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像刀子,刮骨剔肉。街上行人絕跡,偶爾有幾個縮著脖子、腳步踉蹌的黑影匆匆掠過,也如同驚弓之鳥,瞬間消失在幽深的胡同口。絕望和饑餓,是這座圍城里唯一的常態(tài)。
陸文華像只壁虎,緊緊貼在冰冷刺骨的磚墻上,呼吸壓得極低。遠(yuǎn)處那支押送著沉重帆布卡車的軍隊,如同一條猙獰的鋼鐵蜈蚣,在風(fēng)雪彌漫的街道上蜿蜒遠(yuǎn)去,沉重的皮靴聲和引擎的轟鳴漸漸被風(fēng)扯碎、吞噬??諝饫?,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混合著桐油、古紙和歲月塵埃的奇異氣味——那是國之重寶在倉皇逃離時散發(fā)的悲涼氣息。
他小小的身體在陰影里放松下來,后背的棉襖早已被冷汗浸透,又被寒風(fēng)凍得硬邦邦。心臟還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隱隱的悶痛。剛才那一瞥,那帆布下沉重規(guī)整的輪廓,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腦海里。
南遷文物!真正的國之重器!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翻涌上來。是憤怒?是無力?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唾棄的、隱秘的貪婪?他甩甩頭,強行壓下這些念頭。現(xiàn)在不是感慨的時候,亂世之中,匹夫懷璧其罪,那些東西不是他能碰的。眼下最要緊的,是活下去!是讓父母和妹妹,在這即將到來的、比寒冬更酷烈的亂世里,活下去!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地滑下墻頭,借著風(fēng)雪的掩護(hù),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錯綜復(fù)雜的胡同迷宮中。形意拳“蛇形撥草”的身法,讓他在這片熟悉又危機(jī)四伏的黑暗領(lǐng)域里,如魚得水。
回到前院自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前,他沒有立刻進(jìn)去,而是警惕地側(cè)耳傾聽。屋里傳來父親陸國豪沉悶的咳嗽聲,還有母親蘇曉壓低了嗓音、帶著無盡憂慮的絮叨:“……這點糧,省著吃,最多再撐半個月……外面……外面聽說連樹皮都扒光了……”
陸文華深吸一口帶著冰碴的空氣,推門閃身而入。
“華兒?”蘇曉猛地抬頭,看到兒子凍得發(fā)青的小臉和沾滿雪粒子的棉襖,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你這孩子,又跑哪去了?外面亂成那樣!” 她趕緊上前,用凍得通紅的手拍打著兒子身上的雪。
陸國豪坐在小馬扎上,佝僂著背,手里拿著一小塊冰冷的窩頭,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小口小口地啃著。他抬起頭,那張被歲月和沉重生活刻滿溝壑的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和麻木,只是看了兒子一眼,沒說話,但那眼神里沉甸甸的憂慮,比外面的風(fēng)雪更冷。
“媽,我沒事。”陸文華任由母親拍打,目光卻落在墻角那半缸灰撲撲的棒子面上。那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如此單薄,如此脆弱。
“沒事?你看看這手凍的!”蘇曉抓起兒子冰冷的小手,放在嘴邊呵著熱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以后不許再出去了,聽見沒,就在家待著,餓死也比被亂槍打死強!”
陸文華感受著母親手心粗糙的溫暖和那份深沉的恐懼,心頭微澀。他反手握住母親的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力量:“媽,真沒事。我就是……去尋摸點能活命的東西。”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沉默的父親:“爹,咱家能挖個地窖嗎?”
“地窖?”陸國豪啃窩頭的動作頓住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茫然,“挖那玩意兒干啥?咱家這點糧,藏炕洞都夠了?!?他顯然沒理解兒子的用意,或者說,巨大的生存壓力已經(jīng)壓垮了他思考未來的能力。
“爹,”陸文華走到父親面前,蹲下身,仰著小臉,眼神異常認(rèn)真,“這城,還不知道要封多久呢,咱挖個深點的地窖,把糧食藏嚴(yán)實了,是保命的根本!” 他刻意加重了“保命”兩個字。
陸國豪拿著窩頭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兒子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用麻木包裹的恐懼。他想起了白天在廠里聽說的那些駭人聽聞的消息:哪條胡同的富戶被搶了,全家被殺光,他猛地打了個寒顫,手里的窩頭差點掉在地上。
“華兒……你……”陸國豪看著兒子那張稚嫩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和洞察的臉,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被點醒的驚懼,“挖……挖吧。明天……明天爹就動手。”
說服了父親,陸文華心頭微定。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地窖只能藏住明面上的糧食。真正的“活命”資本,在他眉心的那方寸世界里。
接下來的日子,陸文華徹底化身成了亂世里的“拾荒童子”和“偷菜賊”。
白天,他頂著能把人凍成冰棍的寒風(fēng),穿著那身破得露棉絮的襖子,像只警惕的小耗子,在那些早已人去樓空、一片狼藉的富戶宅邸、被遺棄的商鋪倉庫,甚至城郊廢棄的田莊里鉆來鉆去。
目標(biāo)明確:種子!活的動物!一切能種植、能繁衍的活物!
