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到來，對于大多數(shù)學生來說是解放的號角，但對葉心愉而言，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失落。這意味著近兩個月的時間，無法在圖書館那個熟悉的角落看到那個沉默的身影，無法在午后的林蔭道上與他并肩走過那短短一程。手機屏幕上的微信對話框，成了唯一的聯(lián)系。
害怕假期漫長的空白會讓好不容易靠近的距離再次拉遠，葉心愉鼓起勇氣發(fā)了一條消息：
葉心愉：暑假有什么安排呀？會回海市嗎？
海市
屏幕另一端，沈懷遠看到這兩個字，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大哥沈懷瑾與吳娜那場盛大婚禮的日期，像一根刺，清晰地釘在日歷上。
他不想回去，不想置身于那個充斥著虛假祝福和刻意恩愛的場合，更不想親眼見證那份曾經(jīng)屬于他的，無疾而終的暗戀，最終以如此圓滿的方式歸屬他人。
他指尖微動，回復(fù)得很快：
沈懷遠：不回。留在虞城外婆家。
短短一行字，卻讓葉心愉的心瞬間雀躍起來，他留在虞城。
突然的喜悅沖散了之前的失落，她開始掰著手指頭盤算：可以去哪里偶遇？或者……找個什么借口約他出來？虞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然而，暑假的第一天，她就被爸媽從美好的幻想里拽回了現(xiàn)實。
“心愉啊，平時學習緊，爸媽不叫你。這都放假了，可得來店里幫幫忙！” 媽媽一邊利落地包著餛飩，一邊不容置疑地安排。
于是，葉家小吃店，多了一個忙碌的身影。葉心愉穿著最普通的白色棉質(zhì)背心，一條洗得發(fā)灰的寬松運動短褲，頭發(fā)隨意地扎成一個馬尾，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額角和頸后。她端著盤子穿梭在幾張油膩的小方桌之間，收碗、擦桌、招呼客人，動作麻利卻帶著少女特有的生澀。
正是午飯最忙的時候，媽媽塞給她兩個沉甸甸的一次性餐盒：“快，給旁邊教師小區(qū)3棟501的劉老師送去，一份小餛飩，一塊炸大排，別忘了拿錢！”
葉心愉拎著餐盒，頂著烈日小跑過去。那是個有些年頭的家屬院，住的都是虞城退休的老教師們。她氣喘吁吁地爬上五樓，敲響了501的門。
門開了，一股涼爽的空調(diào)風撲面而來。葉心愉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剛要遞上餐盒，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深邃而熟悉的眼睛。
“沈懷遠？！”她驚得差點把餐盒掉地上，“你……你怎么在這里？” 她完全沒料到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遇見他。
低頭看看自己汗?jié)竦谋承?、沾了點油漬的短褲，還有因為奔跑和炎熱而顯得凌亂的頭發(fā)……天啊，她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糟透了！
沈懷遠顯然也很意外。他看著門口的女孩，白皙的臉頰因為奔跑和炎熱泛著健康的紅暈，鼻尖沁著細密的汗珠，馬尾辮有些松散，幾縷濕發(fā)貼在脖頸上，那雙總是帶著點怯意或靈動的眼睛此刻瞪得圓圓的，盛滿了驚訝。
她身上還帶著夏日陽光和廚房油煙混合，一種奇異卻又充滿生活氣息的味道。
沒有精致的妝容，沒有華麗的衣裙，只有最本真帶著汗水與忙碌的鮮活模樣。沈懷遠的心跳，在那一瞬間，竟有一種陌生的悸動，悄然劃過心湖。
“這里是我外婆家?！?他定了定神，聲音還算平穩(wěn)，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餐盒。
“懷遠啊，是誰呀？” 一個慈祥溫和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外婆，是我同學，來送餐的。” 沈懷遠側(cè)身讓開。
“同學呀，這么熱的天，快進來坐坐歇歇腳。懷遠，去給同學拿根冰棍?！?外婆熱情地招呼著。
葉心愉有些不好意思，但外婆的熱情讓她無法拒絕。她局促地換了鞋，走進屋內(nèi)。房子不大，陳設(shè)有些舊，卻收拾得異常干凈整潔，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客廳靠墻的柜子上，擺著幾個相框。最顯眼的是一張黑白老照片，一位戴著眼鏡、氣質(zhì)儒雅的老人，葉心愉猜這可能是沈懷遠去世的外公。
旁邊則是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小男孩，一個稍大些，表情沉穩(wěn)；另一個小一些，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正咧著嘴，露出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整個人都散發(fā)著陽光般的氣息。
葉心愉的目光被那個笑容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是……沈懷遠？和她認識的那個總是帶著疏離表情淡漠的沈懷遠，簡直判若兩人。
外婆從臥室走出來，看到葉心愉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了然地點點頭，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懷遠小時候啊，可調(diào)皮了，也愛笑，像個暖烘烘的小太陽，就在我跟前長大的。后來啊，到了該念書的年紀，他爸媽把他接回海市去了……”
外婆的語氣帶著心疼，“海市那個家啊，規(guī)矩大，他爸媽……心思都在公司、在培養(yǎng)他大哥身上。懷遠這孩子，心思細，慢慢地，話就少了，笑也少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沈懷遠輕咳一聲，打斷了外婆的絮叨，仿佛被揭開了什么不愿示人的秘密。他拿著一根冒著涼氣的冰棍走過來，遞給葉心愉，目光落在別處，聲音有些低沉：“青檸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p>
葉心愉趕緊接過冰棍，指尖觸到那冰涼，心里卻因為外婆的話而泛起一陣柔軟的酸澀。
原來他冰冷的外殼下，藏著這樣一段被忽略的時光。
“喜歡！我最喜歡青檸味了！” 她揚起一個真誠的笑容，試圖驅(qū)散空氣中那點沉郁。
臨走時，外婆拉著葉心愉的手，滿眼慈愛：“好孩子，有空多來找懷遠玩啊，讓他也出去走走，別總悶在家里。年輕人就該活潑點。” 她又轉(zhuǎn)頭對沈懷遠說：“懷遠，送送同學，樓梯間燈有點暗。”
沈懷遠應(yīng)了一聲，送葉心愉出門。
走下兩級臺階，站在略微昏暗的樓道轉(zhuǎn)角，葉心愉忽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她仰起頭，看著身后高她一級臺階的沈懷遠。樓道窗外透進來的光，勾勒著他挺拔的輪廓，也照亮了她眼中狡黠的笑意。
她歪著頭，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點促狹說：
“沈懷遠，我覺得……還是你小時候比較可愛哦。笑得那么開心?，F(xiàn)在嘛……” 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像個大冰山！”
沈懷遠明顯愣住了。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平時在他面前容易臉紅、說話都帶著點怯意的女孩，會突然這樣大膽地調(diào)侃他！
他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隨即心里漾起了別樣的感覺。他看著眼前女孩笑嘻嘻的模樣，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葉心愉說完，不等他反應(yīng)，就笑嘻嘻地沖他用力擺了擺手：“冰棍很好吃，謝謝啦！” 然后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轉(zhuǎn)身“噔噔噔”地跑向門口，馬尾辮在身后歡快地跳躍著。
沈懷遠獨自站在樓梯口，樓道里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汗水和青檸冰棍混合的氣息。
他望著空蕩蕩的樓梯，耳邊回響著她那句帶著笑的調(diào)侃“像個大冰山”，半晌，才幾不可聞地、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那緊繃的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