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哥!對面……對面有人回來了!好像是微雨嫂子!”電話那頭,羅睿軒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像剛跑完百米沖刺。
“什么?!”我心臟猛地一抽,“等著,我馬上到!”話音未落,我已經(jīng)掐斷通話,轉(zhuǎn)身沖向墻角的二手小摩托。
鑰匙粗暴地捅進鎖孔,引擎發(fā)出一陣嘶啞的咆哮,我擰緊油門,車身像離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輪胎在粗糙的路面上揚起一小片塵土。
幾分鐘后,我?guī)缀跏亲查_了羅睿軒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風(fēng)一樣卷進他那個正對程家舊別墅的“瞭望哨”。
房間窗戶大開著,窗簾被粗暴地撩到一邊,羅睿軒正舉著他那架寶貝軍用望遠(yuǎn)鏡,緊張地貼在眼前。
“給我!”我一把奪過沉甸甸的望遠(yuǎn)鏡,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焦灼的心稍微定了定神。
我迅速調(diào)整焦距,視線穿透程家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捕捉到了餐廳里的景象。
白微雨坐在長長的餐桌盡頭。
她穿著一條素凈的米白色連衣裙,曾經(jīng)像小太陽一樣明媚的臉龐此刻卻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仿佛靈魂抽離了軀殼。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得讓人心疼,那份熟悉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活力,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憂傷。
她身后,凌風(fēng)正背對著窗戶,動作優(yōu)雅地在料理臺旁準(zhǔn)備著什么。
很快,他端著一只精致的玻璃碗轉(zhuǎn)過身,碗里是色彩繽紛的蔬菜沙拉。
他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將碗輕輕放在微雨面前的餐桌上,還體貼地遞上了叉子。
微雨的目光緩緩從窗外收回,落在沙拉碗上,又慢慢抬起,看向凌風(fēng)。
她嘴角極其勉強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僵硬、空洞,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像一張畫錯了弧度的面具。
下一秒,毫無征兆地,她猛地抬手,狠狠地將那只玻璃碗掃落在地!
“哐當(dāng)——嘩啦!”清脆刺耳的碎裂聲仿佛穿透了望遠(yuǎn)鏡的鏡筒,直刺我的耳膜!沙拉醬、蔬菜葉子狼狽地濺了一地,玻璃碎片在光潔的地板上跳躍、散開。
凌風(fēng)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繼而扭曲。他眼中閃過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那只遞叉子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帶著一股凌厲的掌風(fēng),眼看就要朝著微雨的臉頰揮下!
“操!”我低吼一聲,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不好!微雨有危險!”望遠(yuǎn)鏡從我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脫,“咚”地一聲悶響砸在羅睿軒凌亂的床鋪上。
我來不及解釋,甚至沒看羅睿軒一眼,轉(zhuǎn)身就沖下了樓,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沖過去!
幾步跨過兩棟房子之間的小路,我沖到程家那扇緊閉的、帶著繁復(fù)鐵藝花紋的舊別墅大門前,抬手就要用力拍打厚重的橡木門板。
“砰!”門卻在我觸碰到之前,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了。
白叔叔——微雨的父親。
像一座驟然出現(xiàn)的山巒堵在門口。
他穿著居家的棉麻襯衫,頭發(fā)有些凌亂,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直直地剜在我臉上。他顯然一直在門后,或者剛剛趕過來。
“程慕楓?”他的聲音低沉壓抑,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你來干什么?”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不請自來、令人作嘔的穢物。
我被他眼中的恨意釘在原地一秒,隨即又被對微雨的擔(dān)憂蓋過:“白叔叔!微雨!微雨她有危險!凌風(fēng)他……”我試圖越過他的肩膀向里面張望,但玄關(guān)的陰影擋住了視線。
“危險?”白叔叔冷笑一聲,向前一步,用身體徹底封死了門縫,“什么危險?凌風(fēng)是微雨的未婚夫!他會好好照顧她,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操心!”他刻意加重了“未婚夫”和“外人”幾個字,每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我心里。
“可是…我剛才看見……”我急得聲音發(fā)顫,“我看見微雨的狀態(tài)很不對!她……她眼睛里沒有光了!白叔叔,求您讓我進去看看她,就看一眼!”
我?guī)缀跏前笾?,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松動。
“看?”白叔叔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fā)出來,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你還敢提‘看’?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混賬東西害的!”
這突如其來的指控像一記重錘砸在我胸口,讓我懵了:“……我?”