在一座被搬得只剩下笨重家具的鄉(xiāng)紳大院里,他像尋寶一樣,在積滿灰塵的庫房角落,發(fā)現(xiàn)了幾麻袋被遺忘的糧食種子!有飽滿金黃的玉米粒,有圓滾滾帶著泥土氣息的黃豆,有細(xì)小的、散發(fā)著辛辣氣息的辣椒籽,甚至還有一小包用油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散發(fā)著奇異清香的稻種!這些在和平年代或許不值一提的東西,此刻在陸文華眼里,比那些冰冷的黃金古董更珍貴!這是未來的希望!
收!意念一動,幾麻袋種子瞬間消失,落入靈泉空間干燥平整的角落。
在一家被砸得稀爛的糧行后院,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幾只被遺棄在雞籠里的、餓得奄奄一息的老母雞!羽毛凌亂,眼神驚恐。旁邊還有兩只瘦骨嶙峋、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的小羊羔!顯然是主家倉皇逃跑時帶不走的累贅。
陸文華沒有絲毫猶豫,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母雞驚恐的咯咯聲和小羊羔微弱的咩咩聲中,意念籠罩——收!連同那個破舊的雞籠和一小堆干草,一同搬進(jìn)了空間。靈泉空間似乎對這些活物有著天然的親和力,幾只雞和小羊羔進(jìn)去后,只是短暫地驚慌了一下,很快就被那濃郁的生機(jī)氣息安撫,安靜地趴伏在空間邊緣那片松軟的土地上。
他甚至在一座廢棄的洋人別墅花園里,找到了幾株半死不活、被積雪覆蓋的葡萄藤!根部居然還有一絲微弱的綠意!
他小心翼翼地用破瓦片連根帶土挖起,收進(jìn)空間,栽種在靠近碧潭的地方。那碧綠的潭水似乎感應(yīng)到了植物的生機(jī),水面微微蕩漾,散發(fā)出的氣息更加柔和滋潤。
空間里,一片熱火朝天的“開荒”景象在陸文華的意念指揮下展開??拷烫兜摹⒆顬樗绍浄饰值耐恋乇灰饽罘鰜?,劃分成整齊的幾畦。金黃的玉米粒、圓滾滾的黃豆、細(xì)小的辣椒籽、珍貴的稻種麥子,被均勻地撒入濕潤的土壤中。意念如同最靈巧的手,覆上薄土。那幾株葡萄藤,也被小心翼翼地栽好。
做完這一切,陸文華將注意力集中在那汪碧綠的潭水上,意念輕觸。
嗡……
一股比平時濃郁數(shù)倍的清涼氣息,如同溫潤的甘霖,無聲地彌漫開來,溫柔地籠罩了剛剛播種的土地和那幾株孱弱的葡萄藤。幾乎是肉眼可見的,覆蓋種子的土壤表面,微微濕潤,泛起一層極淡的、充滿生機(jī)的光澤。那幾株葡萄藤頂端干枯的枝條上,一點細(xì)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綠意,似乎掙扎著,膨大了一絲絲?
有效!靈泉果然能催生!
陸文華心頭狂喜!雖然效果微弱緩慢,但這意味著,在這片絕對安全的空間里,他擁有了一個可以源源不斷產(chǎn)出糧食的秘密基地,這是真正的活命之本!
晚上,則是屬于“財富收割”的幽靈時刻。
風(fēng)雪是他的斗篷,黑暗是他的面紗。他像一道沒有實體的風(fēng),游蕩在死寂的北平城廢墟里。目標(biāo)不再僅僅是那些被匆忙遺落的零散黃金首飾、大洋、玉器。他的胃口更大了!
