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海邊,風(fēng)漸漸有了涼意。
書店的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盆仙人掌,是周航從家里搬來的。“這東西好養(yǎng)活,不用怎么管,”他把仙人掌放在陽光最足的地方,“就像有些人,看著不起眼,卻特別能扛?!?/p>
我知道他在說我,心里有點暖,嘴上卻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給仙人掌澆了點水。
日子一天天過,我越來越習(xí)慣這里的節(jié)奏。每天早上,我會比開店時間早半小時到書店,泡上兩杯茶,一杯放在收銀臺,一杯端進(jìn)周航的小隔間。他總是會抬起頭,對我笑一笑,說聲“謝謝”。
我們之間的交流依舊不多,卻有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他知道我喜歡在整理舊書時,聽一些舒緩的音樂;我知道他下午三點會出去散步,順便給隔壁的王奶奶帶一份報紙。
鎮(zhèn)上的人漸漸認(rèn)識了我這個“新來的書店小伙”。有時我去買菜,賣魚的大叔會多送我?guī)讞l小海魚;有時去面館吃飯,老板娘會特意多加一個荷包蛋。他們的熱情不帶任何目的,純粹得像這里的海水。
有一次,我在整理一批舊書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泛黃的相冊。封面上沒有字,翻開一看,里面是幾十年前的老照片:黑白的海邊,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梳著麻花辮的姑娘,還有一群在沙灘上奔跑的孩子。
“這是以前的老顧客留下的,”周航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她說放在這里,比放在家里積灰好,說不定有人會喜歡看。”
我一頁頁翻看著,照片里的人笑得那么燦爛,背景里的海,和現(xiàn)在的海,似乎沒什么兩樣。
“時間過得真快啊?!蔽腋锌?。
“是啊,”周航說,“但有些東西是不變的。你看這海,這沙灘,還有……人心里的某些念想?!?/p>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楊清青。
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他了。不是刻意忘記,而是真的很少出現(xiàn)在我的思緒里了。那個曾經(jīng)占據(jù)了我整個青春的名字,像退潮后留在沙灘上的痕跡,雖然還在,卻已經(jīng)被新的海浪覆蓋,變得模糊。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個來自老家的快遞。
寄件人是張姐,以前公司的同事。我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個熟悉的紙箱——是我離開時,來不及帶走的一些東西,托她幫忙寄過來的。
箱子里沒什么特別的,幾件舊衣服,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還有……那本楊清青送我的詩集。
我把詩集拿出來,封面已經(jīng)有些磨損。翻開第一頁,上面是他當(dāng)年寫的一行字:“送給清煬,愿你永遠(yuǎn)清澈明亮。”
字跡飛揚(yáng),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那行字,心里沒有了以前的刺痛,只剩下一種淡淡的悵然。
原來,我終究還是把它帶來了。
“以前的東西?”周航走過來,看到我手里的詩集,輕聲問。
“嗯?!?/p>
他拿起詩集,翻了幾頁,又放回我手里,沒說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詩集放在了書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和其他的舊書放在一起。
我沒有扔掉它。
不是因為還留戀,而是因為我終于明白,過去的事,無論好壞,都是構(gòu)成我的一部分。刻意回避,反而像是在否認(rèn)自己曾經(jīng)真實的存在過。
承認(rèn)它,接受它,然后放下它。
這大概就是成長吧。
周末的時候,周航約我去趕海。
“這個季節(jié)的貝殼最漂亮,”他遞給我一個小桶和一把小鏟子,“去晚了就被別人撿光了?!?/p>
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fā)了。沙灘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手里都拿著工具,低著頭,專注地尋找著什么。海浪一次次退去,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沙灘,上面布滿了各種貝殼和小螃蟹。
我跟著周航,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很會找貝殼,總能在別人忽略的地方,發(fā)現(xiàn)漂亮的海螺。
“你看這個,”他遞給我一個淡紫色的貝殼,“很少見的?!?/p>
我接過來,貝殼的內(nèi)壁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很漂亮。
“謝謝?!?/p>
“喜歡就拿著,”他笑著說,“趕海的樂趣,不在于撿了多少,而在于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現(xiàn)什么。”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生活也是這樣。你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秒會遇到什么,會失去什么,但重要的是,你要帶著期待,去經(jīng)歷,去感受。
那天,我們撿了滿滿一桶貝殼?;厝サ穆飞希栒龔暮F矫嫔?,金色的陽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林清煬,”周航突然開口,“你打算一直在這待下去嗎?”
我愣了一下,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
“不知道,”我誠實地說,“但現(xiàn)在,覺得這里挺好的?!?/p>
“嗯,”他點了點頭,“想留下就留下,想走也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你自己覺得舒服?!?/p>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大海,心里一片平靜。
也許,我會在這里待很久。
也許,有一天,我會去別的地方。
但無論在哪里,我想,我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被過去困住了。
因為我終于明白,生活不是等待暴風(fēng)雨過去,而是學(xué)會在雨中跳舞。
而這片海,教會了我如何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