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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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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像一群餓急了的野狗,嗚咽著撕扯北平城灰敗的棉袍。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壓著鱗次櫛比的胡同屋頂,枯枝敗葉打著旋兒,撞在斑駁的磚墻上,發(fā)出細碎又惱人的聲響。

前門火車站方向隱約傳來的汽笛,被這深秋的寒意凍得嘶啞變形,帶著一種兵荒馬亂年代特有的、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沉悶。

陸文華猛地睜開眼。

沒有刺耳的剎車聲,沒有擋風玻璃蛛網般炸裂的恐怖景象,也沒有身體被巨大慣性撕扯、拋飛的劇痛。只有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劣質煤煙味,混雜著陳舊木頭和隔夜飯菜的復雜氣息,蠻橫地沖進鼻腔,嗆得他喉嚨發(fā)癢。

視線模糊了幾秒,才艱難地聚焦。

頭頂是糊著舊報紙的房梁,紙面泛著陳年的黃褐色,邊角卷曲,幾縷灰塵在從破舊窗欞縫隙擠進來的微光里無聲地舞蹈。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墊著薄薄的褥子,蓋在身上的棉被又硬又沉,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屬于陽光匱乏年代的霉味兒。

這是哪兒?

地獄的招待所?這么寒酸?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卻只帶動了一條細小、瘦弱、完全陌生的胳膊。那胳膊套在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好幾處補丁的藍布棉襖袖子里,細伶伶的,仿佛一折就斷。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他記得清楚無比——最后一單外賣,城東那家網紅火鍋店,超時五分鐘就得扣光配送費。他擰緊電門,小電驢在濕滑的晚高峰車流里左沖右突,像條靈活的泥鰍。

刺眼的遠光燈毫無征兆地撕裂雨幕,伴隨著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的、能刺穿耳膜的尖嘯,巨大的黑影如同失控的巨獸,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劇痛,黑暗,意識沉淪。

可現在……?

一股龐大而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尖銳的棱角,蠻橫地沖進他的腦海!

陸文華,十歲,家住南鑼鼓巷95號四合院前院,父親陸國豪,是婁氏鋼鐵廠手藝頂呱呱的高級鉗工,母親蘇曉,溫柔又手巧,還有個五歲的妹妹,叫文秀,小名秀兒,是個人嫌狗不待見……啊不,是人見人愛的小皮猴兒!家里在擁擠的前院,竟有三間坐北朝南、亮亮堂堂的私房!這放在這年月,簡直是四合院里的“豪宅”!

1948年,深秋,北平!

記憶的碎片瘋狂碰撞、融合。一個二十一世紀風里來雨里去、看盡人間煙火也嘗遍辛酸冷暖的外賣小哥的靈魂,硬生生塞進了一個1948年北平四合院里十歲男孩的身體里!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讓陸文華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堵了團破棉絮,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大鍋,大鍋你醒啦?”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陸文華僵硬地扭過頭。

炕的另一頭,裹在同樣厚實舊棉被里的小小一團動了動,拱出個小腦袋。亂蓬蓬的頭發(fā)像個小雞窩,小臉睡得紅撲撲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初醒的懵懂,像兩顆浸潤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正是記憶里的妹妹,陸文秀。

“大鍋,你咋啦,做噩夢啦?”秀兒揉著眼睛,小嘴一癟,帶著點委屈,“是不是又夢見閻老西家那只大公雞啄你啦?不怕不怕,秀兒保護你!”說著,還伸出小胳膊,努力做出一個“我很兇”的姿勢,可惜配上那睡眼惺忪的呆萌樣子,毫無威懾力。

陸文華看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熱氣騰騰的小丫頭,看著這間陌生又帶著奇異熟悉感的屋子,看著窗外那片屬于1948年北平的、壓抑的天空……

巨大的沖擊過后,一種冰冷的、近乎荒誕的清醒感,反而奇異地浮了上來。

沒死成?還是……穿越了?穿到了那個傳說中“禽獸滿院飛”的四合院世界?還附贈了一個十歲的、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硬件?

老天爺,這玩笑開得比扣光一個月配送費還狠!

他強迫自己冷靜,或者說,是靈魂深處那個在底層摸爬滾打、早已被生活捶打得皮糙肉厚的外賣員本能占據了上風??只艣]用,嚎啕大哭也沒用。得弄清楚狀況,活下去!

