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站在新加坡國立醫(yī)院心臟外科的走廊上，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正在進行的術(shù)前檢查。林暮雨躺在檢查臺上，身上連著各種電極片，像一只被釘在標本臺上的蝴蝶。她的臉色比三天前更加蒼白，嘴唇因為缺氧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許先生？"一個護士走過來，"Dr. Lim請您去辦公室一趟。"
許星辰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檢查室里的林暮雨。她正艱難地抬起手，對檢查技師比了個"OK"的手勢——這個動作讓許星辰心頭一緊。五年前在醫(yī)院天臺上，她決定放棄高考時，也是這樣對班主任比手勢的。
Dr. Lim的辦公室寬敞明亮，窗外是新加坡標志性的金沙酒店。這位享譽亞洲的心臟外科專家正在電腦前查看林暮雨的檢查報告，眉頭緊鎖。
"坐。"Dr. Lim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口音帶著明顯的新加坡式英語腔調(diào)，"情況比我們預想的復雜。"
許星辰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膝蓋："有多復雜？"
Dr. Lim調(diào)出一張心臟超聲圖像："肺動脈高壓已經(jīng)達到重度，右心室功能嚴重受損。這種情況下做心臟移植，死亡率超過60%。"
許星辰的胃部一陣絞痛。他想起三個月前在A市醫(yī)院，劉主任說的數(shù)字明明是50%。
"那...怎么辦？"
"我們建議先做肺動脈去神經(jīng)術(shù)，降低肺動脈壓力。"Dr. Lim在紙上畫了個簡圖，"這個手術(shù)風險相對較小，成功后可以爭取時間，等合適的心臟供體。"
許星辰盯著那個潦草的示意圖："成功率多少？"
"70%左右。"Dr. Lim頓了頓，"但即使成功，也只是暫時緩解癥狀。最終還是要心臟移植。"
許星辰深吸一口氣："費用呢？"
"單純肺動脈手術(shù)約15萬新幣。如果后續(xù)需要心臟移植，加上抗排異治療，總費用預計在80-100萬新幣之間。"
這個數(shù)字讓許星辰眼前一黑。他預支的新加坡事務(wù)所年薪是80萬新幣，但扣除稅費和生活費，實際到手遠不夠這個數(shù)。
"明白了。"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什么時候可以手術(shù)？"
"如果決定做，明天就能安排。"Dr. Lim合上文件夾，"但許先生，我必須提醒你，即使手術(shù)成功，林小姐的預后也不樂觀。五年生存率不超過30%。"
五年。正好是他與新加坡事務(wù)所簽的合約期限。許星辰突然覺得命運在跟他開一個殘酷的玩笑。
"我們做。"他聽見自己說，"明天就做。"
走出辦公室，許星辰在走廊長椅上呆坐了很久。窗外陽光燦爛，花園里的病人三三兩兩散步，一切都顯得那么正?！怂诮?jīng)歷的這個噩夢。
手機震動起來，是事務(wù)所HR的郵件，確認他的工作簽證已經(jīng)獲批，下周一正式入職。許星辰機械地回復"收到"，然后打開銀行APP查看余額——賬戶里躺著剛到手的40萬新幣預付款，扣掉前期醫(yī)療費，還剩35萬左右。
不夠。遠遠不夠。
"星辰？"
林暮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許星辰迅速鎖上手機屏幕，轉(zhuǎn)身擠出一個笑容："檢查做完了？"
"嗯。"她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呼吸有些急促，"醫(yī)生怎么說？"
許星辰猶豫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建議先做肺動脈手術(shù)，等合適的心臟供體再做移植。"
林暮雨點點頭，表情平靜得可怕："成功率呢？"
"70%。"許星辰下意識地美化數(shù)字，"醫(yī)生說效果會很好。"
林暮雨突然笑了："騙子。"她輕輕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撒謊時右眼會眨得比左眼快，高中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
許星辰抓住她的手指："是真的。醫(yī)生說..."
"星辰，"林暮雨打斷他，"我自己的病，我心里有數(shù)。"她望向窗外的花園，"能活過三年的概率，不超過50%吧？"
許星辰的喉嚨發(fā)緊。她猜得太準了，準得讓人心碎。
"值得嗎？"林暮雨輕聲問，"四百萬換三年，值得嗎？"
"值得。"許星辰毫不猶豫地回答，"別說四百萬，四千萬都值得。"
林暮雨的眼眶紅了："傻子..."
"彼此彼此。"許星辰捏了捏她的手，"當年是誰把保送名額讓給別人的？"
林暮雨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李老師告訴我的。"許星辰苦笑，"她說你為了讓我安心高考，求她保密。"
那是高考前兩周的事。林暮雨拿到了保送名額，卻偷偷讓給了班上另一個同學。她騙許星辰說自己成績不夠，結(jié)果高考時拖著高燒堅持考完全程。
"陳年舊事了..."林暮雨別過臉。
許星辰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所以這次換我來。不管花多少錢，不管希望多渺茫，我都要試。"
林暮雨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可是星辰...萬一..."