“你還有臉問為什么?!”白叔叔的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我的手指都在顫抖,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痛苦,“一年前!機場!你像個懦夫一樣,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有,就把她一個人扔在機場!你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嗎?你知道她回來之后變成了什么樣子嗎?!”
他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我臉上:“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不說話!像丟了魂一樣!醫(yī)生說,抑郁癥!重度!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那該死的、不負(fù)責(zé)任的逃跑!”他吼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般的控訴,“現(xiàn)在!好不容易!上個月她才肯慢慢接受凌風(fēng),愿意走出房間,我們兩家商量好了要給他們訂婚,讓她重新開始!凌風(fēng)對她很好!非常好!只有凌風(fēng)能讓她平靜下來!你這個罪魁禍?zhǔn)祝€嫌害她不夠嗎?!你還想怎么刺激她?!你給我滾!滾得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別再出現(xiàn)在微雨面前!滾啊——!”
這一連串的咆哮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開,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心上。
抑郁癥?重度?因為我?機場……那個我倉皇逃離、不敢回頭的畫面瞬間涌入腦海,帶來滅頂般的窒息感和鋪天蓋地的悔恨。
我的腿像灌了鉛,幾乎站立不穩(wěn),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抑郁癥……”我失神地喃喃重復(fù),巨大的愧疚感幾乎將我吞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羅睿軒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追了上來,他顯然聽到了白叔叔最后的怒吼,臉上也滿是震驚和焦急。
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我,又看向怒火中燒的白叔叔,突然急中生智,脫口而出:
“白叔!微雨姐的情況……青青她考了國家二級心理健康師資格證!讓她進去看看微雨姐現(xiàn)在的情況,行不行?她專業(yè)!就讓她一個人進去看看,確保微雨姐現(xiàn)在沒事!我哥他……他不進去!就在這兒等!我保證!”羅睿軒飛快地說完,用力推了一把旁邊同樣趕過來的顧青青。
顧青青顯然也被這陣仗嚇到了,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眼神里透出超越年齡的冷靜和關(guān)切。
她上前一步,站在我和白叔叔之間,面對著盛怒的白叔叔,聲音清晰而誠懇:“白叔叔,我是顧青青,羅睿軒的同學(xué)。我確實剛通過了專業(yè)資格認(rèn)證,輔修了臨床心理學(xué)。讓我進去看看微雨吧,我保證只是觀察評估一下她當(dāng)下的情緒狀態(tài)和安全性,不會說任何刺激她的話。程慕和羅睿軒就留在這里,絕不踏進您家門一步。請您相信我?!?/p>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懇求看向白叔叔:“白叔叔,求您了……就讓青青進去看看……我們不進去,就在外面等消息……求您……”
白叔叔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和顧青青,胸膛依然起伏不定,似乎在衡量著顧青青話語的可信度和其中的利害。
最終,他極其勉強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
“……好!就她一個人!進去!五分鐘!”他側(cè)身讓開一條極窄的縫隙,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顧青青,“記住你的話!要是敢亂說一個字,再刺激到微雨……”他沒說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脅不言而喻。
“您放心,我明白分寸?!鳖櫱嗲嗌钗豢跉?,神情鄭重地點點頭,然后側(cè)身敏捷地從白叔叔讓開的縫隙中擠了進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內(nèi)的陰影里。
門,在白叔叔身后被“砰”地一聲再次緊緊關(guān)上。
只留下我和羅睿軒,像兩個被遺棄在風(fēng)暴邊緣的罪人。
在緊閉的、冰冷的大門外,焦灼地等待著門內(nèi)未知的風(fēng)暴平息。
顧青青從程家舊別墅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她快步走到我和羅睿軒等待的樹影下,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仿佛剛從一場無聲的戰(zhàn)役中歸來,身上還帶著室內(nèi)的壓抑氣息。
“怎么樣?”我?guī)缀跏菗渖先?,聲音干澀緊繃。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在我焦灼的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種不忍心卻又不得不說的沉重:“老同學(xué),我仔細(xì)看了微雨目前的狀態(tài)和之前的病歷資料……情況比預(yù)想的復(fù)雜。我聯(lián)系了在A國頂尖精神心理研究所的師兄,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的心猛地揪緊,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師兄說……”顧青青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以微雨現(xiàn)在的病程和反應(yīng)程度,完全治愈……可能性確實不大?!?這句話像冰錐刺入心臟,我眼前一陣發(fā)黑,手指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但是!”她立刻加重了語氣,仿佛要抓住一絲希望之光,“并非完全沒有希望!師兄強調(diào),他們院有一套針對重度、難治性抑郁的突破性綜合療法,結(jié)合最新的神經(jīng)調(diào)控和深度心理干預(yù),有過成功的案例!只是……”她再次停頓,眼神里充滿無奈,“治療周期長,費用……極其高昂。初步評估,光是啟動階段,就需要一筆天文數(shù)字,后續(xù)維持治療的費用也……”