至少這開局看起來,比上輩子那對賭鬼爹媽強點,有個家,有爹娘,還有個……嗯,看起來挺稀罕自己的小拖油瓶妹妹?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靈魂深處那撕裂般的眩暈感。那口混雜著煤煙和霉味的冷空氣剛吸入肺腑,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感,毫無征兆地,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冷水,在他眉心深處猛地炸開!

“嗡——”

仿佛有微弱的電流瞬間流竄全身,洗刷著那靈魂與肉體強行融合帶來的劇烈不適。眼前猛地一花,周遭的一切——土炕、破舊的窗欞、打著補丁的棉被、妹妹秀兒好奇的小臉——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滋啦一聲,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絕對的、純粹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線的黑暗虛空。

陸文華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余下一縷純粹的意識,在這片虛無中飄蕩,恐懼還沒來得及升起,一點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碧綠色光芒,在意識感知的正前方,悄然亮起。

那光芒柔和、純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氣息,如同亙古長夜里的第一顆星辰,瞬間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意識不由自主地靠近。

近了,更近了。

光芒的源頭,竟是一汪小小的水潭!不過臉盆大小,靜靜地懸浮在這片黑暗虛空的中心。潭水清澈得不可思議,呈現出一種最上等的帝王翡翠般的濃艷碧色,水面無波無瀾,卻散發(fā)著瑩潤柔和的光暈,照亮了周圍方寸之地。

潭水中心,幾縷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乳白色霧氣氤氳升騰,散發(fā)出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涼芬芳。僅僅只是意識“看”著它,陸文華就感覺靈魂深處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和眩暈,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平復、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通透、寧靜,甚至……饑餓?一種靈魂層面的、對那碧綠潭水的強烈渴望!

靈泉!

一個詞如同閃電般劈入陸文華的意識深處。前世送外賣間隙刷過的無數網文橋段瞬間涌入腦?!鹗种福〈┰秸邩伺?!這難道就是……我的?

就在他的意識貪婪地汲取著那碧綠潭水散發(fā)出的清涼氣息,嘗試著想要“觸碰”那潭水時,異變再生!

“嗡——!”

比剛才強烈十倍的信息洪流,毫無征兆地狠狠撞入他的腦海!沒有文字,沒有圖像,只有一種最原始、最本源的“意”與“形”!

巍巍高山,其勢磅礴,蒼茫大地,厚德載物;猛虎出柙,兇威滔天;靈猴攀援,狡捷無雙;龍騰九霄,神威莫測;鷹擊長空,銳不可當;熊羆撼樹,力拔山河;駿馬奔騰,勢若奔雷;鷂子翻身,輕靈迅疾;燕形抄水,靈動無方;蛇形撥草,刁鉆詭譎;駘形踏地,沉穩(wěn)如山!

十二種古老而強大的生靈神韻,裹挾著無數清晰無比的呼吸法門、氣血搬運路線、肌肉筋膜震顫的訣竅、步法騰挪的軌跡、拳掌指爪的發(fā)力方式,如同烙印般,深深地、不容抗拒地刻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形意拳!十二形!

龐大的信息沖擊得陸文華的意識劇烈震蕩,幾乎要潰散開來。那碧綠的小潭似乎感應到了危機,水面微微一蕩,一股更濃郁的清涼氣息彌漫開來,溫柔地包裹住他動蕩的意識,如同最堅實的堤壩,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那洶涌的拳意洪流。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很久。

當陸文華從那浩瀚拳意的沖擊中勉強穩(wěn)住心神,重新“看”向那碧綠小潭時,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方寸之地的小小空間,這汪神奇的小潭,似乎與他有了一種血肉相連、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心念微動。

眼前景象再次如水波般蕩漾、模糊。

煤煙味、霉味、還有小孩子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味……現實的氣息重新涌入鼻腔。土炕的堅硬觸感,棉被的沉重,還有旁邊秀兒那帶著擔憂和好奇的目光,都清晰無比地回到了感知中。

他回來了。

身體依舊虛弱,但靈魂深處那撕裂般的劇痛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眉心處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清涼感,而那浩如煙海的形意拳傳承,則如同沉睡的巨獸,靜靜地蟄伏在他的意識深處,等待著被喚醒。

“大鍋,大鍋?”秀兒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臉湊得更近了,幾乎要貼到他鼻子上,“你咋不說話呀?傻啦?閻老西家的公雞真把你魂兒叼走啦?”