"沒有萬一。"許星辰斬釘截鐵地說，"明天手術(shù)，然后等心臟移植，然后我們一起回A市。說好了要一起還債的，記得嗎？"
林暮雨靠在他肩上，輕輕點頭。許星辰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醫(yī)院特有的那種冰冷氣息。他想起高中時她頭發(fā)上的梔子花香，胸口一陣刺痛。
"對了，"林暮雨突然抬頭，"你工作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許星辰身體一僵："嗯，下周一入職。"
"什么公司??？"
"就...一家建筑事務(wù)所。"許星辰含糊其辭，"做醫(yī)療空間設(shè)計的，跟醫(yī)院有合作，請假比較方便。"
林暮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挺好的。"她頓了頓，"工資...夠付醫(yī)藥費嗎？"
許星辰擠出一個笑容："夠的，別擔心。"
他不敢告訴她，為了預支薪水，他簽的是新加坡最苛刻的建筑事務(wù)所——五年合約，每周工作六天，每天至少12小時。如果違約，違約金高達年薪的三倍。
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救她，哪怕賣腎他都愿意。
第二天清晨，護士來給林暮雨做術(shù)前準備。許星辰站在床邊，看著她被換上手術(shù)服，手腕上綁著病人標識帶。她的表情異常平靜，甚至還有心情跟護士開玩笑："這個手環(huán)能換個顏色嗎？粉色的太少女了。"
許星辰卻緊張得手心全是汗。當護士推來手術(shù)床時，他突然抓住林暮雨的手："等等。"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
林暮雨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對簡單的銀質(zhì)耳釘，做成了星辰的形狀："這是..."
"生日禮物。"許星辰輕聲說，"雖然提前了兩個月。"
林暮雨的生日是9月23日，秋分那天。許星辰記得很清楚，因為高三那年，她曾指著日歷說："我媽說我是踩著夏天尾巴出生的孩子，所以叫'暮雨'——夏末最后一場雨。"
"幫我戴上吧。"林暮雨取下自己原有的耳釘，"這樣...就算在手術(shù)室里，我也能帶著你的星星。"
許星辰的手抖得厲害，試了三次才把耳釘戴好。林暮雨摸了摸耳垂，微笑著說："好看嗎？"
"好看。"許星辰的聲音有些哽咽，"等你出來...我再送你一條項鏈。"
"那我要月亮形狀的。"林暮雨眨眨眼，"星辰和暮雨，正好一對。"
護士推著手術(shù)床往外走。許星辰一路跟到手術(shù)室門口，最后握住林暮雨的手："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暮雨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星辰，如果...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許星辰打斷她，"我等你出來。"
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上了。許星辰站在門外，盯著"手術(shù)中"的指示燈，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被摘走了。
走廊上的時鐘滴答作響。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許星辰像個雕塑一樣站在原地，眼睛酸澀得發(fā)疼，卻不敢眨一下。
第六個小時，手術(shù)燈終于滅了。Dr. Lim走出來，口罩拉在下巴上，表情疲憊但放松："手術(shù)很成功。"
許星辰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真的？"
"真的。"Dr. Lim拍拍他的肩，"肺動脈壓力已經(jīng)降下來了。接下來需要觀察48小時，如果沒有并發(fā)癥，就可以轉(zhuǎn)入普通病房。"
許星辰激動得語無倫次："謝謝...太感謝了..."
"別高興得太早。"Dr. Lim嚴肅地說，"這只是第一步。心臟移植才是真正的難關(guān)。"
許星辰點點頭，但喜悅已經(jīng)沖昏了他的頭腦。他掏出手機，給國內(nèi)的劉主任發(fā)消息："手術(shù)成功了！"
劉主任很快回復："太好了！記得讓她按時吃藥，定期復查。對了，陳繼明又來醫(yī)院打聽林暮雨的消息，要我告訴他嗎？"
許星辰的好心情瞬間被澆滅。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他回復，"我們已經(jīng)在新加坡了。"
放下手機，許星辰看向恢復室的方向。透過玻璃窗，他能隱約看到林暮雨的身影，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但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字穩(wěn)定而有力。
這就夠了。只要她還活著，只要還有希望，再多的困難他都能面對——哪怕是陳繼明，哪怕是天價醫(yī)藥費，哪怕是渺茫的生存率。
護士走過來："許先生，病人要過兩小時才會醒。您先去吃點東西吧。"
許星辰搖搖頭："我就在這兒等。"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恢復室門口，掏出筆記本電腦，開始處理事務(wù)所發(fā)來的第一份工作郵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在昏暗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眼。
窗外，新加坡的夜空開始飄起細雨。許星辰想起林暮雨說過，她出生那天也下著雨，所以她媽媽給她取名"暮雨"——夏末最后一場雨。
"這次不會是最后一場。"許星辰對著恢復室的方向輕聲說，"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