“錢不是問題!”一聲沙啞卻斬釘截鐵的低吼在我們身后響起。
白叔叔不知何時也跟了出來,他站在門廊的陰影里,臉色灰敗,眼窩深陷,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光芒。
“不管多少錢!傾家蕩產(chǎn)!賣房子賣地!就算把我這把老骨頭榨干了,我也要治好我的小雨!她是我唯一的女兒??!”他激動地?fù)]舞著手臂,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決心而顫抖。
看著白叔叔瞬間佝僂下去又強撐起來的背影,巨大的愧疚和一種迫切想要做點什么的沖動淹沒了我。
我?guī)缀跏潜灸艿靥统鍪謾C,手指有些發(fā)顫地點開銀行APP的界面,屏幕的光映著我蒼白的臉:“白叔叔!我這里還有一些存款,雖然不是很多,但您先拿去應(yīng)急……”
“滾開!”白叔叔猛地轉(zhuǎn)過身,像一頭被觸怒的困獸,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那目光里的憎恨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噴射出來,“程慕!收起你那假惺惺的臭錢!我們不稀罕!我女兒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你給我滾!滾得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別讓我再看見你!”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我。
那深入骨髓的指責(zé)讓我渾身一顫,巨大的無力感和痛苦幾乎將我撕裂。
我踉蹌一步,聲音帶著絕望的哽咽,幾乎是跪求的姿態(tài):“白叔叔!我知道……我知道我罪無可?。∧蛭伊R我都行!求您……求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她,讓我贖罪!不然……不然我這輩子良心都難安啊!求您了……”
白叔叔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盯著我,那目光充滿了掙扎和極度的不信任。
半晌,一個冰冷、近乎殘忍的聲音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來,帶著一絲報復(fù)的快意和徹底的決絕:“……補償?好!程慕,你不是想贖罪嗎?我給你這個機會!”
他向前一步,伸出三根手指,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砸在寂靜的黃昏里:“半年!我只給你半年時間!半年內(nèi),你能拿出三百萬!現(xiàn)金!一分不少地交到我手上,作為小雨去A國治療的第一期費用!而且,從治療開始,你每個月必須穩(wěn)定地提供一百萬以上的資金支持,直到……直到醫(yī)生說可以停為止!”
這數(shù)字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開!
半年三百萬?后續(xù)每月一百萬?!
這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如果你能做到,”白叔叔的眼神像冰錐,刺穿我所有的僥幸,“我就讓你見她!否則——”他猛地指向遠(yuǎn)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最后通牒的意味,“就給我永遠(yuǎn)消失!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微雨面前!連想都不要再想!”
空氣仿佛凝固了。
羅睿軒倒抽一口冷氣。顧青青失聲道:“叔叔!這條件……這太苛刻了!根本不可能……”
“我答應(yīng)!”我的聲音卻突兀地響起,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所有的震驚、恐懼都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壓了下去。
我迎上白叔叔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我答應(yīng)!半年,三百萬!后續(xù)每月一百萬!白叔叔,我一定會做到!我一定會讓微雨好起來的!一定!”
這決絕的承諾讓白叔叔也愣了一下,隨即他冷哼一聲,不再看我,轉(zhuǎn)身重重關(guān)上了別墅的門,那沉重的撞擊聲仿佛宣告著這場交易的開始。
顧青青還想說什么,被我一把拉住胳膊。
我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眼神里是孤注一擲的堅定和不容置疑的懇求。
她看著我的眼睛,最終嘆了口氣,把話咽了回去。
我們?nèi)顺聊鼗氐搅_家別墅。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我頹然跌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深深插入頭發(fā),巨大的壓力和無助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片刻,我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沙啞地看向羅睿軒:“軒子……我還是……我還是想親眼看看她……就一眼……看她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我們……我們還能有什么辦法?”
羅睿軒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白叔現(xiàn)在跟防賊一樣防著你!大門都進不去,還能有什么辦法?除非……”
“音樂療法!”顧青青突然眼睛一亮,“我?guī)熜职l(fā)給我一套他們研究所內(nèi)部使用的深度助眠和情緒舒緩的音樂療法程序,據(jù)說對穩(wěn)定情緒有不錯的效果。我明天再去試試,就說是師兄特意交代的輔助治療!也許……也許能找到機會?”