陸文華定了定神,看著妹妹近在咫尺、寫滿天真和依賴的大眼睛,那眼神清澈見底,沒有一絲成年人的算計和復雜。一種陌生的、帶著點酸澀的暖意,悄然包裹住了他那顆剛剛經歷了死亡、穿越、重塑而顯得有些冰冷堅硬的心臟。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符合十歲孩子的笑容,聲音還有些干澀沙?。骸皼]……哥沒事,就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p>

話音未落,一陣刻意放輕、卻又帶著某種令人不舒服的節(jié)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外。

緊接著,幾聲干巴巴的、帶著明顯算計意味的咳嗽聲響起。

“咳咳,國豪家的?國豪家的在嗎?”

一個尖細、透著股子精明市儈的聲音,穿透了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是前院西廂房的閻埠貴,紅星小學的語文老師,院里出了名的算盤精、閻老西!

陸文華眼神瞬間一凝。

記憶碎片翻涌:這位閻老師,平日里最愛撥拉他那把油光水滑的算盤珠子,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的主兒!閆富貴的口頭禪就是“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奔S車經過都要嘗一嘗咸淡的主,不然就算吃虧。他這大清早的,頂著寒風過來,能有什么好事?

秀兒的小臉也垮了下來,下意識地往哥哥身邊縮了縮,小聲嘟囔:“討厭鬼閻老西又來了……”

陸文華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別怕。他坐起身,側耳傾聽外間的動靜。

母親蘇曉溫柔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的聲音響起:“是閻老師啊,這么早,快請進,外面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更濃的冷風灌了進來,還帶著閻埠貴身上那股子劣質煙草和舊書紙混合的味道。

“哎喲,他蘇嬸兒,打擾了打擾了!”閻埠貴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熱情,人卻已經靈活地擠進了門,一雙小眼睛習慣性地在并不寬敞的外間屋里掃視了一圈,最后精準地落在了墻角半人高的粗陶糧缸上,眼神里飛快地閃過一絲精光。

“沒啥打擾的,閻老師您坐?!碧K曉的聲音依舊溫和,但陸文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緊繃。

“不坐啦不坐啦,站著說兩句就行。”閻埠貴搓著手,臉上堆著笑,那笑容卻像是用漿糊硬貼上去的,顯得格外虛偽,“這不是……眼瞅著這天兒一天比一天冷,糧店那邊吧,唉,您是知道的……”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重重嘆了口氣,仿佛有天大的委屈:“這兵荒馬亂的,糧食精貴!我們家解成、解放,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這肚子都填不飽,早上起來念書都打晃兒??!”

鋪墊完畢,圖窮匕見。

“他蘇嬸兒,你看……你們家國豪是廠里頂梁柱,有能力。文華、文秀還小,吃不了多少。能不能先勻個三五斤棒子面給應應急?”閻埠貴的小眼睛緊緊盯著蘇曉,語氣帶著懇求,眼神里卻滿是算計,“等過兩天糧店補上了,我閻埠貴保證,一粒不少地還回來,街坊鄰居的,互相幫襯幫襯嘛!”

來了!四合院“禽獸”特色保留節(jié)目——借糧,有借無還的那種!

外間,蘇曉顯然有些為難,這年月,糧食就是命根子,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每家都得精打細算才能勉強糊住四張嘴。勻出去三五斤?那月底全家就得喝西北風!可閻埠貴是老師,話又說到這份上,直接拒絕,面子上又過不去……

屋里,炕上。

陸文華靜靜地聽著,那雙屬于孩童的、本該清澈懵懂的眼睛里,此刻卻沉淀著一種與年齡截然不符的幽深光芒。如同深秋寒潭,表面平靜,內里卻早已暗流洶涌。

閻老西?算盤精?想空手套白狼?

嘿!

一抹極淡、極冷、帶著點外賣小哥時代磨礪出的市井狡黠和穿越者靈魂賦予的居高臨下審視的弧度,悄然爬上陸文華的嘴角。

四合院的第一縷硝煙味兒,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隨著閻埠貴那虛偽的懇求和糧缸里那點可憐巴巴的棒子面,在這個寒風凜冽的清晨,點燃了。


更新時間:2025-08-04 10:56:25