點頭,“進去吧,天快黑了,外面冷。有事……就搖經筒。”他用了個佛學專業(yè)可能更習慣的比喻,帶著點笨拙的關心,又朝她揮揮手,這才真正轉身,大步跑回他的吉普車。
引擎聲再次響起,這次是真的遠去了。
沈蘊青站在原地,裹緊了身上那件色彩濃烈、仿佛還殘留著他氣息的藏式披肩。微信里那個新添加的、名叫“索朗降初”的聯(lián)系人,靜靜地躺在列表里。
她抬頭望向遠處連綿的雪山。偌大的高原依舊空曠,空蕩的校園依舊冷清,但那份刺骨的孤獨和無助,似乎被那披肩的溫度和手機里那個新生的聯(lián)系,悄然撬開了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