“好!”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站起來,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班長!全靠你了!”
第二天下午,顧青青再次站在程家別墅門前,手里拿著一個專業(yè)的播放設(shè)備。
她對開門的白叔叔誠懇地說:“白叔叔,這是我?guī)熜謴腁國最新傳過來的專業(yè)音樂療法程序,是針對微雨姐姐這種情況特別定制的,他叮囑我一定要先給白小姐試試,對穩(wěn)定情緒和改善睡眠很有幫助?!?/p>
白叔叔布滿血絲的眼睛審視著顧青青和她手中的設(shè)備,對女兒狀況的擔(dān)憂最終壓過了疑慮。
他疲憊地點點頭,側(cè)身讓開:“……好,顧小姐,麻煩你了,請進吧。謝謝你?!甭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脆弱。
顧青青進去后,時間仿佛被拉得無比漫長。
我和羅睿軒在羅家二樓的窗口,死死盯著對面別墅的動靜。
夕陽漸漸西沉,將天空染成一片凄艷的橙紅。
終于!在暮色四合,路燈剛剛亮起的時候,我們看到白叔叔和凌風(fēng)步履匆匆地一起出了門,似乎有什么急事。
幾乎是同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顧青青壓低卻急促的聲音:“老同學(xué)!快!白叔叔和凌風(fēng)剛出門了!我給你留了后門!快過來!抓緊時間!”
我和羅睿軒像兩支離弦的箭,瞬間沖出羅家,幾步就竄到了程家別墅側(cè)面那扇不起眼的小門前。
門虛掩著,顧青青緊張的臉在門縫里一閃而過。
我?guī)缀跏瞧磷『粑?,心臟狂跳著,躡手躡腳地走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樓梯。
二樓的走廊昏暗寂靜,只有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透出一絲微弱的光暈。
那是微雨的房間。
我輕輕推開房門,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藥味的馨香飄入鼻端。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柔和的光線下,白微雨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
顧青青之前播放的舒緩音樂還在低低流淌。
我一步步挪到床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的臉在昏暗中顯得那樣蒼白脆弱,曾經(jīng)明媚如春光的容顏,此刻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愁緒,即使在睡夢中,那秀氣的眉頭也緊緊蹙著,仿佛承載著千斤重?fù)?dān)。
巨大的心痛瞬間攫住了我。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帶著無盡的憐惜和悔恨,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fù)嵘纤拿夹?,試圖撫平那道深深的褶皺。
“微雨……”我的聲音破碎不堪,壓抑了一年的痛苦、自責(zé)和刻骨的思念在這一刻決堤,滾燙的淚水失控地涌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不該丟下你一個人……都是我的錯……”
我的哭聲,壓抑卻充滿了痛楚,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床上的白微雨身體猛地一顫!
那雙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
空洞、迷茫、帶著驚懼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急劇收縮!
她像是受驚的小獸,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雙臂死死地環(huán)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微雨!別怕!是我!慕楓!”我慌忙湊近一點,聲音帶著哭腔,卻又極力想安撫她。
聽到“慕楓”兩個字,她顫抖的身體驟然僵住。
埋在膝蓋間的頭極其緩慢地、一點點抬了起來。
那雙失去神采許久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直直地望向我。
仿佛在辨認(rèn)一個遙遠(yuǎn)而模糊的夢。
“……慕楓……哥?”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煙,帶著長久沉默后的干澀和不確定。
“是我!微雨!是我!”我急切地回應(yīng),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她眼中的困惑瞬間被洶涌的、鋪天蓋地的悲傷淹沒,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她猛地?fù)u頭,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在拼命否認(rèn)一個殘酷的事實,語無倫次地哭喊出來,聲音里充滿了被遺棄的絕望:
“慕楓哥……他……他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嗚……”
這聲泣血的哭喊如同最鋒利的刀,瞬間將我凌遲!
巨大的痛楚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我再也無法克制,猛地張開雙臂,將她那顫抖不止、冰冷單薄的身體,緊緊地、緊緊地?fù)砣霊阎校?/p>
用盡全身力氣去填補那道因我而生的巨大裂痕。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在她耳邊一遍遍重復(fù),聲音嘶啞,滾燙的淚水滑落,滴在她柔軟的發(fā)間,“我要你!微雨!我要你!我永遠(yuǎn)都要你!我不會再走了!我會守著你!照顧你!用我的一切……把你治好……一定會的……相信我……” 我的懷抱像一座絕望而堅固的堡壘,在這個昏暗的房間里,試圖為她抵擋全世界的風(fēng)雨和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