那些笨重的、被主家視為累贅而遺棄的紅木家具——雕花的八仙桌、太師椅、頂箱大柜,只要看著完整、木質(zhì)上乘,意念掃過,瞬間消失!這些在未來,可是能換幾座糧倉的硬通貨!
那些散落一地、沾滿灰塵的線裝書、古籍字畫、甚至洋文的精裝書!陸文華不管內(nèi)容,只要是書,只要紙張沒有徹底朽壞,統(tǒng)統(tǒng)打包收走!知識就是力量,哪怕暫時是廢紙,在未來的某些時刻,或許能救命!一個被撬開的地板暗格里,他甚至發(fā)現(xiàn)了一整套用楠木匣子裝著的、散發(fā)著墨香的《康熙字典》!收!
瓷器?只要沒碎,瓶瓶罐罐,碗碟杯盞,哪怕缺個口,只要看著精美,收!誰知道里面會不會藏著夾層?誰知道未來會不會有人認(rèn)這個?
他如同一只最貪婪的倉鼠,又像是最精明的古董販子,將這座千年古都在末日來臨前倉皇遺落的“文明碎片”,瘋狂地往自己的靈泉空間里搬??臻g那方寸之地,儼然成了一個小型的、包羅萬象的亂世博物館。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陸文華剛從一座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承重柱的富商宅邸里“掃蕩”出來——這次收獲不大,只撿到幾個被砸碎了腦袋的瓷觀音,和幾本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賬本。他正打算返回,忽然,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吱吱”聲,順著呼嘯的風(fēng)鉆進(jìn)他敏銳的耳朵。
聲音來源,是宅邸后院角落里一個倒塌的柴房廢墟。
陸文華眼神一凝,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借著微弱的雪光,他撥開幾根斷裂的房梁和厚厚的積雪,聲音是從一個被壓塌了大半的破瓦罐里傳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搬開壓在上面的碎石爛瓦,露出了瓦罐口。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奶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瓦罐里,鋪著些干草和破布。借著雪光,陸文華看到了一幕讓他心頭一軟的畫面:一只體型不大的花母豬,側(cè)躺在干草上,身體早已僵硬冰冷,顯然死去多時。而在母豬的懷里,緊緊依偎著幾只粉紅色、只有巴掌大小、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的小豬崽!它們正閉著眼,憑著本能,在母親冰冷的身體上徒勞地拱動著,發(fā)出微弱而絕望的“吱吱”聲,尋找著早已消失的奶水。
其中兩只,已經(jīng)凍得僵硬,沒了聲息。只剩下三只,還在微弱地掙扎著,小身子瑟瑟發(fā)抖。
陸文華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亂世之中,人命尚且如草芥,何況幾只豬崽?但看著這幾個在冰冷死亡邊緣掙扎的小生命,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涌了上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三只還有微弱氣息的小豬崽捧了出來。入手冰涼,小身體軟綿綿的,心跳微弱得像隨時會停止。它們似乎感覺到了溫暖,本能地往陸文華的手心里蜷縮。
沒有絲毫猶豫。意念鎖定!
收!
連同那只早已僵硬的母豬尸體(或許以后能做肥料?),以及那個破瓦罐和里面還算干凈的干草破布,一同被收進(jìn)了靈泉空間,安置在遠(yuǎn)離種植區(qū)的一個角落。
空間里,濃郁的生機(jī)氣息瞬間包裹住三只瑟瑟發(fā)抖的小豬崽。它們似乎舒服地哼唧了一聲,蜷縮在干草堆里,貪婪地呼吸著那充滿生命能量的空氣,漸漸停止了顫抖,陷入了安穩(wěn)的沉睡。靈潭水面微微蕩漾,一股更柔和的氣息彌漫過去,無聲地滋養(yǎng)著這幾個脆弱的小生命。
看著空間里那片初具規(guī)模的“農(nóng)場”,看著那三只安穩(wěn)睡去的小豬崽,再看看角落里堆積如山的“亂世浮財”,陸文華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安全感,從未如此刻這般充盈。
就在這時,前院自家方向,突然傳來父親陸國豪一聲壓抑著巨大驚恐的、變了調(diào)的嘶吼:
“誰?誰在外面?華兒他媽!抄家伙,有…有人扒咱家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